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宫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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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朝堂上三皇子带着一群清流辩经说理,张口《春秋》闭口《楚辞》,说了好半天一点能落地的都没有,说的父皇哈欠连连,但是总觉得直接走会伤了文臣的心,建王更是跟父皇默契地交换眼神后,直接跑到殿外角落喝茶去了,马宰辅倒是看出了皇帝的烦闷,也觉得继续下去毫无意义,但是当朝宰辅,竟然喊不停这帮已经上头的几人竟然不理,恍恍惚惚一副鏖战到底的架势。

风暴暂歇,无风无雨。

倒是接下来的事,有点离谱,因为这是宫斗,但是又实在不像是宫斗……

这日北都王城后宫

许妃许翠翠,建王许景波的胞妹,天子朱弘刚心尖儿上的人,此刻正百无聊赖地坐在自己的寝宫里,寝宫不大,外面挺正常,可是不能往里看,一眼望去:除了稍微像点样子的床榻桌椅外,刀枪剑戟,弓箭马鞍,甚至几套特许的铠甲和一尊野战加农炮炮赫然立在其中,皇帝再娇纵也还是觉得这太夸张了,但灵妃说是怕再有人闯宫,逼宫,她就要号令宫女推着大炮出去平乱!

她正对着磨光擦亮的马刀当镜子用,拔自己眉毛玩。镜中人笑面如春光,奶茶色肌肤,吊眼剑眉,像个健硕的小羚羊,一身火红的襦裙也压不住那股子勃勃生机,一笑起来两颗大板牙兔子一样盖在下唇,眼神里透着点……清澈的迷茫。

平日里的活动,什么赏花饮茶,什么日常请安,她倒是也跟着去,只是怎么都不像是跟其他人一路,嫔妃的小圈子她不掺和,也插不上话,走在行列末尾摇头晃脑蹦蹦跳跳,怎么看怎么像是走错了队伍。

“妹妹今日气色真好,想是陛下昨夜又留宿灵犀宫了?唉,不像我们,守着空殿,听秋风打叶,这心里啊,就跟那叶子似的,飘忽不定,没个着落啊。”说话的是住在西偏殿的刘才人,捏着绣花帕子,眼角眉梢都是精心算计过的哀愁,话里话外透着酸劲儿。

许翠翠眨巴着大眼睛,认真看了看刘才人的脸,点点头:“对呀,风……是挺凉的。往北走更凉,这会儿吉利乌拉那边应该都下雪了。”

刘才人准备好的下一句挑拨噎在喉咙里,脸色像吞了只苍蝇。旁边另一位想帮腔的吴美人赶紧转移话题:“听说建王爷前日又猎了头大黑熊?哎呀,真是神勇无双!只是……王爷如此威势,手握重兵,大权独揽,平日又专横跋扈,妹妹你在这深宫,也要多劝着王爷谨守臣节,莫要……”

“那可不!”许翠翠眼睛一亮,来了精神,“我哥可厉害了!那熊皮回头我让他送宫里来,余下的皮子我给你留一张,回去做褥子!”她一脸骄傲,觉得这是在夸哥哥。吴美人和刘才人对视一眼,彻底哑火。这哪是宫斗?这是对牛弹琴!还是头浑身腱子肉、随时可能尥蹶子的牛!

没过两日,皇后徐氏,那位江南氏族代表,名义上的后宫之主。她宫中最宝贝的一尊羊脂白玉送子观音像“不翼而飞”。阖宫震动。很快,“线索”就若有若无地指向了灵犀宫——有人看见许妃身边的粗使宫女曾在皇后库房附近转悠。

皇后端坐凤椅,面色沉静如水,带着刻板压抑的威严,召来许翠翠问话。殿内气氛凝重,几位嫔妃垂首侍立,各个心怀叵测,无不等着看好戏。

“翠翠,本宫宫里的玉观音不见了,你可曾见过?”皇后声音平淡,却带着无形的压力。

“看见了,就在我那!”她说着,真就从宽大的袖袋里掏出一个用帕子随便包着的物件,正是那尊价值连城的玉观音!动作随意得像掏个窝头。

皇后和一众嫔妃:“……”

栽赃的戏码多数时候是好用的,但是布局者绝不会想到:在摆满了刀枪剑戟的寝宫里面这玩意有多显眼,灵妃一眼就看见了,只觉得是谁落下的。

皇后看着许翠翠那张毫无心机的脸,准备好的训斥和“彻查灵犀宫”的话堵在喉咙口,半晌,疲惫地挥挥手:“罢了……既然找到了,物归原处就好。以后捡到东西,先交管事嬷嬷。”

“哦,知道啦!”许翠翠脆生生应了,转身蹦蹦跳跳走了,留下一殿心思各异、却都憋着一口气无处发泄的女人。栽赃?她压根不往那方面想!

倒是和她关系最好,同样出生北地的嫔妃霍桑台吉憋不住笑了:你们这是有人搞事情栽赃陷害啊,可她哥哥坐拥北地四省,金山银山,奇珍异宝堆成山,她会偷东西?

明的不行玩阴招,魇镇娃娃给你安排上!找高人念咒做法,花大价钱,又是狗血又是拜鬼,什么邪乎来什么,仿佛戳在娃娃胸口的几根细针,此刻真实地刺入了灵妃胸膛一样。

但是有用吗?没用!

那个狰狞的娃娃被灵妃养的那条丑出天际的狗叼给了她,灵妃没生气,她倒不是大度,她压根不知道这玩意干嘛用的,还觉得有人给自己做娃娃,姐妹们到底还是关心我,她们那是大户人家的女儿规矩多,喜欢也不好意思说!这娃娃挺好玩的,摆弄了半天,比划着和小雕像打架,还给小人做了牙签箭筷子弓,还觉得不够神气,自己缝了套锁子甲给娃娃穿上,轻描淡写取出填塞的符咒,塞了香草挂在箭囊底下装饰。

御花园的锦鲤池边,终于有人忍不住了。落水是天子和妃嫔都很常见的死法,历史上“落水”而死也不是一次两次。武宗朱厚照,熹宗朱由校都是蹊跷地落水,而后死在病榻上。

这天趁着许翠翠兴致勃勃趴在栏杆上喂鱼的当口,一个受指使的健壮嬷嬷假装脚下一滑,“哎呀”一声,狠狠撞向许翠翠的后腰!这一下,寻常妃嫔少不得要跌落冰冷的池水中,往往最后落个风寒而死。

可咱们这位灵妃,她早年间干嘛的?渤海渔民出身!不会说话的时候就能下海摸鱼,十五六岁五洋捉鳖的身手。

浪里白条都是骂她,那是浪里猪婆龙,水中跳浪蛟!不到二十和当今陛下征战,涉激流过雪山,昼夜奔袭长驱千里,什么大风浪没见过?她渡冰河都不用卸甲。

扑通一声,灵妃这算是回家了。

下了水如龙入渊,利落翻身便游弋起来,还玩着花活!在水中裙带飘舞像条优雅的金鱼。反倒是那嬷嬷呛了水,无助地扑腾起来。

许翠翠看着在水里扑腾的嬷嬷,哈哈大笑:“这才多深!”说罢玩似的把二百来斤的嬷嬷拎出了水潭,赶来看热闹的都傻了!没想到把嬷嬷扔到岸上,许翠翠复又折回去,被搅混的水面不见动静,半晌才出水——捉了只三尺长的大锦鲤,非要让御膳房今晚炖了吃,御膳房觉得吃金鱼不吉利,不给炖,就自己在御花园砍景观树引火做饭,一身湿漉漉都懒得擦,蹲在湖边烤鱼吃了个爽。

落水的嬷嬷被捞上来,冻得嘴唇发紫,回想灵妃那张真心实意关心她的脸,羞愤交加,一口气没上来,真的病倒了。至于许翠翠自己倒是活蹦乱跳,打两个喷嚏神采依然。体格棒,水性佳,这点小风浪,对她来说跟玩儿似的。

至于这里面的问题,她当真一点看不出来?呵呵,当年与天子共赴国难,在沙场上血染征袍为婚袍,指冰河为誓,斩仇雠为彩礼,夺大旗为嫁妆;上过雪山下过泽国,千军万马都见过,明枪暗箭中潇洒的奇女子,这点小伎俩,她能往心里去?

然而,后宫的水终究太深。终于有人越过了许翠翠那“天然呆”的防御线,不是冲她,而是冲着她身边一个刚入宫不久、天真懵懂的小宫女——利用她传递消息,最终设计了一场“意外”火灾,意图烧死这个可能掌握某些秘密的“小棋子”,顺便嫁祸给霍桑台吉。

火没烧死小宫女,被翠翠听到呼救,过去一看,只见火海熊熊,太监宫女嬷嬷纷纷束手无策,只会大喊。灵妃抓来水桶对着自己迎头淋下,浇湿了衣服,一脚踹开房门,三下两下从火场清出道路,胳膊夹着人给救了出来,那呛人的浓烟和女孩惊恐绝望的眼神,彻底点燃了许妃心中那根名为“护短”的炮仗

她先是气冲冲地去找皇后徐氏。皇后端坐凤仪宫,听完她的控诉,眉头微蹙,依旧是那套刻板压抑、讲究韬晦制衡的路数:“翠翠,后宫之事,牵一发而动全身。无凭无据,岂能妄动?那宫女既无事,便是万幸。此事本宫自会查明,你且回去安心休养,莫要冲动,失了皇家体统,更莫要……连累了你兄长。”

“还连累我哥?”许翠翠杏眼圆睁,皇后后面那些“大局为重”、“徐徐图之”的屁话她一个字也不想听了。

“好!这位徐皇后,您慢慢查!我的人我的事,我去办!”许翠翠气得一跺脚,转身就走,去寝宫跨上快马往宫门外去,火红的裙裾像团燃烧的火焰。

皇后看着她风风火火离去的背影,无奈地叹了口气,揉着眉心。她知道,要出大事了。

许翠翠直接冲进了巡检司衙门。当值的是一个面冷心细的小百户。一听是建王妹妹、天子宠妃亲自来报案,涉及人命,百户瞬间打起十二万分精神,更何况,很少有人知道,名义上灵妃是从成立之初就在巡检司是挂了五品总旗官名头的!

巡检司的力量,在这一刻露出了冰山一角。效率高得令人胆寒。不到半个时辰,所有线索——指使嬷嬷撞人未遂的、缝制魇镇娃娃的、策划纵火灭口的、中间传递消息的、甚至幕后主使是哪个宫的哪位——江南系妃嫔(张美人),动机是嫉妒许妃她们受宠想泼脏水,兼想除掉那个无意中听到她们伙同皇后,谈论挪用江南织造款项的小宫女……一份条理清晰、人证物证链完整的报告,连同几个瑟瑟发抖的关键人证,就被送到了许翠翠面前。

许翠翠看着报告,怒极反笑,小脸气得通红。她不懂那些弯弯绕绕的阴谋,之前种种更是压根没去在意,但她懂杀人偿命!懂欺负她的人不行!

“给我备马!拿我的刀来!”她大喝一声。

当许翠翠扛着她那总长七尺,擎天拄地的长大兵刃,当年和皇帝在战场上,她曾持此刀阵斩大将,也曾持此刀救圣驾于千军万马。

灵妃杀气腾腾冲向张美人居住的“缀锦宫”时,整个后宫都炸了锅。宫女太监们吓得四处奔逃,嫔妃们紧闭宫门,从门缝里偷看这千古奇观。

“张巧儿!给奶奶滚出门来!”许翠翠声如炸雷,一脚踹在缀锦宫厚重的朱漆大门上!轰隆一声巨响,门栓断裂,两扇大门如同被攻城锤击中,铰链断裂,猛地向内拍开,撞在墙上又弹回来。

里面的张美人早已吓得魂飞魄散,花容失色,瘫软在地。她身边的心腹嬷嬷还想上前阻拦,被许翠翠长刀一摆,直接用长柄扫飞,撞在柱子上晕死过去。

“你…你敢!我是陛下册封的美人!我父兄是……”张美人尖叫着,试图搬出后台。

“我管你是谁家的!”许翠翠大步上前,拧腰旋身,刀光一闪“噗!”

张美人自左肩到右胯一分为二,血溅七尺,汇聚成泊!

“晦气!”许翠翠啐了一口,看着一片狼藉、四处染血的宫殿,还不解恨。她走到殿外,从烛台上取下蜡烛,随手就扔进了那堆昂贵的、被砸烂的丝绸帐幔里。

“你防火?我也放火!”

烈焰腾空而起,映红了半边宫墙,也映红了许翠翠那张沾着灰尘、却依旧明艳张扬的脸。她扛着关刀,站在熊熊火光前,像一尊浴火的战神。

这是最终怎么处理的呢?平淡得令人意外,总之没什么人关心:

首先是风光大葬,对外称“风寒急病暴毙”,下葬规格远超其品级。安抚其背后的江南氏族,表明“意外”发生,皇室的痛心。下葬当日,就从张氏同族一个偏远旁支中挑选了一位温顺知礼的女子入宫,填补空缺,并给予一定的恩宠和体面,暗示此事揭过,家族恩宠依旧。新封的张才人位份不高,但恩宠特殊。在入宫后不久,便与建王许景波、天子朱弘刚共同参与了一次重要的祭天大典!此举震动朝野,明白无误地传递出皇帝对建王的绝对信任以及对江南各氏族的安抚与警告。随后,这位新张才人还被特旨恩准,以极高规格风光省亲,张家门楣瞬间光耀,之前的事似乎从未发生,至于之前那个张美人,对于家族而言,她自进宫时就已经死了。

至于对灵妃的惩罚嘛……

首先是打入冷宫,这个所谓的冷宫,实际上是搬到了离皇帝寝宫更近、但相对独立安静的一处精致小院“静思苑”搬过去的时候特意强调“把那破玩意给我扔了”几个太监费了好大劲才把那门四尺多长的大炮搬出去。

其次要求其“学习礼法”——并由皇帝陛下亲自担任“教习”,日夜“督学”(你知道这事传到建王耳朵里的时候他和太子笑成什么样吗……)最后“闭门思过”——大概思的是今天晚膳吃什么,以及怎么把皇帝赶下她的炕头。

一场搁在别的时代可能掀起滔天巨浪的宫闱风波,就在这近乎闹剧的刀劈妃嫔和皇帝堪称离奇的善后中,烟消云散。

朝野上下,甚至带着点看热闹的轻松心态:这深宫里,总算有点不一样的乐子了。至于巡检司在那半个时辰里展现出的恐怖效率?嗯,那是另一回事了。眼下,大家更乐意谈论的,是陛下今晚又会在“冷宫”里“督学”到几更天。二爷悄悄评价是:炕头督学,被窝训诫。被建王和朝野上下调侃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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