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姑娘前来,是想审一个人,”唐浩指了指躺在地上的张望。
“师姐,庄主认为此人可能与宝光禅师中毒之事有关,还请师姐费神。”商琇妤虽然贵为渡心斋当代最强弟子,但她仍恪守长幼之道,对程妙娴丝毫没有半分不敬。
“既是庄主请托,自然没有不允的道理,”程妙娴手持竹笛打量着地上的张望,“只是需要个合适的地方。”
“这个好说,我这就去跟空见大师打个商量让他给我安排一间诵经室。”唐浩给了二人一个“包在我身上”的眼神离去了。
子时正,白马寺“止观堂”内,已经被唐浩弄醒的张望被五花大绑在这间诵经室的中央,由于哑穴和行动被制,此刻他只能被动地看着眼前三人,只是,除了那个手持竹笛的陌生人之外,另两人却让他陷入深深的恐惧。
去年洛阳武林大会,由于自己的考量,星辰门最终没有选择加入,而虽然只是一瞬,但凤仪梧凤和灵晔仙子的样貌却深深地刻在了张望的脑海里。
“庄主,请运功护住心神,”程妙娴面前已摆好一架古琴,“小女子这《八音天问》略有些…难缠。”
“哦?”程妙娴这一提醒,瞬间勾起了唐浩的兴趣,“程姑娘请,”只见唐浩周身隐隐泛起金光,那是他运起金钟罩护体的气劲外放。
“如此,便开始了,”程妙娴也不拖沓,盘腿稳坐双手搭在弦上,“二律·断弦问鬼神!”琴音如金戈铁马涌向张望,“先乱其情。”
见到这一幕,唐浩眼睛瞪得老大,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的好奇情绪此刻完全占据了他的大脑。
音波如刃早已斩乱张望的心神,只见他双眼霎时变得呆滞。
“庄主,解他哑穴,此刻问他,应会开口,”程妙娴依旧十指翻飞。
“张望,宝光禅师之毒,是否与你有关?”唐浩隔空一指,解了张望哑穴。
“蛇…蛇涎,”张望如痴儿般,讲话都不太利索。
“什么蛇涎?”唐浩继续追问。
“哼…!”却不曾想那张望突然回过神来,冷哼一声闭起眼睛表示自己不愿配合。
“能撑过师姐一问,也算有点本事,”师出同门,商琇妤当然知道程妙娴这《八音天问》的妙处,见那张望挺过一击,倒生出些佩服,只是她不知道的是张望能挺过来,一是程妙娴留了力,二也是那“天行丸”的效力,不然就凭他的那点本事,没被问鬼神一问震死已算他了得了。
“七律·往生问轮回,”程妙娴变调,指尖瞬时传出如低泣般的幽怨之声,张望尝试运功抵抗,却拦不住那让人几欲垂泪的声调源源不断地传入耳中。
“魂游地府对鬼判,一朝错答堕畜道,”程妙娴轻吟之声就像来自酆都鬼域,直听得张望全身汗毛倒竖,心神再次受制。
“说清楚,什么蛇涎?”唐浩再次提问。
“独角…独角大蛇,”张望的神智已完全在程妙娴的掌控之下。
“又是那玩蛇的,”唐浩马上意识到这背后的人就是摩呼罗迦。
“怎么解?摩呼罗迦在什么地方?”找到下毒人就能拿到解药,唐浩马上追问。
“不知道…不知道…”张望一字一句地回答。
“这…?”唐浩以为他又脱离的音波控制。
“师姐没有失手,看来他是真的不知道。”商琇妤在一旁帮忙解释。
“铮!”最后一个音调迸出,程妙娴停止了弹奏,“再下去,他就活不了了。”随后取过竹笛吹起一曲清心咒,让那张望沉沉睡去。
第二天中午,唐浩才悠悠醒来,昨晚送走渡心斋两师姐妹后,他再次回到止观堂将绑得跟粽子似的张望带到了自己的屋子里随后倒头便睡直到日上三竿才醒来。
“哟,你醒着啊?”唐浩揉了揉眼睛看到张望恶狠狠地瞪着自己,“想说什么便说,今日估计你那星辰门要闹翻了吧。”说着,便伸手把塞在对方嘴里的那一大团粗布拿了出来,这还是从张望穿的衣袍上撕下来的。
“你可知强龙不压地头蛇,若是执意对我星辰门不利,将来这洛阳武林怕是也容不得你。”出人意料的是张望并没有大喊大叫而是平静地瞪着唐浩说道。
“我又不要在洛阳安家,你们这的地头蛇再多,还能游到杭州城外的凤仪山庄咬我么?”听了对方的话,唐浩不禁笑了出来。
“既然能好好说话,我来问你,天龙教那玩蛇的,都跟你说过些什么?”留张望一命正是为了这事,不然的话昨晚唐浩就趁着送走两女之后的空档把张望带出城扔在野外让他自生自灭了。
“蛇尊者什么都没说,”张望的配合态度让唐浩都是一惊,“栽在你手上,我张望这辈子也不冤。”
“又是个一问三不知,”唐浩已经不知道是自己在内心中的第几次吐槽了。
“怎么处置你,洛阳武林自有主意,白马寺的大和尚们心善,我今天便送你去绝剑门,”唐浩也不想再废话,既然确认了背后主使是摩呼罗迦,这张望便没什么大用了。
“西门门主,这人就交给你了,”为了掩人耳目,唐浩让白马寺内照顾昏迷不醒的西门子轩的绝剑门人回去找门主西门临海弄了辆马车低调地把张望送到绝剑门让他们暂时看管。
“包在老夫身上,不知我儿?”虽然门人日日有报,但看到唐浩依然忍不住询问起儿子的情况,“无妨,待我庄里的后援一到,必还你跟关总镖头两个活蹦乱跳的儿子。”唐浩自信说道。
“什么毒如此难解呀?”绝剑门门口,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传到了唐浩耳朵里,随后便从天而降一个女子直至直落入他的怀中,定睛一看却是一身劲装鬓角还淌着汗珠的西柳。
“咳咳…”两人如此亲昵的举动让身旁的西门临海和绝剑门人略有些尴尬。
“你怎么今天就到了?”唐浩本来预计凭西柳他们的本事预计需要六到七天才到洛阳,可现在才刚刚是他到达第三天的下午,西柳比预期早到了两天半。
“借了驿站的马用了用,”西柳神秘一笑,从唐浩怀中跳下,朝着西门临海道了个万福,“西门门主,又见面了,凤仪山庄唐西柳,特来相助我家庄主。”
“……”唐浩一听西柳“借了”驿站的马瞬间意识了到她“借”的方式。
“有劳,有劳,”西门临海拱手回礼,上次见到西柳就知道她与唐浩关系不简单,很快从惊愕中恢复了常态。
“门主,我先带西柳去白马寺,将来我山庄成婚大典,还望门主携少门主大驾光临!”唐浩拜别西门临海之后,自然地牵起西柳的手与她十指相扣朝着白马寺走去。
石板路上的余温透过薄底快靴渗上来,唐浩的拇指无意识摩挲着西柳的虎口,忽觉她指节处结着层薄茧——比离庄时粗粝三分的触感,分明是连日握缰绳磨出的新伤。正要开口,西柳突然拽着他停在一家脂粉摊前,指尖挑起支螺子黛对着铜镜比划,镜中倒影却映出她颈侧两道紫红勒痕——那是驿马皮鞍扣带留下的印记,在雪肤上狰如毒藤。
“别盯着看了,大街上就把手握得这样紧,”她屈起膝盖顶了下唐浩小腿,丝绸袖管滑落时露出腕间交错的血痕,像被暴雨打乱的琴弦,“明州港的漕船帆索可比驿马缰绳磨人多了。”铜镜哐当扣回木架时,摊主大娘吓得一哆嗦,西柳早已旋身捞起两枚杏脯,却因掌心燎泡未愈,险些让果脯滚落街边阴沟。
甜酸味在舌尖炸开的瞬间,唐浩瞥见她裙裾下隐约透出的鹿皮快靴——靴筒外侧三道金线刺绣生生磨成白痕,正是每过驿站猛夹马腹催速的明证。
“扮作递送西北军情的急脚递?”他嚼着果脯含混道,指尖温柔轻触着恋人颈侧勒痕。
西柳顺势跌进他臂弯,发间汗味混着野薄荷香:“错啦,我扮的是太医局采买岭南血茸的采买使——待那驿丞掀开药箱看见二十斤毒蘑菇时,八成以为枢密院要拿见手青给西夏人下蛊呢!”
暮色中白马寺的钟声恰好撞碎她的尾音,惊起满街灯笼晃动的光影。巡街衙役擦肩而过时,西柳正温柔抚着唐浩侧脸,两人浓情蜜意的笑容没入了夕阳余晖之中。
“西柳姐姐,”白马寺内,听闻西柳已经到洛阳的商琇妤与斋内姐妹们交接了暗哨任务之后第一时间来到了三名中毒者的禅房内。
“啊呀,多日不见,妤儿越发标致了呢。”西柳戴着银丝手套正在用银针摆弄着面前陶碟里的药粉,“你先回房休息吧,一会儿姐姐去陪你说话。”上次见面时间虽然不长,但两人似乎建立了亲密的关系。
“姑娘,家师可有救?”见西柳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空闻大师急切地问话。
“宝光禅师中的是蛇毒,要不是那下毒人并非直接用毒蛇噬咬的方式来下毒,大师恐怕撑不到现在,另外两位小哥也一样。”西柳很快就验出了宝光等三人所中的毒是什么。
“可有解法!?”听到这毒如此凶险,原本话不多的空语大师眼里充满担忧。
“此毒有解,但需考虑解毒后对大师等人的后续伤害,不过幸好有庄主在,待我庄雪青姑娘到来后,我们便着手解毒。”西柳在来白马寺的路上听唐浩说了昨日抓到张望并审问他的过程已有了大致了解,经过刚才验毒确认后,得出了能解毒但需谨慎的结论。
“阿弥陀佛,”听到西柳的话,禅房内的众僧双手合十齐呼佛号闭目垂首。
“妤儿,这是姐姐在街上买的,寺里那些吃的太寡淡,你快尝尝,”验完毒之后,唐浩陪着西柳来到商琇妤休息的禅房,刚一进门西柳就拿出了在洛阳街市上买的素馅锅贴。
“多谢姐姐,”商琇妤接过锅贴,反手拿出了一罐舒痕胶递了过去,“姐姐快拿去擦擦,留下疤痕就不好看了。”商琇妤指的自然是西柳颈间那明显的皮带勒痕。
“嘿嘿,妤儿好细心呢,”西柳刚一接过就打开盖子对着商琇妤屋里的铜镜抹了起来。
“不如妤儿今晚就跟我们搬出去住吧?到时辰再回来跟你们斋里姐妹换班就是了。”涂完了药膏,西柳邀请商琇妤跟他们一起去凤仪山庄在洛阳内的别院居住。
“姐姐的好意,妤儿领了,但斋内姐妹都在白马寺,还是与她们在一起的好,”虽然商琇妤被誉为当今渡心斋内的一代天骄,但她丝毫没有因此而目中无人。
“唔?哪来的琴声?”两人正说着话,屋外传来了悠扬动听的古琴声。
“程师姐回来了,应是在院中抚琴为姐妹们解乏,之前西柳姐姐托敝斋杭州分坛送来那篇你亲自谱的《定风波》,程师姐可是大为赞赏呢。”商琇妤举起帕子擦了擦油光光的嘴角。
闻言,西柳闭眼侧耳倾听,忽觉悠扬的《高山流水》曲调于“流水”滚拂技法中变调为了另一曲《清茗》中的“迎客”调,“嘿嘿,你这师姐是在请我过去呢。”西柳嘴角含笑,整了整还没来得及换的那身劲装推门而出。
古槐树下,素衣女子膝上的桐琴泛着暮色,琴额处螭纹吞日的浮雕将最后一缕斜阳咬碎,洒在七根冰弦上,见西柳踏出禅房,她左手“吟”音未绝,右手已挑起商弦。
松涛声里忽地跃出清越鸟鸣,惊得枝头铜铃晃碎满地铜绿,见西柳越走越近,程妙娴再次改变指法从《清茗》又变调为《定风波》,西柳亲自设计的变调在程妙娴修长的指间传出。
“程姑娘的琴艺,着实叫人佩服。”唐西柳在其身边盘膝而坐。
“西柳姑娘冰雪聪明,与梧凤庄主心意相通毅然入《离枝谱》的佳话,我们斋内的姐妹可是佩服不已呢。”程妙娴虽然对男女情爱之事并不敢兴趣,更有以《斩相思》曲回绝某个江湖才俊的斋内逸闻,但她仍在听说蜀中唐门传来的相关信息之后对唐西柳心生佩服。
“程姑娘谬赞了,”唐西柳说着还瞟了眼在一旁廊下深情望着自己的唐浩。
“机会难得,可否邀请姑娘与我同奏?”程妙娴起身取出身后竹笛,把古琴让给了西柳。
“恭敬不如从命,”西柳从之前的“迎客”调就猜到了程妙娴的想法,整了整衣服就坐到了琴前。
程妙娴的笛声忽如山间清泉跃溅,西柳一听便知她又奏回了《高山流水》,随之翻腕扫弦,琴音裹着槐香漫过石阶,惊起几只栖在古槐的雀鸟,程妙娴的竹笛追着鸟影攀上高音,雀儿竟敛翅落在琴轸旁,歪头听着冰弦震颤的泛音。
随着二人的合奏声起,三三两两围坐在院内的渡心斋姐妹们纷纷放下手头的事闭目倾听起来。
突然,最年幼的渡心斋弟子轻笑出声,指着随音浪翻飞的槐叶:“师姐快看!叶子在琴弦上跳舞呢!”
“此人是谁?竟能跟上程师姐?”一个随身佩剑的弟子问。
她身边那个正在擦拭手里梅花镖的师姐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凤仪山庄的主母,唐西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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