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龟息草傀的妙用与值日仙吏的劣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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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沉重的玄铁大门在身后合拢,发出最后一声沉闷的呻吟,彻底隔绝了库房内那令人窒息的死寂、厚重的尘埃,以及……那七道如同梦魇般烙印在仙魂深处的帝君印记。门轴摩擦的余音在昏暗的回廊里回荡,如同垂死巨兽最最后的喘息。

袖袋深处,那枚紫金玉简沉甸甸地贴着大腿,即便隔着衣料,似乎仍能感受到它残留的滚烫和那七道灭世威压的余韵。王母三日的期限像悬在头顶的铡刀,而七位帝君联手的封印,则是缠绕在脖子上、冰冷刺骨的绞索。

“不能慌……不能乱……”凌筠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八百年的苟道修为在这一刻运转到极致。当务之急,是离开这个是非之地!甲字丑号库就是个巨大的火药桶,随时可能因为他这个“火星子”而爆炸。

他迅速感应了一下腰间那只“打盹乌龟”——替身草傀·龟息版。很好,它还在稳定地散发着微弱而持续的仙力波动,模拟着他“在库房深处专心查阅”的状态。这层薄薄的伪装,是他此刻唯一的护身符。

他整了整凌乱的衣袍,试图拍掉一些顽固的灰尘,但效果甚微,整个人依旧灰头土脸,嘴角残留的金色血迹更是显眼。他深吸一口气,脸上肌肉再次调动起来,将所有的疲惫、恐惧和沉重深深掩埋,重新挂上那副“为天庭燃烧仙元”的坚毅表情,只是眼神深处多了一丝真实的疲惫和凝重。他迈开步子,沿着回廊向档案司方向走去,步伐沉稳,但速度比来时快了不少。

这条通往库区的回廊,幽深、漫长,光线昏暗,只有墙壁上间隔很远镶嵌的、同样光芒黯淡的夜明珠提供着聊胜于无的照明。回廊寂静无声,只有他自己的脚步声在空旷中发出轻微的回响。似乎……暂时安全?

就在他即将走出库区范围,踏入相对明亮些的主殿回廊时,前方拐角处,一点昏黄摇曳的光芒突兀地亮起,伴随着一阵刻意压低的、断断续续的哼唱声,不成调子,带着一种百无聊赖的懒散。

凌筠脚步一顿,仙识瞬间收回体内,脸上那副“坚毅”表情无缝切换成“疲惫不堪、只想赶紧回去干活”的标准加班脸。

拐角处转出一个身影。同样一身洗得发白的浅青色仙吏袍服,职级也是正九品。来人身材瘦高,面容带着点长期的倦怠和油滑,眼袋颇重,手里提着一盏样式老旧、光芒昏黄的青铜鹤灯。正是今晚负责值夜巡逻的底层仙吏——敖丙。

“哟?这不是凌哥吗?”敖丙看到凌筠,昏黄灯光下的小眼睛眯了眯,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和好奇,随即堆起一个熟稔又带着点幸灾乐祸的笑容,“这大半夜的,您老怎么从甲字库那鬼地方钻出来了?瞧这一身灰,啧啧,跟刚从矿难现场爬出来似的。”他提着灯凑近了些,昏黄的光线在凌筠满是灰尘和血污的脸上晃动,“呦!还挂彩了?让兄弟瞧瞧,这嘴角金灿灿的,是仙血吧?怎么着,甲字库里有上古凶兽复活了?”

敖丙的语气带着惯常的、底层仙吏特有的爱打听八卦的劲儿。凌筠心中警铃微作,但面上却露出一副苦不堪言、生无可恋的表情,重重叹了口气,声音沙哑:“别提了,老敖。倒了血霉了!碧霞主事亲自下的死命令,让我去甲字丑号库翻一千二百年前的蟠桃会旧账!那地方……是人待的吗?灰厚得能种仙稻!刚摸到一块玉简,不知触动了哪个年月留下的破烂禁制,‘嘭’一下!差点没把我这身老骨头震散架!”他指了指自己的嘴角,又“虚弱”地咳嗽了两声,“这不,硬撑着才爬出来,想回司里喝口水缓缓。”

他刻意将帝君印记的反噬模糊成“陈年破烂禁制”,将发现惊天秘密的过程简化为“倒霉触雷”。

“蟠桃会旧账?一千二百年前?”敖丙的小眼睛瞬间瞪圆,八卦之火熊熊燃烧,连带着手里的灯笼都晃了晃,“王母娘娘的意思?嚯!凌哥,你这是摊上大事儿了啊!怪不得……”他拖长了音调,眼神在凌筠狼狈的模样上扫来扫去,带着点同情,又有点“幸好不是我”的庆幸。

“谁说不是呢!”凌筠苦着脸,顺着他的话头大倒苦水,“简直就是无妄之灾!三天期限,掘地三尺也得把账目厘清……我这把老骨头,怕是要交代在那堆故纸堆里了。”他一边抱怨,一边状似随意地抬脚继续往档案司方向走,仿佛一刻也不想在这阴森的回廊多待。

“哎,凌哥,凌哥!别急着走啊!”敖丙却提着灯,快走两步跟了上来,和他并排而行,昏黄的灯光在两人脚下拖出长长的、摇曳的影子。“值夜无聊得紧,陪兄弟唠两块钱的呗?丑号库那鬼地方,兄弟我当年刚入职时也去整理过,那滋味……啧,终身难忘!对了,你翻的是哪个犄角旮旯?没碰西边角落那几个玄铁大箱子吧?”

“玄铁箱子?”凌筠心中一动,脚步略微放缓,脸上露出回忆和心有余悸的表情,“碰了!怎么没碰!我那要找的玉简,就在一个半开的破箱子里,跟一堆烂骨头烂布头埋一块儿!差点没把我熏晕过去!”

“嘶!”敖丙猛地倒吸一口凉气,昏黄灯光下,他的脸色似乎都白了几分,一把拉住凌筠的胳膊,紧张兮兮地压低声音:“凌哥!你……你真碰了?!还……还是西角的箱子?!”

凌筠被他这反应弄得一愣,停下脚步,皱眉看着他:“是啊,怎么了?那箱子有什么讲究?”他心中警兆顿生,难道那箱子还有什么别的隐秘?

“讲究?讲究大了去了!”敖丙左右张望了一下,仿佛怕黑暗中有什么东西偷听,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讲鬼故事的神秘感,“我也是听司里更老的老油条说的,不知真假啊……反正都这么传!说是很久以前,有个跟你一样倒霉催的仙吏,也是被派去丑号库整理,不知怎么的,就动了西角那口最大的玄铁箱子!结果你猜怎么着?”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吊足了胃口,才用气声说道:“第二天,人就没了!仙体倒是完好无损,就是仙魂……据说碎得跟饺子馅似的!一点真灵都没剩下!传说是被箱子里的什么‘陈年怨煞’或者‘上古残阵’给活活震死的!自打那以后,司里就默认了,西角的箱子,尤其是最大的那口,碰都别碰!晦气!邪门!”

陈年怨煞?上古残阵?凌筠心中冷笑。什么怨煞残阵能比得上七位帝君联手布下的“最高机密”封印?敖丙说的这个倒霉蛋,十有八九就是无意中触碰了帝君封印而惨遭灭口的牺牲品!这流言,恐怕就是某些人为了掩盖真相、阻止后来者靠近而故意散播的!

他脸上却适时地浮现出惊骇和后怕,声音都有些发颤:“真……真的假的?老敖你可别吓我!我……我刚才就在那箱子边翻找的!还……还差点把箱子踹翻了!”他故意夸大了自己的动作。

“哎呦我的凌哥!”敖丙一拍大腿,脸上满是“你命真大”的夸张表情,“你这也太虎了!踹箱子?你咋不上天呢!万幸万幸,看来那‘东西’今天没发威,或者你小子八字够硬!以后可千万记住了,绕着走!绕着走啊!”他絮絮叨叨,仿佛在传授保命真经。

“记住了记住了!打死我也不靠近了!”凌筠连连点头,一副心有余悸、劫后余生的模样,“老敖,多谢提醒!改天请你喝酒压惊!”他顺势提出邀请,既是感谢,也是拉近关系。敖丙这种值日仙吏,消息来源驳杂,是重要的信息渠道。

“嘿,好说好说!”敖丙嘿嘿一笑,显然很受用。两人说话间已走到档案司侧门附近的值夜小间。这里相对明亮些,一张小案,两把旧椅,一个冒着热气的粗糙陶壶正煨在小炭炉上。

“来来来,凌哥,看你这一身狼狈,进来喝口热茶缓缓神!兄弟我这虽然没啥好茶,但胜在热乎,提神醒脑!”

凌筠看着那浑浊的茶汤和杯沿的豁口,眼角微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这“茶”,恐怕是仙界最劣等的“苦根草”熬制的,提神是真提神,但味道……一言难尽。不过此刻,这杯劣茶却是个绝佳的掩护和打探消息的机会。

他接过杯子,忍着刺鼻的气味,装模作样地吹了吹热气,抿了一小口。一股难以形容的苦涩瞬间席卷味蕾,直冲天灵盖,让他差点没绷住表情,赶紧借着“太烫”为由放下杯子。

“怎么样?够劲儿吧?”敖丙自己灌了一大口,咂咂嘴,一脸享受,“这鬼地方值夜,没这玩意儿顶着,早睡死过去了。”

“够……够劲!”凌筠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赶紧岔开话题,压低声音,脸上带着忧色,“老敖,你说我这差事……三天期限,翻那陈年老账,还摊上这么邪门的地方……我这心里是真没底啊!碧霞主事那边……最近有没有什么风声?这事儿……是不是特别棘手?”他试图从敖丙这里套点关于上级态度或任务背景的口风。

敖丙放下杯子,小眼睛滴溜溜一转,也压低了声音:“风声?嘿,凌哥,你问我算是问着了!碧霞仙上那脸,哪天不是跟万年寒冰似的?不过今天散值前,我倒是看见内务府的碧梧仙子去她那儿了,两人在殿门口说了好一会儿话,碧霞仙上的脸色……好像比平时更冷了点?具体说啥听不清,但肯定跟你这差事有关!”

他凑得更近,神秘兮兮地说:“要我说啊,凌哥,这事儿水太深!蟠桃会旧账,还指名道姓查紫纹蟠桃?牵扯的都是顶了天的大人物!碧霞仙上把你推出来顶这雷,怕是也没安什么好心!你自己可得悠着点,别真傻乎乎地往死里查!差不多糊弄过去得了!账目混乱、玉简湮灭,这不都是现成的理由嘛!安全第一!”

敖丙的话,半是关心,半是底层仙吏的生存智慧,甚至带着点怂恿凌筠一起“摸鱼糊弄”的意味。

“老哥说的是金玉良言啊!”凌筠立刻露出深以为然、相见恨晚的表情,用力点头,“我也就是个跑腿办事的,哪敢真去捅什么马蜂窝?能糊弄……哦不,能‘合理’地完成任务就不错了!安全第一,安全第一!”他故意顺着敖丙的话说,强化自己“只想自保”的人设。

两人又就着劣茶吐槽了几句司里的八卦、某位仙官的糗事、以及报销仙玉的流程如何繁琐坑爹(“上次报三块下品仙玉买符纸,愣是让我跑了五趟!”敖丙愤愤不平),气氛倒是融洽了不少。凌筠从敖丙的牢骚中,也侧面印证了档案司内部管理混乱、资源紧张、以及碧霞仙子确实可能承受着来自内务府或其他方面的压力。

眼看时间差不多了,凌筠将杯中那难以下咽的苦根草茶一饮而尽(强忍着反胃),站起身:“老敖,多谢你的茶和提点!我这点伤还得回去调息一下,不然明天真爬不起来了。娘娘的差事……唉,还得硬着头皮上啊!”

“理解理解!快去吧凌哥!保重仙体!”敖丙也站起身,提着灯笼送他到门口,还不忘叮嘱,“记住啊,西角的箱子,千万别碰!”

“放心!打死也不碰!”凌筠保证道,挥挥手,快步走进了档案司那扇沉重的玄木大门。

门内,熟悉的陈年玉简和朱砂气味扑面而来。殿内光线比库区明亮许多,但也空荡寂静,只有他设置在角落的“替身草傀·龟息版”散发着极其微弱、但稳定的仙力波动,营造出“凌仙吏仍在岗位”的完美假象。

凌筠迅速回到自己的紫檀木长案后,一屁股瘫坐在冰冷的椅子上,感觉全身的骨头都像散了架。与敖丙的周旋虽不凶险,却也耗费心神。他揉了揉眉心,目光习惯性地扫向案头。

然后,他的动作顿住了。

那是一枚巴掌大小、通体暗红的玉符

斗部,雷府!而且是加急!特急!

凌筠的心猛地一沉,刚刚因敖丙的劣质茶而稍微放松一点的神经瞬间再次绷紧!他伸出手,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轻轻触碰了一下那枚暗红玉符。

“嗡——!”

玉符猛地一震!一道冰冷、强硬、不容置疑的意念如同实质的钢针,瞬间刺入凌筠的仙识海:

“上古雷兽驯养纪要,副本,即刻呈送斗部诛邪院!延误者,以渎职论处,引九霄雷劫淬体!”

冰冷!强硬!最后那句“引九霄雷劫淬体”,更是赤裸裸的死亡威胁!诛邪院,那是斗部专门处理棘手凶物、执行特殊天罚的机构,里面全是煞神中的煞神!

凌筠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斗部!又是斗部!而且这次是诛邪院!比之前的雷府更加凶悍!那份“上古雷兽驯养纪要”的副本,他记得清清楚楚,是八百年前入库的绝密档案,封存在档案司最深处的“戍字秘库”,上面叠加了十七道防护和警示阵法,调阅权限极高,手续极其繁琐!碧霞主事之前也只是让他“协助处理”雷府的调阅申请,还没正式授权他接触核心!

现在倒好,诛邪院直接跳过所有流程,用一枚带着雷劫威胁的特急玉符,勒令他“即刻呈送”?!

一股邪火猛地窜上凌筠心头。这他妈简直是把他当成了可以随意驱使、还自带背锅属性的工具人!王母的蟠桃旧账压得他喘不过气,七位帝君的封印如同悬顶利剑,三大派系虎视眈眈,现在斗部诛邪院的煞神又拿着雷劫来催命?

真当他凌筠是泥捏的,没半点火气?!

他盯着那枚暗红玉符上跳跃的赤色电弧,眼神冰冷。然而,仅仅几息之后,那冰冷便被一种更深沉的、属于老油条的算计所取代。怒火解决不了问题,只会引雷劈自己。

他嘴角缓缓勾起一个冰冷的、带着嘲讽的弧度。

“即刻呈送?引雷劫淬体?呵……”

他低声自语,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显得格外清晰。

“好啊。你要,我就给。只是……”

他的目光投向案头那堆积如山的待处理玉简,又扫了一眼碧霞仙子主事大殿的方向,眼神变得幽深难测。

“这烫手的东西,该怎么‘安全’、‘合规’地送到你诛邪院大爷的手上……还得好好琢磨琢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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