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啦,囡囡莫哭。”老夫人叹气,“老大媳妇说你在提慧寺静修,一连几日也不曾传一封书信,我就知道她是说谎。”
“你告诉祖母,你是不是遇到危险了?”
姜筠胡乱抹去眼泪,老夫人尚在病中,她怕老人家担心,和郎昭对视一眼后尽量简短地说了大概。
末了她说:“还要多谢昭姨为我接骨,我这腿看起来严重,其实已经快好了。”
伤筋动骨一百天,哪是那么容易养好的。可老夫人尚在病中,姜筠不忍她忧心操劳,便说的轻松。
两人回府前就商议过,隐去宁决的那一段,避免横生事端。
老夫人专注听着,随后撑直身子,向郎昭俯身一礼:“承蒙郎先生施救,我在此道谢,日后有难处,我余氏定涌泉相报。”
郎昭忙侧身一步,对方可是受封一品诰命的老太君,她是万不敢受此一礼的。
“老夫人言重,我与这丫头有缘,无论如何也会治好她的。”
屋内昏暗,郎昭习惯站在暗处,侧身时鼻梁挺出一个弧度,老夫人抬眼见了,怔了怔,才感慨道:“我一见你,也觉得有缘。适才一瞬,让我想起了一位故人。”
姜筠好奇,老夫人极少说起年少之事,说起故交也只是含糊几句带过。
老夫人笑了笑:“我那故人已经去世了,不过,她也有一身好医术,只是受了家族拖累。”
不知为何,郎昭听了,心中莫名涌起一种奇异的感觉,面上带出几分怔忪,也笑了笑,没有说话。
门外由远及近,渐渐响起喧闹,姨母周氏的声音格外突出:“阿筠快出来,不要扰了老夫人休息。”
姜筠立时想起老夫人先前说周氏哄骗她的话来,冲老夫人一点头,“祖母,我出去看看,您先歇一会。”
郎昭推着轮椅,从内打开房门。
光线倾泻而进,打在少女素白衣裙上,染成了浅浅的黄。
周氏先看到木轮车,再往上看见姜筠的脸。饶是她早听丫鬟禀报说表姑娘断了腿,如今真切见到,眼中仍是流露出惊讶。
她倒是命大。
她的女儿踪迹不明,姜筠却完完整整回来了。
想到此番对比,周氏脸色沉下去,责备道:“阿筠,你未免太不懂事了。”
“你回了府,不去拜见我和侯爷也就罢了,现在还敢擅闯慈心堂,实在是……无礼之极!”
她满脸失望不似作伪,若放在以前,自小被规训的姜筠早就懦懦道歉了,但她重活一世,早就不是那个会被周氏的一言一行牵动心神的小女娘了。
“是我无礼,还是给祖母下药的人更无耻?”
“祖母病重,是因为有人偷偷往药中加了药性相冲的七腥草,若非发现的早,后果不堪设想。”
周氏变了脸色,厉声喝斥:“你这孩子混说什么!谁敢给老夫人下药?”
“自然是奉命煎药的人了!”姜筠丝毫不惧地迎上对方凶狠地要吃人的目光。
“扑通”一声,周氏身旁的一个丫鬟慌忙跪下,吓得连连磕头,带着哭腔说:“奴婢冤枉,奴婢就是按着大夫给的方子煎药,绝不敢毒害老夫人啊!”
琴玉书柳都是侍奉老夫人的一等丫鬟,如今书柳不见踪影,琴玉随侍大夫人身侧,若说老夫人中毒一事周氏没有掺和,姜筠是一万个不信。
周氏不易察觉地挪了脚步,跟琴玉拉开距离,稳了稳心神,开口道:“阿筠,空口无凭的话,就不要乱说了。”
“老夫人用药须经层层审查,府里上下那么多人都没发现有异,难不成你一回来,就发现出事了?”
这话说的,仿佛老夫人出事,就是姜筠带来的不幸。
琴玉趁机膝行到姜筠面前,她额头磕出了血,更加对比得姜筠咄咄逼人:“表姑娘,奴婢不知道做错了什么,您要这样诬陷于我……”
姜筠深吸一口气,正欲开口,肩膀被人按住,她侧头望去,郎昭走到她身旁,隐隐挡在她和周氏之间。
“夫人不是要证据吗?我若能证明老夫人病重和琴玉有关,夫人该如何惩治?”
周氏冷笑:“若她当真包藏祸心,我定会将她发卖出府!”
她打心底就不相信姜筠能找来什么名医,才说的那般痛快。
给老夫人问诊的可是太医院的许院判,难道她带来的这医女,医术还能高过太医不成?
由于医女能进出内宅,总与内宅腌臜脱不开关系,久而久之,世人便看不上医女了。
尤其是那注重培养女医的独孤家被牵连谋逆抄了满门后,女子学医就更加稀少了。
周氏轻慢的眼神实在很好懂,郎昭受此轻视,却一点也不生气。
这不是她第一次被所谓的“贵人”轻慢,但周氏会是最后一次用这种眼神看她。
“老夫人服药的药渣何在?”
众人面面相觑,跪着的琴玉怯怯开口:“在小厨房。”
她看了一眼周氏,得到对方眼神准许后,才起身去慈心堂的小厨房取来。
郎昭嗅了嗅药渣,“这里面没有七腥草。”
琴玉眼里绽出欣喜,周氏松了口气:“阿筠,我就说是你多心,快别胡闹了,这药里根本没有……”
“夫人别急啊,我只说药渣里没有,可没说药里没有啊。”
郎昭不紧不慢地打断周氏,“下药之人将七腥草晒干后磨成粉末,混在药中自然溶散,药渣里当然没有。”
琴玉尖声说:“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是我放的?”
郎昭解下腰侧荷包,取出一撮青色药粉:“青梅粉溶于水后,与七腥草作用会产生红褐色沉淀。且七腥草极其顽固,无论清洗多少次,都会有残留。”
她看着脸色骤然惨白的琴玉,微微一笑:“琴玉姑娘是否清白,一试便知。”
周氏对上琴玉下意识望来的求救目光,暗骂一声蠢货。
“那就试试吧,端水来!”
依她看来,姜筠在盛京无依无靠,找来的大夫也是装神弄鬼。
琴玉也是个没用的,吓一吓就露出原形了,难怪混了这么多年也没挤掉书柳!
清水端来了,青梅粉入水即化。众目睽睽,琴玉只好发着颤,将十指浸没水面。
指尖触碰水面的那一刻,整碗水都弥漫开铁锈般的红褐色。
惊呼声此起彼伏,琴玉软软跪倒在地上,流着泪不住摇头。
姜筠怒斥:“琴玉,我祖母待你不薄,你为何要下此毒手!”
“都在闹什么?”
丫鬟小厮纷纷让出一条路,缓步走来的正是定远侯裴远。
周氏如实告知,裴远听了一半就斥责道:“无稽之谈!”
裴远长着一张国字脸,双眉时常紧锁,发怒时满院寂静无声。
“将这医女丢出去,我定远侯府容不下此等妖言霍乱之人!”
主子有令下人不敢不从,几个婆子得了周氏眼色,纷纷上前伸手去抓郎昭,下一刻就被一道苍老有力的声音定在了原地。
“谁敢?”
“母亲怎么出来了?”裴远不自然地朝老夫人走去,想搀扶,却被姜筠轮椅一别碾到了脚,疼的眉心直跳。
老夫人一手拉起郎昭,目光沉沉扫过院内众人,众人纷纷垂下眼不敢对视。
“你说她胡言乱语,我却相信她。”
老夫人吩咐离她最近的丫鬟:“你拿着我的帖子,进宫去请许太医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