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宝帘一直觉得自己这一生就应当像个女将军一样,驰骋沙场,建功立业!再不济,也该是个在江湖有名有姓的侠女,绝不是如今这般,被人仅用一顶小轿子就抬进门做了这谢府的小妾。
叹一句世事无常,当然,如果不是家里的那场变故,说不定她的这些愿望都能实现呢?
已是深秋时节,夜里的风总是夹杂着冰冷的寒意,盐亭苑里的萧条倒也与这季节应景,到处破破败败,满是灰尘,给人一种不知是哪个朝代的历史遗留物的感觉,苑内唯有一间房门亮着微弱的残光,不必说里边的陈设也表里如一:桌上断了壶嘴的茶壶里盛着没过滤过的污水,窗户是只有个框的,上面糊的那层纸早就在风雨中化为乌有,床上连个铺的被褥都没有,干巴巴,硬邦邦,更别提什么像样的凳子了,简直“简单”到极点,蛛网结满了整间屋子,时不时还有可爱的虫子爬来爬去,这根本不像是人住的地方,但王宝帘确确实实自新婚当晚就一直住在这里。
如谢家主母的话:有片瓦遮身已是你几世修来的福分,你原本就该烂透在大街上的犄角旮旯里,是霁儿他心善才收了你,既入了谢家的门,你那狐媚子招数该断就断了!你虽哄的他让你做妾,但你掂量掂量你自己配吗!!下贱的东西,以后没有我的允许,不许出盐亭苑!说罢,又啐了一口,像是被污了眼睛一般,带着鄙夷和恶心匆匆走了。
紧了紧身上仅有的一件单衣,因为外面那件红色喜服已被谢家见钱眼开的奴仆们给扒了当钱去了,王宝帘使劲抱了抱自己,好能有片刻的温暖,但她实在又冷又饿!这不公的老天使她自嘲一笑,不过她才不在乎谢家人轻视的目光,她要养精蓄锐,要活着走出去,离开这儿……
昏暗的烛光将要燃尽,摸了摸干瘪一般的肚皮,已经亥时了,今日怕是又没人来给她送饭了。于是便拖着干瘦的身体,佝偻着背慢慢的起身去门外的东南墙角下看看拏云还有吃剩下的食物没,一推门,冰凉的风直往她单薄的身上灌,再加上因为两天没吃饭的身体,这风剌的她骨头疼!
外面黑洞洞的,但凭借这些日子对院子的熟悉,就算闭眼也能找到拏云的住处。拏云是一条大黑狗,之所以把它养在盐亭苑这破院子里,王宝帘想可能是谢家人怕她逃跑吧!不过谢家太多虑了,她现在根本没有力气跑出去。不过有一点王宝帘倒是挺开心的,因为谢家非常宠这只狗,从给它起的如人一般的名字就可以看出,每日都是大鱼大肉的喂养,养的它毛色乌黑发亮。府上的婢女们送饭是一日比一日不积极,总是三两天给送一次,送的还是馊的馒头和糊粥,王宝帘饿的难受的时候就会去拏云的饭盆里捡一些东西吃,不过这家伙太能吃了,每次只能分得它一点带肉的骨头和吃剩的残羹,不过这已经很足够了,足够她维持生命。
但今日太不巧了,拏云的描金饭盆空空如也,这家伙把盆舔的可真干净啊!王宝帘强忍着要晕倒的意念,连日来硬撑的情绪在这一刻突然爆发,为什么!为什么我要受如此屈辱,我明明已经那么努力的活着了,为什么还要这样对我!!母亲,你说面对困境要有百折不挠的心,可宝儿,宝儿真的坚持不下去了!!!
眼泪如洪水决堤般来势凶猛,上天似乎一点也不偏爱这个女孩,总是给她许多磨难……
因着从小练过的身板,王宝帘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三步跨成两步走的转身踢开屋门,拎起只剩下一条腿的凳子,狠狠砸向被锁牢牢拷住的大门,一下比一下重,仿佛只有这样,她才能有少许安慰。
至此,一个十六岁的女孩开启了她波澜壮阔的一生,多年后,当宝儿再回想起这个“难忘”的夜晚,脸上也只是淡淡一笑,她感谢也心疼着那个曾经顽强的自己!
如果说盐亭苑这边是暗黑冰冷的,那前院里便是喧闹欢乐的,谢家近日来可谓是在整个海阳县扬了名,谢孝廉的独子谢霁在殿试考取中获得一甲第二名——榜眼。
谢府这几日的门槛都要被来恭贺以及带着媒人来引荐自家女儿的人给踏破了,于是,谢孝廉在家里大摆宴席三天,以此来答谢大家,也是为了彰显他谢家的门脸,这不,今天更是来了一位重量级人物——海阳县知县,这对于一个商户人家来说,是很大的荣光了!
谢孝廉笑的合不拢嘴,没成想自己的这个儿子会如此争气,这下他总算有脸去见列祖列宗了!正在热情招呼知县大人的时候,下人着急忙慌的跑来禀告道:“老爷,曹柱国来了,现下马车正在府外呢!”
一听是柱国曹大人,谢孝廉和知县李衡正谈笑的脸庞立马收住,俩人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出惊慌,异口同声道:“柱国大人!”这可不得了,他怎么会来这小小的海阳县呢?莫不是犯了什么错来询问?又或者……反正李衡是立刻就一脑门的汗,生怕曹大人是查他而来,当下再顾不上什么,放下已经斟满的酒杯,正了正衣冠和纱帽,在下人的引领下连忙往大门处去了。谢孝廉一见知县大人都如此反应,更是一颗心悬到了嗓子眼,经商的都是人精,敛起俱色,紧紧跟随李衡的脚步去了,半路上腿还软了一下,幸好没被人发现。
未到门口,先闻其声,李衡一出院门,就大声道:“海阳县知县李衡,拜见柱国大人!”边喊边急切的走,势如破竹一般,等走到马车前,一张脸已涨的通红,好在李衡正值而立之年,身量又高,再加上长相清秀,一路跑来倒更添几分少年气息,引得马车旁恭敬站立的一个小丫鬟都要对他侧目,李衡即刻跪拜,对周围的人和事都不关心,赶来的谢孝廉也是一副慌慌张张的模样,“草民不知柱国大人到来,有失远迎,还请大人恕罪!”说罢,狠狠的在地上嗑了三个响头。
一声清脆如银铃般的笑声从马车内传来,李衡心下一惊,握紧了手,依旧跪拜在地,谢孝廉则抬了下眼皮往马车方向看去,心中也存着疑惑,大人的马车中为何会有女子的声音?
“好了,别闹了!”随着浑厚明亮的声音响起,马车两旁的小丫鬟掀开帘子,只见一位国色天香的妙龄女子从车上缓缓走下来,李衡听到声音这才敢把头稍微抬一下,没想到先映入眼前的竟是女子的淡黄色衣摆,他忙又低下头,褪去的红晕又漫开了,他知道,他心心念念的人儿来了……
谢孝廉的反应可以说是很精彩,又怕又惊又忍不住偷看,主要是没见过这么大的官,自然露怯。这时,又见得那女孩朝着东边甜甜喊了句“爹爹”,李衡和谢孝廉这才起身往东边看去,只见一位中年男子如松柏般屹立在青石板路上,浑身散发着只有将军才有的霸气,虽只着常服,但依旧有着不能让人忽视的敬畏气质,边上走过的百姓都在看着他,像是在看一尊可保佑平安的佛像,这时人群中,突然有个人说了句:哎,这不是在平原之战中把倭寇打的落花流水,不敢来犯的曹大人吗,我家里还有他的画像,保平安可灵了,一百钱买的呢!
一听这话,周围的百姓立马想起那位战功赫赫的将军,在边关苦守十二年,前年因为身体不太好,才被陛下召回京城,只是,他怎么出现在这里?
曹洪毅大笑起来,他觉得这百姓们都是至纯至善之人,欣慰自己这么些年的仗没白打,于是,向身旁的随从低语了几句,没一会,就有十来个人抬着些个箱子过来了,干什么呢,发银子呗!
“我曹洪毅能有今日,全仰仗陛下的信任,今日我曹家也有桩喜事想与大家伙分享,我女儿曹姝温良贤惠,如今已到了待嫁之岁,小女与榜眼郎谢霁一见如故,如今缔结秦晋之好,还请大家多多祝福啊!”
说罢,让随从们从箱子里拿出银钱,并说道:今日在场百姓每人二两金,全当为小女添福祝贺了!
人群中顿时炸开了锅,所有人都喜气洋洋,百姓们也不白拿,每人还都说了句祝福曹姝的话。说的曹姝是面红耳赤,谢孝廉从一开始惊呆的下巴就没合上过,他不知道怎么回事他谢家就与柱国大人成了姻亲,更不知道霁儿怎么与曹姝就两情相悦了?
“开心傻了吧你!”李衡用胳膊撞了撞谢孝廉,他才更气闷呢,这谢家是走了什么狗屎运,谢霁成了榜眼,转头就有千金大小姐来爱上!!想他李衡也是寒窗苦读数十载,没有家人的依托硬是自己一个人爬到知县的位置,有时候他也真的很想有个高门女子能看上他,好不用辛苦的直接飞黄腾达!!
更重要的一点是,明明自己先遇到的曹姑娘,怎么就让这谢霁捷足先登了!!他还准备了好多话和礼物要与曹姑娘明说呢!天不遂人愿啊!
心里这么想,面上却是笑的诚意满满,不露一分嫉恨:恭喜谢老爷,恭喜柱国大人,恭喜令千金。
——
“别砸了,别砸了!”慌乱的声音加上急促的脚步声,来人似乎很怕她再砸下去,因为我们可以看到那人开锁时都换了好几把钥匙,王宝帘听得有人来,就把手里的凳子撂一旁了,砸了半天,她也气喘吁吁的,不过好在没那么冷了!
“你个小蹄子,闹什么闹,惊了前院的贵人,十条命都不够你赔的!”容妈妈打开门不管三七二十一,上来就给王宝帘一巴掌,打的王宝帘眼冒金星,想还手也没气力,脏乱的小脸上是强压着的愤怒和恨意,却在抬头看容妈妈的一瞬间变成笑意:“容妈妈,我饿的厉害,我也不想惊扰您的,求求你,给我口吃食吧,求求了。。”她本就长的艳丽,再加上噙满泪水的眼眶,就算是乞丐般的脸庞依旧可以让人心软那么一丢丢。
果然,容妈妈缓和了下表情,嫌弃地推开被王宝帘的手:“主母本就是菩萨心肠,断不会让你饿着的,定是那起子不长眼的奴婢故意克扣,你放心,我这就去让人给你拿吃的过来。”说完,恶狠狠的瞪了她一眼,心道等柱国大人和令千金一走,就解决了你,省的挡我们大少爷的路。
这个夜晚注定是不平凡的,有人欢喜有人忧……
谢家主母温可雪看着端庄优雅的曹姝是越看越喜欢,只有这样的美人才配得上我儿啊,“曹姑娘,不知你与我儿是如何相识的?”
曹姝一双可爱的杏眼里满是柔情:“这个,伯母还是问霁郎吧!”说着,害羞的脸红了一大圈,谢孝廉忙站起来,恭敬地给曹洪毅行了个礼,拍了拍胸脯:“亲家放心,等明日霁儿回家,我就让他带着聘礼去尊府上提亲,霁儿这孩子能得柱国大人和令千金的看重,是他的福气啊!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谢孝廉觉得今天可以载入他人生的史册中,再没有比这更圆满的事了,温可雪更是嘴都笑僵了,在恭送完曹洪毅后,累的直接瘫在榻上,容妈妈赶紧招呼几个婢子该捶腿的捶腿,该捏脚的捏脚,“老爷去哪了,怎么还没回来?”
一个小厮跑过来回道:“回主母的话,老爷与知县大人还在喝酒呢。”
“老爷忙完了,让他到西厢院里,我有事找他。”小厮接完主母的吩咐后就下去了。这时容妈妈一脸凝重的在温可雪耳边低语了几句,只见温可雪保养得宜的脸上阴云密布!!
“哼,我倒忘了那小贱人的存在,命够硬的,短吃短住还能活这么久。”提起这个人她就气不打一处来,明明是该活在烂泥里的人,偏偏霁儿非要带回来,带回来就算了还让让她当妾!!真当我谢家是什么阿猫阿狗都可以进的吗?
容妈妈瞧着主母的脸色,小心翼翼的顺着说道:“主母放心,这小蹄子今晚闹着要吃食,我已经命人给她送去了。”说到送去两个字时,特意加重了音调,二人眼神相对,彼此都心照不宣……温可雪嘴角勾了勾,抬手欣赏着婢子刚给她新染的蔻甲:“动作要快,可别让她误了我儿的前途,曹大人的千金眼里可容不得沙子!”
“是,主母说的是,只是,少爷明日回来若是问起……”容妈妈一双锐利的眼睛迸出阴毒的意味,她嘴上虽然问着主母,其实心里早就把温可雪的心思摸了个透,别说一个王宝帘,为了能攀上曹家,就算十个王宝帘,温可雪也会让她们消失的无影无踪!
“那又如何,只管让他来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