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一点不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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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古老的吟咒在空寂的墓室回荡,大祭司立于牌位前,双手合十,虔诚地轻吟。

身穿相同彩服的九名男子鱼贯而行地通过甬道口,走到祭台边各自的站位,表情至诚,朝牌位一拜。

铃铛声再次响起,九人似以此为指令,牵线木偶般起舞,舞姿扭曲诡异,分明与影子人跳的祭舞一般无二。

九人献舞,还是献心?

阿桑与禾净都在等待着最后的一幕,呼吸不由放缓放轻,生怕扰到这场原始而疯狂的祭礼。

铃铛如催魂夺命的利器,每一下声响都在引导着他们自愿走向死亡。

大祭司依旧以不急不缓的节奏操控着铃铛,直到铃铛声兀的尖锐,侍女们面露痛苦,紧捂双耳。

祭台边,献舞的九人就在快要刺破耳鼓膜的声浪下,胸腔内那颗温热的心脏最后的疯狂跳动,他们右手举起一把匕首,毅然决然地刺向自己的心口。

铃铛声戛然而止。

殷红的血喷涌而出,沾满祭袍,将绣出的图纹勾勒得触目惊心。

整个过程的每一步,皆与影子人所作完全重合。

那位祭台正中心的大祭司目睹这一切,神情冷肃,眼底逐渐迸发出狂热。

九人如枯萎的花,彻底凋零,轻飘飘落在地上。很快,回过神来的侍女们默不作声将人抬走。

禾净趁机躲在了暗处。阿桑跟在她身边。

静谧之中,锁链声异常清晰,两人看到一红衣女子被两个去而复返的侍女推进来。

女子低着头,墨发披散,双手双脚皆被锁链铐住。

阿桑愣了下,九人舞祭不是已经完成?

借着别人看不见她,大摇大摆地走到人面前,弯腰凑近想要瞧清女子的脸。

女子似乎感应到她的视线,缓缓抬起头,目光却是越过阿桑所在的位置,落在她身后某处。

阿桑甫一靠近,就觉得此人身上的气息很熟悉,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那是禾净所在的位置。

女人顿时激动,挣扎时锁链哗啦响,疯了似的大喊:“救命!救救我!”

边上的侍女见大祭司回头看过来,浑身一个激灵,手上用了力反手压住她,厉声道:“选中天女是你上辈子修来的福气,别挣扎了。”

女子无能怒喊:“这福气给你你要不要啊!”

阿桑同禾净隔空对视眼,忍不住笑。

祭台之上,大祭司手一抬,女子再发不出声音,但从她夸张的口型以及狰狞的表情来看,骂得很脏。

阿桑终于出声:“这位……归元宗掌门的四徒弟。”

女子猛地抬头,左右望了望,没看见人,但惊喜。

随樱委屈得眼泪直流:我就知道你们不会不管我的!

阿桑看不懂她的口型,听她嗬嗬嗬的:“说啥呢?”

随樱哭得更凶了。

她在这边哭着,那边大祭司已开启了以祭台为中心的某种阵法,无名牌位就在阵中央。

阵法缓缓运转,九人被无形的力量倒提起,九只骨爪从地底破石而出,指甲狭长而尖利,向上游动着,从九人胸口伤处伸进去。

破开皮肉的撕裂声沉闷黏滞,搅动得人忍不住颤栗。伴随一种粘稠、令人头皮发麻的分离声,骨爪缓慢退出,掌心托着颗鲜红温热的心脏,血顺着掌骨流下,滴到地板上,将所有人惊醒。

侍女们早已伏首跪倒地上,颤抖着不敢抬头。

九颗完好无损的心脏化为缕缕力量汇入大祭司的手中。

阿桑顺着看过去,他右手握有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形状极不规则,通体呈现出内蕴流动的黑暗的质感,又于核心处隐隐透出暗红如凝固血液的微光,宛如一颗搏动缓慢的黑色心脏。

对于幻境里出现的这块石头,阿桑有些说不上来的感觉。

祭台前数十步远外,突然闪烁着明明灭灭的暗红色光,如黑暗中窥视的眼。一具完好的冰棺若隐若现于人前。

阿桑瞧着这具冰棺,敛了笑意。

冰棺里,安静躺着一名容貌年轻姣好的女人,身穿喜服,头戴金饰,赫然是甬道里令随樱害怕的女鬼。

墓室里绽放的光亮,来自她的脖颈处,一条由细碎兽骨串联而成的项链上,坠着一块形状怪异的黑石,红光将女人的面庞衬得意外柔顺,下一秒就要睁开眼。若再仔细一点,或许哪能看见这块小黑石正随女人那微弱到极致的呼吸,极其缓慢地起伏,昭示着主人未尽的生命。

阿桑这一刻确信,女人便是祭祀的对象,无名牌位的主人。

大祭司走至冰棺前,打开棺盖,抬手动作很轻地拂过女人的脸,极珍重,极眷恋。

他声音很轻,似是怕惊扰了棺材里的人:“汐儿,我终于找到的八字与你重合之人。舞九献心,再有了她,便是万无一失。汐儿,我们终于能一直一直在一起了。”

话落,他走回祭台。

在他转身那一刻,棺材里的女人眼角滑落一滴清泪。

禾净绕后,和阿桑一人解决一个押随樱的侍女,自己上手。她道:“没想到,山魄石真被人找到过。”

万物有灵,山有魂、魄。

魂为阳,所谓死后“魂气归于天”,可脱离肉体而存在,那么山魂则外现可见;

魄为阴,依附形体,重浊下沉,山内聚成石,曰山魄石。有山魂,定有山魄石。

所谓石,却不一定是石的形态,只是一个象征,山魄石代表的根本是山蕴含的一种力量。

岗日梅朵雪山山魂既已现,此刻这位年轻的大祭司手里拳头大小的黑石,和冰棺女子胸膛内发光的东西,当为山魄石,只是不知为何一分为二。

“你听过双生石咒吗?”

阿桑轻声问。

禾净:“此事与山有关,我略有耳闻。传闻昆仑有一个非常崇拜山的部落,认为山间有山神所居,定期进山祭祀以求山神护佑。“

“偶然的一次,部落里挑选出来的一队人马进山祭祀,出来时,却只有一人。听人说是这队人马进山后遭到天灾,唯此人得山神庇佑活了下来,还拿到了山神信物。而这信物,就是双生石,一大一小,蕴含山神赐予的神力,有起死回生之力。”

禾净一顿:“你是想说……”

阿桑颔首,与她目光相对:“我曾听蛇精阿婆讲过双生石咒的故事。故事中的主人公是部落首领的儿子,威武高大,英勇无畏,是草原上的雄鹰。”

“不过后来,他爱上了一个有着世仇部落里的女子。女子的部落信奉月亮,两人就像冥冥注定般,在山中相遇,于黑夜中相爱。”

讲到一半,锁链哗啦啦响。

两人同步抬头,平静地看着侧头朝她俩怒目瞠视的随樱。

随樱愤怒地挣扎两下:你们还有心情讲故事!!

阿桑温柔笑着说:“小朋友,你马上就要被嘎了,我给你讲个嘎前故事听听,缓解下你紧张的心情。”

随樱下意识缩脖子,眼神破碎。

没想到,此人竟是天使面容,蛇蝎的嘴!

阿桑自顾自继续道:“好景不长,他们的关系被人发现,揭露到两个家族面前。两人皆受了惩罚,被关在各自部落里不见天日。不久,男子带伤出逃,孤身闯进女子部落里将人救出,二人准备私奔之际,男子部落传来消息,他的父亲死了。”

随樱转头,努力向后看。

阿桑:“放心吧,他没有抛弃女子。他是部落的继承者,成为首领后便将女子接回。而正因父亲的死,男子意外发现双生石所谓起死回生的作用。”

“两人一起过了一段幸福生活,天不如意,女子突发疾病,患上绝症,药石无医。男子为了爱人,四处求医,甚至不惜开战抢夺名医珍药。女子认为这是自己背叛月亮神的惩罚,恳求男子不要再滥杀无辜,造下杀孽。”

“所以,他再次动用了双生石,利用祭祀之名,取人心脏,为他爱人续命。”

话落,墓室深处,传来一声饱含满足与痛苦的叹息声。

三人同时警觉,周围似乎并无异常,大祭司仍背对她们。

大祭司进行最后的祭礼:“请天女。”

阿桑与禾净一道一左一右地押随樱上祭台。

随樱出不了声,只能睁大眼瞪着眼前这位残暴冷血的大祭司。

男人随后稍侧身,居高临下地俯视随樱,目光直白落在她身上,似在检视一件物品,半晌,淡道:“天女,请吧。”

随樱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战战兢兢地跪在那儿,眼神忍不住瞥向身后的两人。

两人安静立在那儿,做足了侍女姿态,没理她,心顿时凉半截。

大祭司再次道:“天女,请。”

声音里带着隐隐压迫。

随樱脚软得不行,刚爬起来就摔回去。少顷,她身体突然不受控制地起身,一步一步走到牌位前,行礼,口中念念有词。

她正欣喜自己能出声了,下一瞬,右手不知从哪摸出一把匕首,在转身的瞬间不可控地刺进大祭司的腹部。

鲜红的血与大祭司的喜袍融为一体,他面色不改,只是眼神更加阴冷,抬手毫不费力地掐住随樱的脖子。

随樱的脸渐渐涨红,颈部额前青筋暴起。

一直等待在旁边的阿桑看出不对劲。先前她是在那具身体濒死之际挣脱而出,可随樱似乎没有能能离开的趋势。

顾不得其他,阿桑同禾净打了个手势,先发制人对大祭司出手。禾净趁机抓住随樱后领,将人拖回。

早在隐身掐诀的时候,阿桑便察觉这幻境对灵力有压制之效,现下出手招招多用了两分力气。

大祭司意外地冷静,从容与她对招。

两方力量对峙,整个幻境被波及,隐有坍塌之势,阿桑:“如此强的力量……大祭司你没死!你是以身入幻境!”

不待他回答,阿桑想到一个可能,沉声道:“这一开始就是你的局!你想将我们困在这里!”

从随樱被禁言的时候她就该想到的!

强大的灵力波动将大祭司的宽大衣帽吹落,露出布满黑色纹路的脸,阴恻恻一笑:“原来,真如九凤所说,双生石就是山魄石。”

话落,红光自他脚下向祭台四周蔓延,原来剖心献祭的阵法不知何时改变,将最前面的阿桑困在其中。

禾净在阵法转换将要形成的最后一刻冲上来将其斩断,护在阿桑背后:“他手上的山魄石可是真的?”

阿桑懂她意思。

幻镜里的一切皆为虚幻,不过现在,大祭司也在幻境,那他手里的山魄石真假难辨。

阿桑是昆仑山神,只有她能分辨,不过此刻也不需要多做功夫:“假的!他既拿阵法对付我们,真的山魄石就不在他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