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冯公子在客栈睡到了快日上三杆,是被阿妹骂起来的,冯海珍一边叽喳着一边丢下布巾和胰子,转身就要走。
“喂,妳去做什么?”
“我去和李公子继续演戏,怎么,还要我服侍你洗漱更衣吗?”
臭丫头还是那么没大没小,不过至少她在经历了劫难后没有意志消沉,也算是好事吧。
冯智戴叫店员送来了热水,用那块阿妹给的胰子洗了把脸,胰子中混有浓厚的茉莉花香气和昨天王先生给的精油一模一样,用过之后确实清爽精神了很多。换完衣服,进入先生的那间客房时对方显然已经等候许久了。
“冯公子请坐,休息了这么久应该饿了吧,这些都是在下亲手做的饭菜,请慢用。”
“这些全是你做的?一个人做的?”
“是的。”
穿越者将三张木案并在一起,把还在冒出徐徐水汽的笼屉直接放在上面,里面盛放的点心温度正好,精致小巧的外形十分讨喜。
“在下今天可是起了个大早准备的,都为了接下来的谈话能有个好气氛,冯公子请随意品尝,千万不要客气。”
本来还想尝几口礼貌礼貌就进正题,怎料这些点心意外的鲜美,脏腑和唇齿贪婪地渴求着更多,源自本能的欲望让拿着箸筷的手根本就停不下来,接着一口气把案上大半的点心扫入腹中,吃下的量竟比平日里正餐时还多。
“公子请用清茶,这茶叶是陛下命人以最新的方式炮制而成,莫说享用,知晓此物的人全天下也没几个。”
清澈的茶汤使全身心的满足感达到最高,一顿风卷残云后冯智戴已经不便再用防备或是强硬的态度开谈,只能好声好气地顺着对方往下说。
“王先生连宫中秘制的好物都能得来,想必也知晓不少其他禁中秘事吧。”
“公子高看在下了,我虽曾常在陛下身边做事,但有些事情也不是谁都可以知晓的。”
“你以前跟在新帝身边?”
“准确的说我曾是长孙家的人,后来靠着皇后娘娘的关系进了天策府,直到陛下得封太子之位后才出来行走。”
冯智戴拿起茶杯慢悠悠地吮抿,心中思考着对方的身份。
当今圣上的传奇自己也是知道不少,那一战擒二王的神绩不但威震天下,还让朝中多了个尊贵仅在三公之下的天策上将,而依此组建的天策府里的幕僚是由投靠的武将和地位不显的文士构成。这王先生身上没有操练过的痕迹,却也不像正经文人,难道,是个贴身的内侍?
“先生厨艺上佳,定是很能让陛下欢喜吧,陛下竟舍得让先生跟随两位公子外出游历,足见对宠臣的优待。”
“这么说也没错,我确实很得陛下青睐,不过在下能获恩宠并非是因为厨艺,有些陛下肯定会喜欢的菜肴我都没有进献。譬如说,在下这次为冯公子制作的点心。”
说话时表情中似别有意味,也不知是对谁,不过释放出来的信号却是明显。
“你的意思是这次本官和你的谈话并不是陛下授意的吗?那我为何还要浪费时间听你胡言乱语?”
“因为破解冯家危局的关键就仅仅是把当前天下形势分析清楚,之后该怎么做,公子自然明了。”
“……那你就分析吧。”
“后汉时宛城张绣降而复叛杀了魏武帝的大将典韦和嫡长子曹昂,此本是不共戴天之仇,只因在官渡之战前听从贾诩劝言及时再次归顺便得以保全,那战后的奖励封赏,曹家与夏侯家出身的元老都比不过。”
“先生又拿汉末的例子来说事了,也该当知曹公在官渡之前也曾讨灭吕布、驱逐刘备吧,那致使徐州生灵涂炭的霹雳杀伐,又怎么说?”
“提及此二例更能体现张绣归顺的高明之处:吕温侯占魏武根基兖州、刘豫州杀徐州刺史车胄,虽可比张宣威攻杀典韦、曹昂之仇,但比起这些,关键的却是在正确的时间做出正确的决定。否则,张辽和关羽又如何活得下来?”
“这种说法还是不妥,现在是关系到我冯氏一族的未来,即便是名传数百年的英武豪杰,其处境也是大不相同的。”
“哦,那在下刚才该举颍川陈群、下邳陈登、汉中张鲁、东海王朗的例子才对,抱歉,抱歉。不过,在下要反过来指出冯公子的谬误之处,我是察觉到公子还在用乱世的思维看待当下的时局才举出汉末的例子的,难道冯家至今还认为天下依旧处于分崩离析的状态下吗?”
冯智戴语塞,这点却是从没想到过,如果事实真如对方说的那般,自己和父亲分析形势的思路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先生高论,还请再说得明白一些。”
“好吧,那我就不再列举过去的例子照直说了:现今大唐虽然安定,但域外还有各国环伺,所谓天下之大,却有内外之分。内里尚有梁师都侵占关中肘腋之地,其后突厥颉利老贼祸乱之意昭然若揭,而且高句丽、吐谷浑不臣之心也很明显。朝廷真正急需应对的威胁并不在南方,陛下也不强求岭南冯家绝对忠诚,不过是想要一个在对付外敌期间国内各个势力不会搞事情的态度就够了。”
“那等讨伐了外敌之后,冯家岂不是还会陷入窘境,还要担惊受怕?”
“不会的,因为天下之大,总有内外之分。即便东突厥、高句丽、吐谷浑都不在了,还有西突厥、吐蕃、西域诸国等外部势力,再不济也还有六诏地区的番蛮在。只要冯家持续朝觐,表现得比其他势力更像大唐臣民,朝廷的矛头就不会指向岭南。”
“……没想到阿妹的直觉还真没错,我明白了,我会回去劝说父亲正式派人朝觐的。”
“这个么……现在可能没办法如此悠闲了。你离开辖地的事已经恐怕已经有人上报,冯公子最好还是继续向关中进发为好。”
“不行,太难办了,我之所以擅离职守就是因为冯家上下都在担心阿妹,如今不赶快回去只会让家人更担心,可能会令家父做出更过激的事情。”
“晚了,现在公子只能给家里回信后继续前行,冯小姐直觉中救命的办法仅限一次,耿国公还要扮出对朝觐的急切才行。”
“但是要说服父亲还是很难,我想不出怎样才能令父亲放心让我前往关中的方法。”
这倒也是实话,王珏玉思来想去,最终狠下心决定再次像劝说萧瑀时那样,把历史上还没发生的事件告诉对方。
“其实,在下确实知道一件机密,只是陛下尚未下达指示,还请冯公子不要将此事告知除耿国公外的任何人,包括李靖李将军。”
“先生请说。”
“去年,尚未退位的太上皇遣庐江王去主持幽州军政事务,同时派出彭国公王君廓作为辅佐,年中,当今圣上于玄武门起事后太上皇又召庐江王入朝,那庐江王李瑗因曾与废太子建成亲近而恐惧,便问计于王君廓。怎料他王君廓是个贪恋富贵的主,趁李瑗惊慌而不能细细考量之际反而怂恿他举兵反叛作乱,然后他再率军平息这无中生有的叛乱,以求在新帝登基之前以此平白造出的功劳更进一步。朝廷本没有要害庐江王的意思,庐江王也仅需遵从命令入朝即可,然一时踌躇让奸计有隙可乘,落得个身死节毁的下场。如今冯家面临的窘境如此一般无二,再拖延下去可就不知有多少个王君廓要冒出来了。”
冯智戴听得胆战心惊、眉头紧锁、冷汗直流,接连喝了三杯热茶才让心神平复下来。阿妹被绑架后家里就只顾着担心,完全没有去想到底是什么人为了什么而做出这样的事情,其实现况已经很明显,冯家现在就只有朝觐这一条路可以走了。
“多谢先生指点。不过冯家在岭南产业颇多,父亲不便久居关中,只有我去朝觐足够能让陛下满意吗?又如何再请陛下庇护远在岭南的冯家免受流言诡计的侵扰?”
“还是有办法的:刚才我提到过朝廷想要对外用兵,但这就有了对手太多、地域太广的问题,如此一来便需要消耗大量的粮草才能成事。然去年陛下登基时已经免去天下一年赋税徭役及地方进贡,此时正是各项用度最为匮乏的时候,只要冯家于这次朝觐中献上大量的钱粮物资,必定能获得陛下的赞赏和信任。如此一来,不单耿国公不亲自入朝算不上什么问题,岭南冯氏更会因此成为陛下心腹。”
“……先生保下舍妹名节,如此大恩,智戴却是不知该如何报答。我现在就向家里去信,除了写明先生的分析,更会让家父知晓王先生的恩情,自此往后无论先生若遇到难处,冯家定会慷慨相助。”
“在下不过是为陛下思虑,当不得如此重谢。耿国公与冯公子只要全心向着朝廷便好,无需为我等小人物徒耗资源心力,今日这一切,仅是有缘而已。”
“智戴明白先生的意思,我是不会将先生告知的秘密说给家父以外的任何人的,请恕我还要尽快去给家里写信而离席,告辞。”
终于实现了阶段性的成功,穿越者撑着的腰杆在冯公子出门后放松了下来,接下来就看能从岭南抠出多少粮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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