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凶手可能出现的位置是楚昭按之前以刘禾平为中心往外扩散与其他四位死者形成的扇形推理出来的。
如果凶手真的要下手,很大可能是在回庆巷、民安巷两个位置附近,这两个点可以连成较完整的扇形。
缩小了范围,彧迦也更好施展法术追踪妖气。
而之所以先选择来回庆巷,是因此地一个月前才发生过命案,附近百姓不轻易出门,官府的人也早已撤去,人流少,凶手很好动手。
彧迦摊开左手掌,一抹黑色妖气浮现在掌心上空,它被一丝蓝色灵力捆住,无力挣扎。
昨晚去州衙,他也是想查看刘禾平是否有留下什么线索,有时候,死人比活人更好说话。再者,他需要排除凶手与他所找的东西是否有关。
这抹妖气就是昨晚从刘禾平身上找到的,其他死者时间较久,残留的妖气已经散去。
楚昭刚来那阵,许是灵魂与身体尚未磨合好,她对灵力、妖气一类还存有一定的敏感度,而现在,日子久了,习惯了这具身体,逐渐趋同,她身体上已经同普通凡人无异,只能依靠彧迦。
彧迦打了个响指,那抹妖气挣扎起来,朝着某个放向扭动。
两人对视一眼。彧迦减轻对妖气的束缚让它能感应本体妖气而去,二人同步跟着走。
一路走过去,发现回庆巷很安静,快走到底时,两人齐齐往拐角处避身。
彧迦动作太快,楚昭不及他,往后撞到他胸膛里。
听到身后的人闷哼一声,楚昭转身,仰着头略微尴尬地问:“你没事吧?”
彧迦微微摇头,拉住她的手腕,牵着她一起退后两步,不待她站稳,食指压上她的唇,示意别出声。
楚昭没想到他此举,一时僵住不知该如何动作,只得眨眼回应。待彧迦一放手,她立即转回过身。
唇上那丝温热的感觉太过明显,她低头,不自然地抿唇,同时注意到自己完全站在他的影子里,两抹身影在此刻重叠。
她更不自在了,感觉嘴唇皮肤很烫,遂悄悄往外侧挪了一小步,换了个角度,试图看清自己的影子。
除了阿桑,她从未与人如此近距离接触过。
她想着,彧迦已经换了个身位,站到她前面去了。
楚昭刚费心挪出来的影子又被他遮住。
她只好抬头看着面前的高大背影,莫名的,想到方才他那双漂亮眼睛。
啊,他双瞳是琥珀色。
隔壁屋二楼的奚融面无表情看完巷子里两人的动静,淡淡移开目光。
他仨还真有缘。
执雪坐在桌边啃着在巷口缠着奚融买的穹窿瓜,咔嚓咔嚓的。
奚融冷眼瞥过去,执雪安静了一瞬,又咔嚓咔嚓起来。
要不是想着用瓜换大娘这屋二楼一用,奚融想,执雪这辈子别想吃到这瓜。
参商阁的人来得很快,并没有因为一个凡人小孩就忽略不管。
说来那小孩约莫也是有仙缘的,一个人就能摸到参商阁去。
修真界与人界虽用同出一体,但两者相差甚大,完全是两个不同的世界,因此一般是不轻易与人界相交的。
那小孩,许有一段奇遇。
彧迦看清来人衣服上的图腾,反应很快,问楚昭:“参商阁?你叫的?”
楚昭颔首。
彧迦略微迟疑瞬:“你应该知道他们主观星占卜吧?”
楚昭:“知道啊,怎么了?”
彧迦:“没事。”
楚昭也没想到参商阁能来,还能来这么快,小海他大哥还真不错,有些天赋在身上。
最开始看上小海他大哥,是因着第四位死者也就是赵知事的女儿赵琴真出事那日,楚昭撞见这小孩满脸恐惧地瞪着赵宅,心下便知这孩子能看见什么不该看见的。
如果他因此感到害怕、畏缩,楚昭不会将事情交他。
意外的是,这孩子胆量很大,居然敢独自追妖气而去,只是他身为凡人,断然是追不上的。
楚昭在熙熙攘攘地街上拦住他,摸了摸他的头,轻声问:“不怕吗?”
小孩一身破烂衣衫,脸脏兮兮的,手脚还有不少伤口,但眼睛却很亮很亮,声音不大却坚定:“那黑色的东西杀了人,是坏东西,我不怕它!”
“很好。”楚昭教了他一句咒语,
“此咒语能帮你看破修界与人界之间的屏障,若你能掌握,找到参商阁,许有一段你的机缘。你愿意吗?”
“我愿意!”
……
“小师妹,这里并无妖气。”
紫衣姑娘垂眸看向掌心的罗盘:“罗盘所指就是这里。”
其他人又找了一圈,还是没有。
男子又道:“小师妹,会不会罗盘出错了。”
参商阁主星辰分野之术,其中就包含占卜,黎文衿掐指一算:“确有妖气,东北方向。”
“行吧。小师妹的占卜从未出错,我走近去瞧瞧。”东北方向的宅子瞧着跟荒宅般,门外的墙根缝隙长满杂草,矜贵惯的公仪玉提起衣摆嫌弃小心地跨进去。
一起来的,还有两人的师弟,黎文衿嘱咐:“小七,你在这里等着,随时接应。”
程淮应下。
……
楚昭和彧迦早已换到近些的位置,见黎文衿二人进去后,微松口气,在心里祈祷今日平安无事。
蓦地,一声惨叫响破天际。
“不好。”彧迦带着楚昭闪现过去,正好被突然冲出来的一股浓烈的黑色妖气冲撞开。
妖气冲天,弥漫四散,整座荒院都笼罩在妖气之下。
有婴孩的啼哭声突兀响起。
程淮转身,就见一位老妇人抱着襁褓中的孩子呆站在不远处。
婴孩乃纯净之体,极易沾染邪祟,程淮来不及多想,下意识捏诀朝祖孙二人扔过去,在妖气袭过去之前保下他们。
黎文衿带着公仪玉冲出来,见着彧迦和楚昭愣了片刻:“你们是?”
彧迦:“路过。”
楚昭:“……嗯。”
那边公仪玉痛得跪在地上惨叫,几人望过去,他右手似被利刃划过,伤口又长又深,血流不止。
黎文衿将他的手臂做包扎止血,又给他喂了颗丹药,助他运化,全程非常熟练但简单粗暴。
做完这些,她整理好衣袖,撩撩衣摆优雅起身。
黎文衿朝楚昭他们道:“二位既是路过,请自便。”
说罢抓住公仪玉后衣领、带着程淮追着黑气而去。
有黎文衿一行在前,楚昭不急,先进屋查看。
屋内确有妖气残留,其余看不出异常,这妖很聪明,还会声东击西。他们全都上当了。
看来真正行凶的地点在民安巷。
彧迦问:“追吗?”
到现在,楚昭也想知道此妖所图为何:“追。”
另一边,窥在暗处先一步寻到妖气追到主街上的奚融在人群中停下脚步。
妖气在人来人往中分散,混到气息混杂的人群里。
奚融闭眼,集中注意力,屏蔽周围的一切事物,调动灵力去寻找妖气。
倏地,他睁眼,伸手拍了下腰间位置。
隐身挂在奚融腰间的配剑抖了下,执雪扬着下巴出来:“哟,小筑基,这就不行了?”
奚融:“少废话,快点干活,赶时间。”
执雪:“嗤,我是剑,不是狗,干个屁。”
奚融微笑:“我命令你,干。”
接收到主人命令的执雪:“……我要解契!”
执雪剑不同于其他剑,他对妖物邪祟很敏感。
执雪超重地哼了声,回到剑身,剑尖往各个放向都怼了点,样子像极了……人类的好朋友,一圈下来,他最终锁定一个放向。
“咯,西北方向。”
执雪变回人身,刚站直身子,回头就看见奚融在那儿憋笑,肩膀都憋得颤抖,一拳给他揍过去。
奚融吃痛,笑着揉了下肩膀后退一步。
旁边路过的姑娘本看他长得好,欲上前搭讪,一看他对着空气又笑又说话的,吓得拔腿就跑。
民安巷不同于偏安静的回庆巷,这里更热闹,不少街坊在巷子里来往、说笑谈论,烟火气很足。
一声惊天动的尖利喊声冲破民安巷的平和,巷子口正嗑瓜子聊天的阿婆们皆是一震,到嘴边的瓜子都惊掉了,下一瞬,纷纷起身,不约而同朝声源小跑过去。
民安巷后面有一口井,是整个巷子居民共用的取水处,此刻有一具尸体浮在井水里,墨色长发绽开,细长的红布发带尾端系着两个铜钱,身边浮有一朵纸叠的莲花。
第六位死者,出现了。
“来晚一步。”
奚融站在井边,眸子里清晰倒映着那朵莲花。
执雪也看见了:“说不定还真是冲你来的。”
他说:“怪不得都去回庆巷凑热闹呢,这里并无妖气。能将妖气隐匿得一丝不露,看来还是个大妖哦。”
奚融淡声道:“走吧,去斩了此妖。”
执雪兴奋起来:“不留给参商阁?”
奚融:“来的三人没一个能打的。既是大妖,他们去了也是送死。”
执雪嗤笑:“小筑基也敢说这话?”
他凑近奚融,五官乱挤着问:“是因为黎姑娘吧?你没想到来的是她。”
奚融推开他脸,微笑:“我是为了大家。”
……
不久,有一马当先的大娘举着菜刀跑来,没瞧见有人。
后面跟来的附近百姓也四处找,没找到什么不对。
有年轻的姑娘直觉不对,朝水井靠过去,心脏怦怦跳,小心探头往里瞧了眼,骇然大叫,竟是晕了过去。场面一时非常混乱。
后脚到的黎文衿松开一路提溜过来的公仪玉,拨开人群看向水井,那一朵纸莲在水面晃晃悠悠,最后同漂浮的长发纠缠在一起,发带那一抹红显得格外的艳。
这边彧迦也松开楚昭的手腕。楚昭没有灵力,只有和他一起过来。
眼前的画面触目惊心,楚昭长叹口气。
莲。
楚昭瞬间明白,六位死者的案发地点连成的图案不是什么扇形,是莲。
莲又代表什么呢?
还有铜钱。
之所以叫铜钱案,是因每一位死者身上都会有一枚方孔圆形的官印铜钱,这是州衙最先发现的每起案件之间的联系。
铜钱的存在似乎只是表明案件之间存在关联,说明不了什么。
现下在场的大多是大娘大婶和孩子们,男人们白天大都出去上工了。她们力气小,便一同使力将这位不幸的姑娘打捞起来。
“是小燕儿!”
众人惊骇。
日日相见的邻里毫无征兆突然死在你面前,还是个正值花期的姑娘,无不痛惜。
一位身着朴素的妇人提篮走来,原是见着这里热闹想瞧瞧,不曾想竟听到自家女儿的名字,一时乱了心神狂奔过去,待看清尸体,扔了篮子,连摔带爬地扑过去紧紧抱住女儿。
赶来的州衙衙役迅速封锁了现场,两刻钟后,刺史脸色阴沉地赶来。
……
城郊。
一道磅礴的剑气斩向逃窜的庞大身影。
奚融单手挽了个流畅漂亮的剑花,将剑负在身后。
执雪不合时宜地吐槽:“我都说了解契吧你不信,现在我们一体,你灵力这么低,都无法完全施展本天下第一剑的实力!”
奚融咬牙切齿道:“闭嘴!别逼我在这么帅的时刻扇你。”
一声尖锐的婴儿啼哭响彻上空,巨大的翅膀扑闪扬起黄沙遮目。
“竟是蛊雕。”
泽更之水出焉,而南流注于滂水,水有兽焉,名曰蛊雕,其状如雕而有角,其音如婴儿之音,是食人。(注1)
奚融:“原以为,百年前那一只已是世上最后的一只蛊雕,没想到还能见到。”
“奚明涟你果然没死!”
婴儿声变为嘶哑的男声:“今日!我就要为母亲报仇!”
“百年前那只蛊雕是你母亲?”奚融恍然大悟,沉声说,
“原来如此。莲为涟指向我,铜钱为元指向归元宗。你费尽心力设计害死六名百姓,就为了逼我现身以报仇?”
蛊雕笑道:“你奚明涟不是自诩斩妖除魔、保卫苍生吗!连区区凡人都护不了,算什么天下第一!”
他现在已经不是天下第一了,这话一点伤害没有。
奚融冷冷道:“其实前五位死者你还没来得及动手吧。凉州州衙的卷宗关于此案前五位死者死因写的是被吓死的。”
“也是,你长成这样,只需往那儿一站,就够了。”
蛊雕,头上长角,前半身是鱼鹰的形貌,后半身则为鱼类。
如此不雕不鹰不鱼,普通人看了确实难以接受,胆子小的被吓得丢魂肉身死亡也不无可能。
蛊雕气急败坏地扇翅膀,翅膀愈来愈大,将奚融笼罩在阴影下:
“今日我就要替母亲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