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林深处,苏璃最后那句“小心玉霄...他不简单...”如同冰冷的蛇信,缠绕着林尘的心神,在她化作红雾消散后,依旧在幽寂的竹林中低回。林尘持剑僵立,剑尖低垂,冰冷的月光勾勒着他年轻脸庞上深刻的迷茫与挣扎。正邪的壁垒在苏璃那番惊心动魄的质问下剧烈摇晃,萧别离那被大雪掩埋的悲剧命运,像一把冰锥刺穿了他对师门、对“正道”那坚不可摧的信任外壳。
“正道…伪君子…”这些词语在他脑海中激烈碰撞,搅得他心神剧震,连带着体内压制下去的“噬魂雾”余毒都隐隐有反扑之势。他猛地捂住胸口,一股腥甜涌上喉头,强行咽下。不能在这里倒下!他咬紧牙关,将翻涌的心绪和翻腾的气血压下,辨认了一下方向,拖着沉重的步伐,踉踉跄跄地朝着天墉城西门走去。每一步,都像是在泥沼中跋涉。
夜已深沉,天墉城巨大的轮廓在月光下如同蛰伏的巨兽。西门早已关闭,守城士兵的呼喝声隐隐传来。林尘绕到城墙一处偏僻角落,借着嶙峋怪石的阴影,强提一口真元,施展轻功,艰难地攀上高大的城墙。翻越时,脚下虚浮,差点滑落,幸而抓住了一块凸起的砖石才稳住身形。落地时,一个趔趄,单膝跪地,额上冷汗涔涔。内息紊乱加上心神激荡,让他此刻的状态糟透了。
他不敢走大路,专挑阴暗狭窄的巷道穿行。天墉城的夜晚并非完全沉寂,一些暗巷深处偶尔传来可疑的窸窣声或低语,更添了几分诡谲。就在他即将拐入通往驿馆的最后一条小巷时,一股阴冷刺骨的寒意毫无征兆地从背后袭来!
林尘战斗本能瞬间激发,几乎是凭借直觉猛地向前一扑!
“嗤啦!”
一道惨绿色的爪影撕裂了他背后的衣衫,在他后背上留下三道深可见骨、边缘泛着诡异乌黑焦痕的爪痕!剧痛伴随着一股阴寒歹毒的劲力瞬间侵入体内!
“幽冥谷的‘蚀骨爪’!”林尘心中骇然,强行扭身,双剑已然出鞘,“惊鸿照影”与“青鸾”在黑暗中划出青银两道厉芒,直刺身后!
“反应倒快!”一个阴鸷的身影从阴影中浮现,正是昨夜在醉仙楼逃脱的那个斗笠魔修!他此刻也十分狼狈,胸前裹着厚厚绷带,脸色惨白如鬼,但眼中闪烁着刻骨的怨毒和疯狂,“小子,坏我大事,还害死谷主!今日定要你生不如死,抽魂炼魄!”
他显然伤势极重,气息不稳,但此刻偷袭得手,更是悍不畏死。鬼头短杖挥舞间,道道黑气如同毒蛇般缠绕向林尘,每一道都带着刺骨的阴寒和蚀魂的邪力。
若是平时,林尘即便受伤,也未必惧他。但此刻,他先是受“噬魂雾”侵蚀,再经苏璃一番诛心之言道心震荡,内息早已紊乱不堪,后背蚀骨爪的剧毒更是如同跗骨之蛆,疯狂侵蚀着他的真元和意志。每一次挥剑,都感觉经脉如同被冰针攒刺,动作不可避免地迟滞下来。
“铛!铛!”双剑勉强格开两道黑气,第三道却如同毒蛇般刁钻地绕过剑网,狠狠撞在林尘胸口!
“噗!”林尘如遭重锤,鲜血狂喷,身体倒飞出去,重重撞在冰冷的石墙上,眼前阵阵发黑。手中的“青鸾剑”脱手飞出,钉在几步外的地上。
“去死吧!”魔修眼中凶光大盛,鬼头短杖高高举起,杖顶鬼头张开巨口,一股浓郁得化不开的黑气凝聚,散发着令人绝望的死寂气息,当头罩下!这一击若中,林尘必死无疑!
死亡的阴影瞬间降临。林尘挣扎着想抬起“惊鸿照影”,手臂却沉重如山。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毁灭性的黑气压下…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红影如同燃烧的流星,撕裂了小巷的黑暗,以超越视觉极限的速度悍然切入!
“嗡!”
血色匹练般的红绫后发先至,精准无比地抽打在鬼头短杖之上!那凝聚的黑气如同被戳破的气球,轰然炸开,狂暴的冲击力将魔修震得连连后退,鬼头短杖险些脱手!
“又是你!苏璃!”魔修看清来人,发出惊怒交加的咆哮。
苏璃飘然落在林尘身前,红衣在夜风中猎猎作响,如同浴血的凤凰。她看也没看那魔修,异色的双眸快速扫过林尘惨白的脸色和背后狰狞的爪痕,眉头紧蹙:“蚀骨爪?真是阴魂不散!”语气冰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
“血煞门的贱人!屡次坏我好事!今日连你一起杀!”魔修彻底疯狂,不顾伤势,催动秘法,全身黑气暴涨,鬼头短杖发出凄厉的鬼啸,整个人如同恶鬼般再次扑来!
苏璃眼中寒光一闪:“找死!”
她手腕一抖,红绫如同活物般卷出,瞬间缠住了魔修持杖的手腕。同时,她左手捏诀,指尖一点猩红血芒如同毒刺般激射而出,速度快得不可思议,直取魔修眉心!
魔修亡魂大冒,拼命挣扎,但红绫如同烧红的烙铁,死死锁住他。血芒一闪而逝!
“呃…”魔修的动作戛然而止,眉心处一点殷红迅速扩散,眼中的疯狂和怨毒瞬间凝固,随即化为一片死灰。身体晃了晃,扑通一声栽倒在地,再无生息。
小巷瞬间恢复了死寂,只剩下血腥味和魔修尸体上逸散的黑气。
苏璃收回红绫,看都没看地上的尸体,快步走到林尘身边。林尘靠着墙壁,勉强支撑着没有倒下,但意识已经开始模糊,蚀骨爪的阴毒和鬼头杖的冲击让他内外交困。
“别动!”苏璃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急迫。她迅速检查了一下林尘背后的爪伤,那乌黑的焦痕边缘已经开始蔓延,散发着恶臭。“蚀骨爪的毒比噬魂雾还麻烦!”她低声咒骂了一句,目光扫视四周。这里离驿馆不远,但绝不是疗伤之地。
没有丝毫犹豫,苏璃俯身,一手穿过林尘的腋下,另一手揽住他的膝弯,竟直接将他打横抱起!动作干脆利落,带着一种魔道中人特有的、不容置疑的霸道。
“你…”林尘意识模糊,只感觉身体一轻,一股淡淡的、混合着血腥与幽兰的奇异香气钻入鼻端。
“闭嘴,省点力气。”苏璃语气冷硬,抱着他如同没有重量,身形一晃,再次化作一道飘忽的红影,融入错综复杂的巷道阴影之中。她似乎对天墉城的暗巷了如指掌,几个转折便彻底消失在夜色里。
当林尘再次恢复些许意识时,首先感受到的是后背传来的冰凉触感,他似乎躺在某种湿润的鹅卵石上。潺潺的流水声近在咫尺,还有风吹过竹叶的沙沙声。他艰难地睁开眼,模糊的视线里,是摇曳的竹影和清冷的月光。
一张绝美的容颜凑得很近,带着一丝疲惫和专注。苏璃正半跪在他身侧,用沾湿的布巾小心擦拭着他后背狰狞的爪伤。冰凉的水接触到翻卷的皮肉和灼热的毒素,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让他闷哼出声。
“醒了?”苏璃抬眼,异色的眸子在月光下流转,看不出太多情绪,“命是真硬,蚀骨爪加幽冥鬼气都没能立刻要了你的命。”她的声音依旧带着惯有的几分戏谑,但动作却出奇地专注和小心。
林尘想说话,却牵动了伤口,疼得倒吸冷气。
“别乱动。”苏璃按住他,指尖萦绕着淡淡的、带着血腥气的红光,轻轻拂过爪伤边缘,“毒素入骨,正在往心脉钻。再乱动,神仙难救。”那红光带着一种霸道的灼热感,强行剥离着侵入骨髓的阴寒毒力,所过之处,丝丝缕缕的黑气被逼出,消散在空气中。
林尘能清晰地感觉到那霸道的力量在自己体内肆虐,痛苦异常,但同时也感受到深入骨髓的阴寒被一点点拔除。他无力挣扎,只能任由她施为。目光落在她专注的侧脸上,月光勾勒出她柔和的轮廓,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阴影。这一刻,她身上那股妖异的邪气似乎淡去了许多,只剩下一种近乎纯粹的、医者的专注。
处理完背后最严重的爪伤,苏璃又将他翻过身来,解开他胸前的衣襟。之前被鬼头杖黑气冲击的位置,一片乌青,隐隐有黑气缭绕。她眉头皱得更紧,从腰间那个红色锦囊中取出一个暗红色的小玉盒和几片翠绿欲滴的叶子。
“忍着点。”她挖出一坨粘稠如血的药膏,毫不犹豫地涂抹在林尘胸前的乌青上。
“嘶!”药膏接触皮肤的瞬间,如同烧红的烙铁按了上去!林尘浑身肌肉瞬间绷紧,剧痛让他眼前发黑,差点再次昏厥过去。
“血煞门‘焚髓膏’,专治阴邪鬼气。霸道是霸道了点,但能最快拔除毒根。”苏璃语气平淡,手上动作却加快了几分,将药膏均匀涂抹开。那灼烧般的剧痛持续了片刻后,渐渐被一种奇异的清凉感取代,胸口的憋闷感也减轻了不少。
接着,她将翠绿的叶子揉碎,敷在药膏之上。一股温和清凉的气息渗透进去,中和着焚髓膏的霸道药力,带来丝丝缕缕的舒适感。
“清心草,中和药性,护住心脉。”苏璃简单解释着,撕下自己一截干净的红衣袖摆,动作麻利地为他包扎好胸前的伤口。她的手指修长有力,包扎的手法精准而利落。
做完这一切,苏璃似乎也耗尽了力气,随意地在林尘旁边的石头上坐下,屈起一条腿,手肘撑在膝盖上,托着腮,侧头望着月光下潺潺流淌的小溪。夜风吹拂着她的发丝,红衣在月光下流淌着暗红的光泽。这一刻,她身上那股迫人的气势消失了,显出一种近乎脆弱的静谧和深深的疲惫。
沉默在两人之间流淌,只有溪水声和竹叶的轻响。后背和胸前的剧痛在药物的作用下渐渐转为沉重的麻木和一丝丝清凉的舒适,林尘的意识也彻底清醒过来。他看着苏璃月光下的侧影,心中翻涌着复杂的情绪,劫后余生,还有对眼前这个“妖女”更深的困惑。她为何要救他?而且是在他明确表达了不信任之后?仅仅是因为她口中的那个“故人”萧别离吗?
“为什么…”林尘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沙哑,“…又救我?”他顿了顿,补充道,“你明知道,我可能…依然不信你。”
苏璃托着腮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目光依旧停留在波光粼粼的溪水上,没有回头。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某种难以言喻的坚持:
“看到你被蚀骨爪偷袭的时候…”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词句,声音更轻了几分,“…我脑子里,只闪过一个念头——他当年,是不是也曾这样,在某个阴暗的角落,孤立无援地倒下?”
她终于缓缓转过头,异色的眼眸在月光下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清晰地映出林尘苍白而震惊的脸庞。那眼神里,不再有之前的讥诮与尖锐,只剩下一种沉甸甸的、近乎悲伤的复杂情绪。
“救你,或许…只是不想再看到同样的结局在我眼前重演。”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却重重地砸在林尘心上,“无关正邪,无关立场,只因为…你和他,太像了。”
林尘怔怔地看着她,喉咙仿佛被什么堵住。月光下,苏璃眼中的悲伤如此真切,那是对一个逝去之人的深切怀念,是对命运不公的无声控诉。这悲伤,远比她之前的愤怒和讥讽更有力量,瞬间穿透了林尘心中那摇摇欲坠的正邪壁垒。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眼前这个被世人称为“妖女”的血煞门圣女,首先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个背负着沉重过往、被巨大的悲伤和遗憾所缠绕的女子。
“萧别离…”林尘低声念出这个名字,仿佛能感受到这个名字背后那场冰冷的大雪,“他…一定是个很好的人。”
苏璃的嘴角微微牵动了一下,似乎想笑,最终却化为一抹苦涩:“是啊…他很好。好到…被所谓的‘正道’碾碎时,连一声悲鸣都发不出来。”
沉默再次降临。这一次,不再充满戒备和试探,反而弥漫着一种奇异的、沉重的平静。溪水潺潺,仿佛在低语着那些被岁月掩埋的故事。两人隔着几步的距离,在月光下,在竹林深处,在正邪交错的阴影里,无声地分享着一段不属于林尘、却沉重得让他感同身受的过往。一种微妙的、难以言喻的情愫,在这疗伤的静夜中悄然滋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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