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你们七十六号还真是胆子大过牛，把安全屋都他妈设到法租界来了！”
忽听一个男人，在院子外面高声嚷嚷道。
七十六号众人，人人都是一惊，因为来者不是别人，正是法租界巡捕房的华人总探长孟凡川。
此人跟着法国佬混事儿多年，在法租界里，黑白两道都摆得平，算是个横着走的狠角色了。
孟凡川身穿浅蓝色警察制服，身高大约一米七五，四十岁左右，体格健硕，脸上带着懒洋洋的微笑，慢慢走进院子里来。
他手里抓着一个牛皮纸袋，里面满满塞着几根炸得焦黄酥脆的大油条，这便是他的早餐。
面对着满院子满屋血肉模糊的尸体，孟凡川依然无动于衷，张口就吃，而且是发自内心的那种津津有味，绝不是在故作姿态。
这显然，又是一个高人。
孟凡川身后跟着十几个法租界的华人警察，他们都穿着制服，武装带上挂着手枪，有两个，居然还肩背着法国造的新款M1938式冲锋枪，这是大排阵仗，要来跟七十六号“伸张主权”了。
孟凡川一边吃，一边径直走到了丁李二人的身边，对这两个昔日中统的知名人物，如今大上海的风云枭雄，居然只是一点头，就算是打了招呼。
七十六号的处长队长们，一个个不禁怒形于色。
这个姓孟的如此不把丁李两个人放在眼里，那么他们这些处长队长，就更是屁一般的存在了。
“孟总探长来了？”李不群脸上堆起了笑容，道：“别的不讲，就凭您这对着死尸吃油条的本事，我也该说一声佩服。”
“李主任，呸，你看我这张嘴，哈，应该是，李副主任，”孟凡川大咧咧的笑道：“我忘了丁主任还在这里呢；敢问二位，今天这事儿，你们打算怎么了呀？”
俗话说，打人不打脸，但孟凡川刚才的一句话，就相当于把李不群和丁默笙两个人的脸，正反反正，来来回回扇了好几遍。
李不群还没说话，丁默笙忽然笑了：“孟探长这话怎么说的呢？今天什么‘事儿’呀？什么‘怎么了’呀？这里发生了命案，我们这些热心市民，走进来看看热闹，不知道又犯了法租界里面，哪一条王法啦？！”
孟凡川正吃着油条，差点被丁主任这混不吝的回答噎住，他咳嗽了好几声，才吐出了一块油条。
不怕流氓长得壮，就怕流氓有文化，别看这姓丁的外表斯文，突然之间就耍起流氓来，也真是够一说的。
李不群揶揄道：“孟总探长，你可得悠着点儿，慢慢吃，这院里的东西实在有助消化，您好好品品这味道，像不像是“臭鳜鱼配臭虾酱”？哈，保证你胃口大开，可下饭啦。”
大上海依然酷热的天气，几个小时就能让尸体发臭，更何况，现场被杀的众人都流出了大量的鲜血，此时院子里的味道，自然不用形容。
李不群这一句话说出，孟凡川就差点直接呕吐出来。
他二十来年当差练出来的功力，几乎被这一句话就给报销了。
孟凡川勉强稳住心神，笑道：“两位主任可真是铁嘴如刀呀，不过无所谓，我老孟向来脸皮厚，当差二十年，什么样的山西老话没听过？”
孟凡川混了这么多年，才坐到如今这个位置上，当然不是白给的，怎么会白白被丁李两个人如此调侃呢，立刻就进行了反击。
他这番话别有深意，“铁嘴如刀”“脸皮厚”“山西老话”，都是在讽刺对方，只有满口大话放空炮说酸言酸语的本事，没什么真正的实力。
这不，刚跟人家军统较量一下，现在连所谓的安全屋，都被人家查出来连锅端了，也真是丢人到家了。
这可又是一句“诛心之论”了。
“二位，既然你们非得让我把话说出来，那我就有话直说了：如果你们七十六号，只是在法租界里面设立安全屋，暂时关一关见不得人的犯人呢，我老孟只当没看见，我的法国老板们呢，也会睁一眼闭一眼。但你们搞出事儿来，被人家军统找对地方打上门，搞出了几条人命，这可就不太好了。让我数数呀，连上巷子里那一个肋条缝里被人插了刀的老兄，一共是八条人命；你们这样子在法租界里开大片放血，不但我们这些六扇门的扛不住，就是上面的法国佬，也受不了啦！”
孟凡川脸上嘻嘻哈哈，可是他眼神当中的寒意，却让人足够不寒而栗。
他要传达的意思很明确：法租界的法国高层，希望七十六号今后，不要在法租界里搞事情了。
否则，租界当局不会坐视不理的。他们手里有警察，还有法国驻军，如果较起真来，七十六号今后在法租界的行动，恐怕将会寸步难行。
“哈，孟总探长，你的意思我们都明白了，”丁默笙笑道：“今后七十六号会注意的。我们的意思，趁着现在还没有围观的人围拢过来，这些尸首可否让我们……”
被杀特工的尸体，需要被带回七十六号总部继续检验，然后进行安葬；至于郝连水中尉的尸体，在进一步检验之后，就会被装上卡车，拉到郊外，随便扔在某一块野地里，任由野狗们撕咬吞食……
“好说，好说，您丁长官的大名，五六年前兄弟我就已经如雷贯耳，您是情报圈子里的老前辈，我一定给您这个面子，给租界检查站打好招呼。”孟凡川笑道：“不过丁长官，麻烦你们七十六号，做事情快一点；这运送尸首的车子呢，最好也能遮盖一点，免得被租界里那帮多事儿的记者，给你们拍下来，登到报纸上。”
“好办好办，我们马上就办。”丁默笙笑道：“半个小时之内，一定办理完毕。”
“你丁主任一言九鼎，我老孟自然放心，”孟凡川大咧咧的挥了挥手，道：“那么两位长官，就请动作麻利点儿，把这里清理干净，我们只当这事儿没发生。哈，李副主任，兄弟走啦！！”
他向李不群打了个不雅的手势，继续吃着手里的油条，带着他的手下，慢慢悠悠的转悠出了小院。
从始至终，七十六号的这些处长队长秘书们，在他眼里，只当不存在一般。
等他们走远了，李不群突然说道：“这家伙有问题。”
“不错，他当众挑拨离间我们两个人的关系，强调法国佬不高兴，”丁默笙笑道：“落笔却是在一个字：钱。这是公然在向我们七十六号要钱呀；见过横的，没见过这么横的。”
在大上海，敢向七十六号收“保护费”的，不是脑子被驴踢了，就是真的很有实力。
他孟凡川，显然觉得自己，属于后一种人。
“钱，我们给。”李不群冷笑道：“今后我们还要在法租界里面办事，对这些地头蛇，不得不给点儿油水。我要说的却是，这家伙，一定跟军统或者中统，要么两者都有，有着密切的联系。”
“两面下注”，本来就是出来混的常用手法，现在中日大战还没有打出个输赢，租界里的警察，是两面都不敢得罪的。
但又同时，可以两面通吃。
敌对双方，想在租界里生存或者行动，都必须得到孟凡川这些地头蛇的帮助，至少是默许。
不用问，军统中统方面，也早就对孟凡川和他背后的法国佬们，给足了油水。
徐仁却暗自心里高兴：孟凡川这个蠢猪，刚才只顾着奚落两位主任，嘴上没有把门的，几乎主动点明了自己，和军统有关系。
那么这个安全屋的泄露，他就有了嫌疑，无形之中，对于徐仁自己的压力，也就减轻了许多。
自己能不能想个办法，把泄露安全屋的事情，栽赃给这个讨厌的孟凡川，让他和七十六号自相残杀呢？
徐仁陷入了思考。
“不群说得有理，”丁默笙点头，道：“看来我们两个，得好好商量一下，下一步该怎么办了。”
李不群点头，表示认同。
他的几个亲信们在一边看着听着，却都是心头一惊：这个姓丁的，本来是个“活招牌”“汉献帝”，是日本人和李主任请来装点门面的，没有什么实权。
可是他最近，不知用了什么手段，迅速就靠上了日本人的大腿，弄来了二十五万日元的“赞助”，还有一些见不得人的交易。
现在这位丁先生，已经有了足够的资本，这是要在七十六号里，和李主任来个真正的“平起平坐”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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