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凤栖梧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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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日过去,唐浩等几人早已回庄,因着八月中秋快到了,庄内众人都没再出远门。

流云苑内西柳指尖掠过冰裂纹瓷盏,盏中酸梅汤沁着井水凉气,她故意将沾了糖霜的指尖点在唐浩鼻尖:“夫君这游龙身法,怎的躲不过妾身一记‘红酥手’?”

唐浩叼走她手中半块荷花酥,齿间含糊着笑:“夫人这招‘天女散花’才叫防不胜防。”檐角铜铃忽被山风惊动,他广袖一卷,稳稳接住坠落的紫藤花苞,簪入西柳松松挽着的堕马髻中。

“啊呀,萧大侠怎的来厨房了!?”山庄厨娘徐大婶刚捧着一篮新摘的野菜进门就看到萧大哥蒲扇大的手掌捏着绣花银匙,搅动砂锅里翻滚的鲫鱼豆腐汤。

因着霜绯孕中畏热,他还特地向老花匠讨来薄荷叶铺在冰鉴上,将甜瓜镇得沁凉。

“徐婶啊,借你灶台一用,”萧大哥笑意盈盈,“绯儿想喝鱼汤,我自己来就好,不劳烦你了。”

“绯姑娘真是好福气呢,”徐大婶看着熟练摆弄锅碗瓢盆的萧大哥一阵夸,“晚膳还想吃什么就跟我说,你熬得了这鱼汤就好好陪媳妇儿去。”

荆魁膝头摊着本《齐民要术》,目光扫过九曲桥头垂髫小婢——那丫头捧着的杨梅冰碗颤巍巍欲倾,他指尖微动,却见一洒扫家丁已快步上前托住了盘底。

那边厢雪青正拉着阿土仔在池边比打水漂,清儿腰悬双刀见二人久试不得其法,一脚抄起块石片以刀鞘横击,那石片在水面上连弹十数下才落入池中,引得雪青和阿土仔这师姐弟俩齐声惊呼。

暮色渐沉,栖凤湖边上的膳厅里侍女们正一件一件地摆放着精致晚膳,唐浩与西柳两人在夕阳下持剑对舞,霜绯依偎在萧大哥的肩头,幸福地和着剑击声轻哼着大理小调。

“大哥,”晚膳后,西柳正陪着霜绯在湖边散步,唐浩与萧大哥二人凭栏远眺在谈着什么事,“嫂子越发显怀了,山庄内各项物事可还齐全?”

“贤弟不用担心,西柳妹子还有小希姑娘想得周到,倒显得我这个做夫君的惫懒,”萧大哥感激地回应道,“只是麻烦贤弟了。”

“大哥这是哪的话,小弟此生缘浅,尽系于这一方天地,现在有你们夫妇俩,有西柳,还有三弟四弟他们以及这山庄上上下下,”唐浩喉头忽哽,抬袖佯装拂去肩上落花,自从被困在这里,每每想到现实中的父母亲友,便生出无尽的寂寞和孤独,幸好有萧大哥他们陪着自己,时光荏苒岁月匆匆,他是发自内心的感激这群镜花水月间的至亲,“这偌大的凤仪山庄,便是小弟此生归处。”

转眼已临近八月中秋,这天西柳和小希两人带着阿土仔一大早就出门去杭州城内采买,雪青那丫头则不知道怎么的跟清儿闹了别扭,正捧着一盒白糖年糕在庄内到处寻清儿的下落,萧大哥则依旧忙里忙外照顾孕妻,唐浩独自斜靠在书房内那张榻上看着本目前杭州城内时兴的画本。

“大人,”荆魁的声音传来,“福州来信,是清儿姑娘的家书。”

“哦?放着吧,一会儿我让雪青给她,”唐浩拿起桌上的糕点塞进嘴里。

“还有,这封是给您的,”荆魁取过第二封信笺。

“还有我的事呢?”唐浩暗暗吐槽,“好好,荆魁辛苦,今日若是没事,等下陪我过几招活动活动筋骨如何?”入夏以来,来山庄求取神兵的江湖人士越来越少,平时作为第一道关的荆魁从忙碌变得清闲,唐浩看出他的寂寞,便提出切磋切磋。

“那就有劳大人了,”荆魁持扇在手,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荆魁退出去后,唐浩打开了给自己的那封信,“原来是孙大师寄来的,”唐浩想起那位精通医理的福州义军高层孙同和,“我看看,”跟随着信笺的内容,唐浩脸色渐渐凝重,“还真是辛苦,六月至今已辗转各地,这靖王也是不客气,真拿义军当自己手下使唤啊。”孙同和的信里写了自从他们重组义军配合官军抵御倭寇侵袭之后,短短一月之间已经数次击退倭贼袭扰,而且还被安排四处补漏辗转了多个海防要塞。

“师父!”人未到声先至,雪青那大嗓门响彻整间书房,“你看到清儿姐了吗?”很显然她还没找到清儿。

“没有呢,”唐浩擦了擦手拿起那封给清儿的家书递了过去,“拿去吧,有年糕有家书,保证清儿不再躲你。”

“谢师父!”雪青笑逐颜开,临走前还顺走了唐浩桌上的一块糕点。

“荆魁啊,”唐浩侧身避过对方手中铁扇,随后扣腕一发力,将荆魁手中武器握到自己手里,“你这砚池惊雷一式,”唐浩紧扣扇柄,随后忽地展开扇面,裹挟着强劲内力的劲风如利刃般直击演武场内的木桩将其拦腰斩断,引得场内众护院啧啧称奇,“开扇时还需再加三分力。”随后唐浩潇洒合扇将武器交还荆魁。

“多谢大人指教…”荆魁接扇作揖。

“你这冤家,自家的东西如此不懂得爱惜,这根桩子钱从你的月例里面扣,”熟悉的声音传来,原来是西柳牵着阿土仔信步而来,“小阿土,长大了可别学你那师父败家哦。”

“呃…主母恕罪,”唐浩贱兮兮地朝西柳赔礼,惹得在场众人哄笑开来。

荆魁嘴角微微上扬随即恢复如常,“大人,主母,阿土仔回来了,属下便带他去练功了,”随后一把拉住满脸疑惑的阿土仔朝梅花桩阵走去。

看着阿土仔一脸求助的表情,唐浩默默转头假装无事发生,“小徒儿啊,冬练三九夏练三伏,一会儿跟你魁哥练完了功,师父亲自下厨给你烤鸡吃。”

“走,咱们回书房去!”唐浩一把搂住西柳单脚蹬地跃出三尺高,演武场里只留下了她“啊”的一声娇嗔。

“那么多人看着,你也不害臊~”唐浩搂着西柳在庄内起起落落终于回到书房,西柳红着脸嗔怪,但紧紧勾着唐浩的双臂却一点没有放松。

“自己家里怕什么,难道他们还不认识你这个主母吗?”唐浩丝毫不在意,“你看看,这幅图怎么样?”之前西柳被摩呼罗迦抓伤手臂,两人相约同在手臂上再加一个星月相伴的刺青,唐浩回庄后便拿出绘画功底亲自设计了草图。

“这里…”西柳坐在唐浩腿上玉指点着图中一处,“师父!师父!”却突然被雪青的声音打断,两人旋即分开唐浩正襟危坐西柳肃立在旁。

“清儿姐,秦姨!”雪青似乎非常着急,讲话有些语无伦次,“别着急,慢慢说,”唐浩起身来到雪青身边,“秦姨,秦姨在庄里!”雪青的话一出口,唐浩登时涌上来一股不详的预感。

“怎会…”唐浩今早还收到孙大师的来信,却不曾想刚过午后便听到了秦夫人来到庄里的消息,“师父,西柳姐姐,快跟我来,清儿姐和秦姨在药庐呢。”雪青性子急,一把拉住唐浩就往药庐走。

“庄主…”来到药庐,只见秦夫人依旧身着那套墨色劲装,但脸色苍白毫无血色,清儿在一旁红着眼眶为她擦拭伤口。

“夫人怎会如此?”唐浩与西柳快步迎了上去,接过清儿手中药盘一起替秦夫人疗伤。

“义军…败了…”秦夫人道出原委,原来自义军重组投效至靖王麾下后又经历了多次阻击战,由于海防战线范围太广,义军不得不连日奔波协助抗倭,但就在七月底的那日夜晚,正当义军人困马乏就地扎营之时,突然涌出过百倭寇夜袭,早就因为辗转各地精疲力尽的义军兄弟们匆忙应战,毫无疑问的落入了下风。

“最蹊跷的是…”秦夫人咬牙忍痛,西柳正在慢慢揭开与她伤口处粘连在一起的带血衣衫,“随倭贼一起出现的,还有些逢人便咬的怪物。”

“早上清儿姐接到了秦姨暗号,便离庄寻人,所以一直不见踪影,”雪青在一旁帮西柳打着下手,“为了掩人耳目以防追兵,现在才刚刚回来。”就在之前雪青兴高采烈接过唐浩让她代为转交给清儿的那封秦夫人家书之后,她刚回到二人住处便见到清儿搀着浑身浴血的秦夫人进来,在帮着清儿将秦夫人送到药庐之后,才急急忙忙赶去给唐浩报信。

“先不忙说话,”西柳看着道道触目惊心的伤口面色凝重,“连日奔波,这些伤也没好好处理,”撕开粘连在一起的衣服时,已板结的黄白脓液出现在众人眼前,“唐大哥,你先回避一下,清儿,雪青,为秦夫人宽衣。”

站在药庐外的唐浩耳边时不时传来秦夫人的轻哼,他随手摸出孙大师的那封信再次看了起来,结合刚才秦夫人的只言片语,唐浩基本可以确定孙同和信中所言非虚,这位精通医理的老前辈会给自己写信,看来可能另有隐情。

“唐大哥,”西柳走了出来,“九转还魂丹你还有没有,”她那面如死灰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有,尽管拿去,”唐浩取过药瓶递了过去,“秦夫人的伤?”

“先前中了那蛊毒,虽已解了但没有彻底养好,如今再加上这身伤,能保住命,就算万幸了。”西柳压低了声音。

“娘…”清儿泪眼婆娑地看着躺在面前的秦夫人,雪青在一旁不断擦拭着眼泪,平时闹腾的两个丫头此刻却静的出奇。

西柳离开前那句话还回荡在她们的耳边:“今晚若是能熬过去,便还有救…”至于后面的话两人已经不敢再听下去了。

“雪青,来帮我捣药,”短暂离开去药圃采药的西柳很快便回来了。

“西柳姐姐,我娘她…”平时沉稳的清儿已经不知道是第几遍询问西柳想从她嘴里听到肯定的回答,“吉人自有天相,”但西柳是真的没把握秦夫人还能够醒来,她这身伤,委实太重了。

八月十五中秋佳节,原本应是家人阖家团聚的日子,但今年凤仪山庄这个中秋的早晨却显得无比清冷。

“呼……”一夜未眠的西柳重重叹了一口气,抬手擦了擦额角的汗珠转头看向一脸惊恐望着自己的清儿,“夫人的命,保住了,”听到保住了三个字,清儿一个踉跄跌倒在身后的百草柜上发出阵阵闷响。

“雪青,去找你师父,他应该在书房里,”命虽然留住了,但危机却没有过去,西柳还需要唐浩的协助。

“如何!?”唐浩身法尽施旋踵而至,他昨夜把孙大师的信前前后后看了又看,也没发现任何端倪,甚至还学着自己在电视剧里看过的情节用烛火烤过,却依然毫无收获。

“唐大哥,用你的纯阳内力缓缓注入夫人体内,一定不能急,现在夫人就如风中残烛,受不得半点冲击。”自与西柳互许终身后,唐浩便把自己毕生所学毫无保留地向她坦白,现在要为秦夫人固本培元,至刚至阳的纯阳内力是不二之选。

“好,”唐浩缓缓把手搭在了被清儿和雪青一同扶起的秦夫人背上,轻柔地从掌心释出丝丝内力。

看着秦夫人的脸色由白渐渐映出些血色,在场众人都松了一口气,就在此时,霜绯也在萧大哥陪伴下来到了药庐,“姐姐…”雪青带着哭腔扑进了她的怀里。

“秦夫人如何?”萧大哥问,“总算把命保住了,”西柳一阵后怕。

虽说药毒同源,她从小也在严苛的训练下练就了一身过硬的医术本事,但秦夫人这身伤实在太过凶险,若不是山庄里药草齐备…她根本不敢再往下细想。

“清儿叩谢庄主、西柳姐姐再造之恩。”少女双膝砸在青砖上砰砰作响,散乱额发随叩首动作扫过满地的药渍斑驳。

“好了好了,清儿不必如此,快起来。”唐浩一把将她搀了起来。

正在众人为秦夫人劫后余生感到高兴的时候,昏迷一整夜的秦夫人也悠悠醒转,“劳姑娘费心了…”她看着西柳眼中尽是感激,“夫人无需如此,如今只需好好将养,一切等伤好了再说。”西柳露出了久违的笑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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