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如同沉在温暖深邃的海底,没有痛楚,没有纷扰,只有一种被无尽生机包裹的安宁。
时间失去了刻度,仿佛只是一瞬,又仿佛过了千年。
江临的眼睫颤动了一下。
鼻端萦绕着清新到极致的草木芬芳,混合着雨后泥土的微腥,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源自亘古的宁静气息。他缓缓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并非想象中藤蔓虬结的穹顶,而是一片流淌着柔和翠绿光晕的奇异空间。
光晕如同活水,在虚空中缓缓流淌,构筑成墙壁、穹顶,隐约可见巨大藤蔓的脉络在其中若隐若现。
这里静谧得能听到自身血液流淌的声音,空气中充盈的精纯木灵之气,每一次呼吸都让干涸的经脉传来舒畅的呻吟。
万藤祖地核心,他瞬间明悟。
身体前所未有的轻盈与完好。龟裂的皮肤、受损的经脉、枯竭的灵力,甚至神魂的震荡,都消失无踪。
唯有识海深处,那枚混沌道种依旧静静悬浮,表面蛛网般的裂痕并未完全消失,只是被一层温润的翠绿光晕覆盖、滋养着,如同沉睡的种子裹着春泥,不再黯淡,反而透出一种历经劫难后的内敛坚韧。
道种核心那点暗银灰的寂灭之意,在翠绿生机的包裹下,也沉淀下来,不再狂暴,如同深潭。
他动了动手指,触感清晰。手腕处,传来一丝微凉的缠绕感。
低头看去,那截断裂的枯藤,此刻正如同拥有生命般,温顺地缠绕在他的左手腕上。断裂处已完美愈合,不见丝毫痕迹。
藤身不再是枯槁的灰褐,而是呈现出一种深沉内敛的古铜色泽,表面流淌着温润如玉的光晕,如同被岁月盘磨出的珍宝。
藤体内部,隐约可见丝丝缕缕极其细微、却蕴含着磅礴生机的翠绿光脉在缓缓流淌。
枯藤逢春,断而重生。沐瑾的手笔。
“沐瑾…”江临心中默念,猛地坐起身,目光急切地扫向四周。
空间不大,如同一个由纯粹翠绿光流构筑的静室。
除他身下这张由柔韧藤蔓自然编织而成的软榻外,别无他物。
静室中央,悬浮着一团最为浓郁、如同小型翠绿骄阳的光源。光源深处,一株微缩的、栩栩如生的万界青藤虚影静静沉浮,散发着浩瀚而沉静的生机。
但那浩瀚生机之中,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疲惫与沉寂。仿佛一个刚刚经历生死大战的巨人,陷入了最深沉的休养。
没有那道熟悉的浅绿身影。
江临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他踉跄下榻,走到那翠绿光源前,伸出手,指尖轻轻触碰那流淌的光晕。
一股同源、却更加古老浩瀚的意志传递而来,带着抚慰,带着守护,更带着一种深深的、陷入沉眠的倦意。
她还在。但为了净化污秽、修复祖地、救醒他,她耗尽了分魂最后的力量,连同刚刚苏醒的部分本体意志,一同陷入了这漫长的沉眠。
那截重续的枯藤,是她留下的信物,也是守护。
“何至于此…”江临低声重复着昏迷前隐约听到的话语,指尖感受着光晕的温暖,胸腔中却翻涌着复杂的情绪。
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有对沐瑾付出的沉重,更有未能并肩作战、反而连累对方至此的苦涩与自责。这份沉甸甸的守护,让他喉咙发紧。
“瑾姐姐…她需要时间。”一个带着怯意却又充满关切的声音在静室入口响起。
江临转头。青萝不知何时站在了那里,小手紧张地绞着衣角,翠绿的眸子望着中央的光源,充满了敬畏与担忧。
她换了一身干净的翠绿罗裙,气息比之前凝实了许多,显然在祖地本源滋养下恢复得很好。
“她沉睡了?”江临的声音有些沙哑。
青萝用力点头,小跑过来,看着那团翠绿光源,眼中含泪:“瑾姐姐为了净化鬼冥留下的最后污秽,也为了救你…把刚刚凝聚的本源之力都…祖藤意志重新陷入了沉眠,只有等祖地慢慢恢复,藤海屏障彻底净化稳固,她才能再次苏醒…”
她顿了顿,小心翼翼地看向江临手腕上的枯藤,眼中又闪过一丝希冀:“不过瑾姐姐留下了这个!她说…说枯藤重续,与你道种相连,是信物,也是…钥匙。它能指引你,也能守护你。”
江临低头,看着手腕上古朴温润的藤环。信物…钥匙…守护。他轻轻摩挲着藤身,那微凉的触感下,是澎湃的生命力以及与自身道种隐隐相连的奇异感觉。
就在这时!
缠绕在腕间的枯藤,毫无征兆地剧烈震颤起来。
一股强烈的、带着急切与渴望的意念波动,如同无形的涟漪,狠狠撞入江临的识海,这意念并非来自沉眠的沐瑾,而是源自枯藤本身!
与此同时,江临怀中,那枚得自幽泉、早已脱胎换骨的漆黑骷髅戒指,也如同受到召唤般,猛地爆发出强烈的空间波动。
戒指表面,融合了地元龙心与空间之力形成的暗金龙纹光芒大放,与枯藤的震颤遥相呼应。
枯藤的意念与戒指的波动,并非指向万藤古界的任何地方,而是共同、无比清晰地指向同一个方向——枯藤岭外围。
那片曾被守墓爪牙追杀、他与青萝初遇的山林方向。
更准确地说,是穿透了那层空间,指向了万藤古界之外,那片凝固着万物终结气息的深邃黑暗——归墟秘境!
枯藤的意念中,充满了对某种同源气息的急切呼唤与深切的悲伤。
戒指的共鸣,则带着一种对空间坐标的绝对锁定。
“归墟…”江临瞳孔骤然收缩。枯藤在指引归墟?戒指也在共鸣?是守墓在归墟深处还有据点?还是沐瑾分魂在归墟龙墓断后时,还留下了什么?
他猛地想起玄尘临死前那充满怨毒的嘶吼:“柳清漪那个小贱人带来的‘钥匙’…”
柳清漪!钥匙!归墟!
一个模糊却令人心惊的线索瞬间串联!
玄尘口中的“钥匙”,是否与枯藤此刻的指引有关?柳清漪被玄尘带走,难道也被卷入了归墟?
守墓的目标,除了沐瑾本体和炼制万鬼龙尊,难道还有归墟深处的某样东西?而那样东西,需要柳清漪作为“钥匙”?枯藤此刻的异常,是否感应到了那样东西,或者感应到了柳清漪?
“大哥哥?”青萝被枯藤和戒指突然爆发的波动吓了一跳,紧张地看着江临骤变的脸色。
江临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思绪与立刻撕裂空间冲入归墟的冲动。
他看向中央那团沉静的翠绿光源,又看向手腕上震颤不休、传递着悲伤与急切的枯藤。
沐瑾在此沉眠,以祖地本源守护。万藤古界的创伤需要时间愈合。守墓的阴影虽暂时退去,但鬼冥未死,阴谋仍在发酵。
此刻贸然闯入归墟,不仅自身凶险难料,更可能将灾祸再次引回这刚刚获得喘息之地的古界。
然而,枯藤的指引如此清晰迫切,戒指的共鸣如此强烈。柳清漪生死未卜,若真与这“钥匙”有关,身陷归墟绝地,他无法坐视不理。更何况,这线索很可能直指守墓更深的图谋!
“青萝,”江临的声音恢复了沉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守好祖地,守好她。”他指了指那团翠绿光源。
“你要走?”青萝小脸一白,下意识抓住江临的衣袖。
“有些事,必须了结。”江临的目光穿透翠绿光壁,仿佛看到了归墟深处的黑暗,“守墓的债,柳清漪的下落,还有枯藤指引的东西。归墟…是终点,也是起点。”
他轻轻拉开青萝的手,将一枚烙印着空间坐标和一丝混沌道种印记的玉符塞入她手中:“若祖地有变,或她苏醒,捏碎此符,我自会感知。”
说完,江临不再犹豫。他最后深深看了一眼那沉眠的翠绿光源,手腕上枯藤的震颤越发急切。
他调动体内刚刚恢复的灵力,左眼银辉亮起,循着枯藤意念与戒指共鸣共同锁定的方向,双手猛地插入面前虚空!
“空间…开!”
一道流淌着混沌暗银与枯藤翠绿光芒的空间裂缝,硬生生在祖地核心的翠绿光壁中被撕开。裂缝之外,不再是古界的山林,而是那片凝固着永恒枯寂的归墟混沌底色!
枯藤的意念如同归巢的倦鸟,带着急切的悲伤,指引着裂缝的方位。
江临的身影,毫不犹豫地投入那道裂缝之中。裂缝瞬间闭合,只留下腕间枯藤残留的一丝微凉触感,和那句消散在祖地宁静气息中的低语:
“归墟…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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