虽然太子殿下说不过是件小事顺便办了就行,但身为臣子不能不用心。只要是上司心中记挂着的,就绝对没有小事,要尽快尽力地去办。
长孙无忌与魏征走出宫门后,就决定午饭都不吃去见那献宝的人。稍候片刻,便见尉迟敬德领着几个便装禁卫和一驾马车赶了过来。
三人在马车上简单地商讨一番,在离目的地还有两里路程时下了车。考虑到尉迟老黑脾气不好,长孙无忌把他劝住,只和魏征走向那荒地中搭建的木头小屋。
“魏大人!哎呀,怎么还劳烦您亲自来了?啊呀,请进请进,快坐快坐。”
木屋房门没关,看到两个穿着官服的人走进院里来,屋里的主人马上上前迎接。
“敢问这位官人是……”
“本官长孙无忌,目前在东宫任职。听闻魏大人家来了个献宝之人,心中好奇,前来叨扰。”
“不扰不扰。长孙大人名满长安,如雷贯耳,屈尊光临至此,寒舍蓬荜生辉。小民王珏玉,今日得见大人,三生有幸。”
挺有礼貌的啊,难道先前说的献宝人不是他?
“来来来,两位大人请坐。”
走进屋里,穿越者走到房中央摆放的高案边,拉开一把造型奇特的高脚凳子,还没等客人坐下,又转头跑向灶台。
“大人们还没用过午饭吧,正好今天小民多做了些。只是几道常吃的粗食,还请不要嫌弃。”
言语恭敬,但态度强硬。好吧,确实是有些没礼貌。不过此次前来也不是为了和他结识的,些许失礼之处倒也无需在意。
长孙无忌走到那凳子前,打量着这个明显是最近新做出来的木工。凳子本身只是用普通的木条拼成,除了凳脚非常高之外,还有一个弯曲的靠背,绑着松软的布包,在那之上还挂着一个布满木瘤的板子。
“两位大人,请慢用。”
就在自己观察那凳子时,主人已经把碗筷饭菜在案上摆好了。一盆羊骨汤饭,一盘腌肉酿葫芦,还有一大堆的叶菜杂面蒸饼。
“既然主人盛情款待,那我们便不客气了。”
在那高凳上坐下,顿感一种舒爽的感觉传来。与平常盘腿坐在矮案前不同,坐在这凳子上双脚自然下垂,靠背的布包顶住腰眼,身后板子上突起的木瘤刺激着肩胛的穴位,让已经伏案整个上午的长孙无忌全身放松,周体通泰。
左手拿一张蒸饼,右手用木勺舀起汤饭送入口中,味道清淡而鲜美。吃一块挂着肉羹的葫芦瓜,咬一口蒸饼,口感粗糙却嚼劲扎实。
“主人好手艺。”
“大人谬赞了。小人山野出身,幸得一双妙手,才攒下些微薄家底。”
“我听说你出身靺鞨,却汉姓汉名,不知有什么缘由,又是如何迁居到这关中之地?”
见长孙无忌问起,王珏玉连忙说出早就编造好的身世。
“小人祖上已不可考,但世代是汉人。年少时前朝炀帝攻伐高句丽,被强拉去运输军需,就在那时入了河北。后杨玄感起兵,又被裹挟到河南。其败亡后几年中自习木工技艺,又幸得老师传授典籍学问。之后三年游走于江北,江南平定后就沿长江入蜀,走栈道来到关中。”
“十数年间走遍天下,实在是传奇经历。”
“倒没有大人说得那么难。一次被野火烧了头发后,不得已剃了光头,竟发现扮成僧侣利于在乱世中行走。十几年间虽有艰险之时,却也平安活到了现在。”
长孙无忌把手伸向下一张蒸饼,魏征则趁机接过话头。
“我看你谈吐不似一般小民,想来是那老师的缘故吧。不知尊师高姓大名?”
“这个……在下不知。”
王珏玉故意摆出尴尬的表情,好引起两位客人的兴趣。
“杨玄感覆灭后我就一边磨练手艺,一边在洛水附近的村落间讨生活。如此四五年后,在一处破败的道观里遇到了一位发了狂疾的老人,那人便是我的老师。”
听到这话,魏征只觉得眼前这人的经历和自己有点像,连忙请王珏玉说得细一点。
“问过了附近村里的人,也只知道他以前有可能是私塾先生。因为兵灾家破人亡,身边只剩下了几本书卷,最后心里难以承受,疯了。刚见面时他把在下认成了他的学生,硬是要给我讲学,逼着我读书。教《论语》时他自称孔子,教《说难》时又自称韩非,讲《史记》时,便要求我称他为太史公。所以直到现在我也不知道老师的真实姓名。”
“唉,即便这样也不忘教书育人,可敬、可惜啊。”
“是啊,我自觉遇到老师福分不浅。那时正是李密围攻洛阳,洛口仓大开,我便取足了米粮,向老师好好地学了一年多。”
想起当时身在李密帐下不受重用,浑浑噩噩,而与此同时有一个平民在用着瓦岗军的粮草,于一破观里苦学不倦。魏征心情有些复杂。
“之后你便开始扮成行者游历了吧。那你那老师……”
“不在了。老师狂疾发作时便把书卷的纸张撕下贴在身上,到了夏天就发了热疮,我发现的时候已经药石无灵了。”
虽然问之前已经猜到了几分,但气氛还是不免变得尴尬,眼见一顿饭快要吃完,两位大人都在思索接下来怎么继续套出这人的底细时主人却已经继续招待了起来。
“对了,在下有一些粗茶,还请两位大人稍等。”
王珏玉起身从墙边的箱子里取出几个竹筒,将一些还没碾成粉的干茶叶倒入杯子里。也不见加其他香料,只是注入热水,就把茶杯推到客人的面前。
虽然心中疑惑,但看主人一脸期待又有些得意的表情,可能这对于平民来说是理所当然的待客之道吧。
随着温度的降低,浸泡着茶叶的热水慢慢变成茶汤,一阵隐隐的清香从杯中飘散开来,而两人的疑惑也慢慢变成惊奇。端起杯小心地抿一小口,香气顿时充满口鼻,接着每一次呼吸都是香的。
“真香啊,本官自认喝过不少香茶,这种却是听都没听说过,这真的是茶吗?”
“这个是称为花茶的清茶,是我自己研制的,这次是第一次拿出来招待客人,大人能喜欢就太好了。”
“清香回甘,还没那么苦涩,这是用了什么不传秘法吧。”
“没那么复杂。只是把刚采的新鲜茶叶蒸到吸水,接着放进布袋中轻轻揉搓挤压出苦汁,最后和将开放的花苞混合在一起干燥,就可以封罐保存了。喝的时候仅需热水冲泡,片刻即好。”
长孙无忌一愣,惊讶于这清茶的制作方法竟如此简单,更惊讶于王珏玉这么轻易就把制作方法说了出来。
自己出身大家,现在更是身居高位,已经无需担忧身外之物,反观对方一介布衣,居所简陋,可不能心有感慨而不觉一时口快便劫了人家一场富贵。
“如此妙物,定能受世人青睐。如果献给朝廷,或是开店售卖,都能获得大笔钱财。要是你有意……”
“不可!这样做的话会壮大世家,使朝廷利益受损,甚至会动摇国本!”
长孙无忌话还没说完就被王珏玉吓了一跳,魏征也奇怪一个清茶怎么会牵扯到这么大,两人连忙询问其个中缘由。
“自前汉末年算起,世家大族便影响历代朝廷已有六百余年。现今放眼天下,只有蜀地还没有能使朝廷忌惮的大家族,而茶叶主产地就是蜀地。如果这清茶受世人追捧以至风靡天下,在需求增大的情况下,种植茶树能获得的利益也必定水涨船高。到时就算蜀地没有出现新的世家大族,其他地方的世家也会想方设法去控制蜀地。另外随着种茶的利益增加,会有无数能种出粮食的田地被改种茶树,此后朝廷要想收上来足够的粮食就会越来越困难。”
长孙无忌惊讶于一个百姓能说出这种大言,魏征更是站起来行了一礼。
“先生高见,能于小物见大义,让在下眼界大开。”
“魏大人折煞小民了。不过是在制茶时顺便思考了一下与茶叶相关的事情而已,当不起先生二字。”
“王先生不必谦虚。能从小小的茶叶想到天下大势,这绝非是等闲之辈能办到的。”
身为跟过李建成的人,魏征知道此人大概率和前东宫势力没有关系。而且他和自己一样出身寒微,又都是在道观里苦学成才,说这些话也不算恭维得过分。
“那小人就谢谢魏大人的高赞了。其实这清茶的妙用还有很多,运用得当可以利国利民,一时之间却难以说得太细。这些花茶就送给两位大人,还请记住不可示人,现在不宜让太多人知道。”
本想再继续客套几句,没想到他突然把高案上几个竹筒往自己的怀里塞。这就尴尬了,
这种好东西长孙无忌和魏征自然是乐于收下,但话让他说成这样,接了这礼物之后两人就只能告辞走人了。
果然,这人挺没礼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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