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时还没到，长孙无忌就赶到了弘义宫，秋天的晚风萧萧，借着朦胧的月光疾步走在宫殿的回廊之中，举事的那一天的场景慢慢地浮现在了眼前。这四个月来，公务的忙碌让自己不知不觉淡忘了那日命悬一线、放手一搏时的紧张感。现在虽回想起了当时那激昂的心情，然而热血已然消退，只有后怕在不断滋生，身体在深秋的寒风中不由地颤抖。
故地重游，竟让思绪有些烦乱，心中顿时泛起不好的预感，也不知道陛下今天这么着急把自己叫到这里是出了什么大事。
走进那间昔日商议举事的书房，逆着几盏灯烛的光亮，映入眼帘的是坐在上座的皇帝和趴在地上的木匠。
“臣参见陛下。不知陛下今日召臣来此是因为何事？”
“是辅机先到了啊，那你先过来看看这个吧。”
李二话没多说，直接就递给小舅子一张图纸，图纸上面画的是一套耕犁。按照旁边写着的说明来看，这个被称为曲辕犁的农具可以更为快速地耕地，而且还是仅仅只需要一头耕牛便能拉动。
“好啊！如果这上面所言全都是真的，那大唐的国力必定会快速地增强，这已经是可以被称为祥瑞的国之神器了。王先生，这可是你研究出来的吗？大功一件啊。”
“不是不是，其实这个曲辕犁在江南早就已经有了，草民只不过是把犁辕改得更短更弯一些。这完全不是我的功劳，小的一点功劳也没有。”
不对劲，本来看了图纸后还觉得今天被叫来是因为有好事，那为何王先生会一脸惊慌地否认呢？根据之前见过几次面的印象来判断，他应该是个喜欢发表高论、一有机会就极力卖弄的人才对啊。而且明明得到了振兴国力的宝物，陛下却也好像不是太高兴的样子，难道说这刁民其实是窃取了他人的成果，现在事败被发现了？
长孙无忌百思不得其解，只好疑惑地看向上座，而皇帝也想着今晚尽快把事情处理完，都不是外人，便直接将心中的担忧说给了他听。
“曲辕犁效用之大确是不假，但那也要看是掌握在谁的手里！这么重要的神器他居然擅自就造了出来，还随便交给流民去使用，此物能为百姓带来巨大的实惠，谁来推广谁就能赢得天下民心！耕犁是春耕时使用的农具，现在离那时还有近半年的时间，若是其效用或是制作方法在明年朝廷推广之前为他人所知，朕可就错失一次对地方州县加强掌控的机会了！”
长孙无忌汗颜，自己刚才也只顾着高兴了，完全没想到这一层，赶紧用责备木匠的方式来转移皇帝的注意力。
“哎呀，王先生啊，你还记得初次见面时和本官说过的那些话吗？按照你的说法就连清茶都能壮大世家的实力，可这曲辕犁的威力更是强过清茶百倍千倍呀，当时你说得条理明晰，现在怎会如此糊涂？”
“小的知错了，我不该在还没向朝廷禀报的情况下就擅自去进行制造，我是真不知道会闯出这么大的祸啊。小的真的知错了，请陛下和长孙大人饶了我吧。”
虽然王珏玉道歉的态度很诚恳，但李世民还是觉得他比那些朝堂上的老家伙更不让人省心。其实今天之所以会发这么大的火只是因为他搞的事情太大，说到底还是自己小看了这个木匠，没想到他竟能造出足以影响国运的神器，而更让人生气的是他明明早就知道如此神器却不早说。
“现在知道错了也没用，造都造出来了，还让人在那么显眼的地方使用，你说，朕该拿你怎么办吧。”
“我……小的当时也只是想着让百姓尽早过上好日子，尽量减轻农民耕种时的疲劳，人们不用再忍饥挨饿。小的心里想的都是如何能让大唐快些强盛起来，没考虑到耕种时节的情况真不是我故意的，请陛下明鉴啊。”
唉，事已至此，他能有什么办法？自己又能有什么办法？只一味地责备他也不是办法啊。
“算了，量你一介平民也不了解朝中的局势，你要是像官员那样逐级上交给朝廷反倒有可能把机密泄露给世家。辅机，现在这种形势，你觉得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当下的情况也只能先控制住营地里的人员和物资了，至于以后的应对臣认为可以借鉴之前商讨出来的关于清茶的章程。既然曲辕犁利国利民，那就一定是要全国推行下去的，关键是不能让世家大族侵吞了其中的利益。我们先要不露声色地生产大量的曲辕犁，等时机到了之后再直接发放到农民的手中，待到大势已成，弊端自然也就消失了。”
“那就这么办吧，你来计算一下目前有多少人是可靠的，他们在半年的时间里又能制作多少曲辕犁。”
正说到这时，房玄龄和杜如晦来了，向皇帝行过礼后马上询问今天召见的原由。长孙无忌代为说明了现在的情况，两人都觉得挺无语的。
“陛下，推广曲辕犁的章程好办，但召集制造的人手却是有些困难。长孙大人的吏部和杜大人的兵部里都有很多世家出身的官员，工部也还没有完全掌控，这样的话恐怕是无法通过朝廷来进行制造了。”
“那就加紧清除朝中世家的势力吧。”
“陛下，世家在朝中的势力关系还没有梳理清楚，不可操之过急啊。”
“现在因为这刁民造出来的祥瑞，不急也不行了！”
房玄龄用幽怨的目光看着王珏玉，替皇帝调查情报本来就不是自己这个中书令的工作，结果现在还要担上个肃清朝野的任务。
“陛下，玄龄，不如就把这件事暂缓一年吧。不管是扫除世家在朝中的势力，还是瞒过世家的耳目制造曲辕犁，强硬执行的风险都太大了。”
听到杜如晦的话，李二也在反省是不是有些太过心急，虽然是亲眼看到已经有人在使用那曲辕犁了，但事态应该还处在掌控之中，至多是调查一下还有谁知情，然后封口就行了。
“那个，杜大人，草民有个方法，可以在不增加知情者的情况下大量制造生产曲辕犁。”
木匠怯生生地举起手，期望能插进话，君臣四人想到他一直以来的奇思妙想，多少还是有些兴趣的。待获得皇帝的允许后，穿越者开始向古人们简单地讲解起后世流水线生产的方式。
“杜大人，还记得那天一起吃饭时草民和那些工匠的对话吗？我说的方式就是将工匠分成几组，让他们分别制造不同的部件，只要各个部件是严格按照规定好的尺寸制造，就能组装成最后的成品。而且在这个制作的过程中，工匠们因为没有人看到过成品的图纸，自然也就不会有人知道成品的用途，更无法独自制作出成品。如此一来，朝廷即使是雇佣普通的工匠，也能神不知鬼不觉地造出大量的曲辕犁和其他需要保密的物品。”
杜如晦细细回想，从当时他和工匠的对话中也能分析出这个方法有些道理，可能这就是木匠特有的思考方式吧，确实有参考的价值，不枉被大家叫他一声先生。
“陛下，臣以为此法可行。如此，只要挑选一些老实可靠的工匠，便不需急于对世家下手了。”
“嗯，那这件事就交给王先生去办吧，请先生再把图纸修改一下，在其中加进几个混淆视听的部件。还有那个用竹子做的什么筒车，也都给朕拆了，再加上之后制造曲辕犁时需要消耗的工料和工匠的薪酬，这些全从你的赏赐里面扣除。”
“啊？陛下，我为了安置流民的事连自己的家都拆了啊，现在实在是没钱了啊。”
“笨，没听明白吗？朕说的是在你的赏赐里面扣除！这次安置流民的事朕已经算你成功了，到时肯定还会给你赏赐，你连不使用朝廷财物就能安置流民的事情都能办成，就制造个几万把曲辕犁难道还做不到吗？朕此次特准许你使用营地里的物资，人员也随你调遣，既然办法是你想出来的，那就应该是由你来负责。”
皇帝这摆明耍的就是阴招，三个混迹官场的老油条自然是看得出来，只苦了身份低微的王珏玉，唐朝的套路也深啊。
“草民遵命，绝不负陛下所托。”
“行了，你惹出来的事，还要朕和三位卿家来帮你善后。你看看你这些图纸，上面画的全是些祸害，要想推广使用就全都要仔细斟酌过才行。今晚我们是都没办法睡觉了，为了保密还不能留侍从在场，这端茶倒水的事情你也做了吧，还有，等快要天亮时再记得去把早饭做好。”
“啊？这……陛下……”
“少废话！快过来给朕泡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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