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帘从怀里掏出一张画有老虎图腾的图,李宜一见,顿时瞳孔收缩,惊慌的盯向宝帘,宝帘哼了一下,“看来是认识这图案了,说说吧。”
李宜把头一横半天不说话,就看着宝帘,想从她脸上看出点什么,却徒劳,闭了下眼睛,“罢了,罢了,我告诉你,但你答应我不许跟人说是我说的!”
宝帘挑了挑眉毛,“这个自然。”
“这是一个神秘的组织,成立很久了,门下人众多,来无影去无踪,个个都是高手,只有高阶位的胳膊上才有这个图案,次一点的是猴子,最末等的是猫。”
“这个组织叫什么?”
“飘渺郡。”
“飘渺郡在哪?执掌人是谁?”
李宜吞吞吐吐,似是不愿多说,宝帘拿出那个蝴蝶形玉牌,放在她眼前,“不说,那我就只好找你的主子去喽。”李宜想要夺回玉牌却扑了空,怨恨的眼神要淬出毒来,“我真的不知道飘渺郡具体在哪里,大概是在西山一带,这个组织行踪不定,至于执掌人,我只知道是位年轻的男子,其余的我真的不知道了,你赶快把玉牌还给我!!”
宝帘听她不似作假,便一掌把她打晕,让阿一把人悄悄的送回去,当然那枚蝴蝶玉牌是不可能给她的,李宜这个人以后说不定能用得上,得攥些把柄在手里。宝帘不敢耽搁,简单带了些干粮和庾岭给她包裹里放的银票就出发前往西山……
那边马车上的主仆二人在行走了一夜后,找了间客栈住下,积雪慢慢的化了些,他俩换乘骑马,一路往南,终于在五天后的傍晚抵达平州交河县,在华亭街一间矮小的茅草屋前停下了脚步,看着门上童稚般的字体——老去情怀。暮亦抢先道:“这老翁有意思啊,老去情怀,人老了情怀还在!哈哈主子,我们这一趟,不会再空腿了,上一次我记得还是——莫挨老子!”说着,庾岭也笑了起来,轻叩房门,里边传来一声娃娃音:“是谁呀?”
“萧氏故人,特来拜访丘老先生!”听得里面有老翁的咳嗽声,颤巍巍的说:“去开门吧。”然后一个小孩蹦蹦跳跳打开门,看着庾岭他们,扬着一张可爱的小脸,梳着两个麻花辫,斜歪着头,奶声奶气的道:“我爷爷让你们进来呢!”别看孩子小,十分有礼貌,说罢还做出个请的姿势,庾岭乐了,揉揉小孩的头发,跨步进去了。屋内陈设简单,却给人一种温馨的感觉,桌子上是刚摆上的饭菜,老翁用眼神示意老婆子再去添两幅碗筷,庾岭拦住腿脚不便的婆婆,“婆婆,我去吧,我知道放在哪里。”
院里拴着一条小黄狗,见到他们也不咬,反而很亲切,暮亦调皮的去逗了下它,“大人,这狗还认识咱们哩。”庾岭看看笑笑,没说话,他和老翁已经坐下来喝了有两杯酒,小女孩把自己碗里一个大鸡腿给了庾岭,说:“大哥哥,你吃。”庾岭看这个小孩是越看越喜欢,“好,哥哥吃。”就这样,他俩静静的坐着喝着,都不约而同的看向院内的那颗老槐树……老婆婆也拿出裁好的鞋底子,在烛光下继续干活,暮亦拎了瓶酒在台阶上坐着喝。
庾岭夹了块红烧肉放到老翁的盘子里,开口道:“丘老先生,我们主人是很诚心的想要您的兵器图,您开个价吧,多少钱,我们都出。”老翁哈哈一笑,眼神如刀子般把庾岭上下扫了遍,“这次没用洗脚水泼你们,你这后生不会以为我老头子真打算把东西卖了?”语气有些愤慨,庾岭听了出来,忙自罚一杯酒,“晚辈岂敢啊!好,我们今日不说这个,就只谈酒。”“好嘛,这就对了!”老翁高兴的把剩余的几坛酒全开了,大有不醉不归的架势,这强度让庾岭有些吃不消,虽说老翁已年过半百,但精神抖擞,丝毫不输年轻人,于是二人边喝酒边谈古论今,从大禹治水说到殷商纣王,又从火药术说到江南的清词小调,一会天一会地,上一秒说海里游的,下一秒就论到孔子的儒家哲学,天马行空,二人还就星宿争论了半天,相谈甚欢,大有酒逢知己千杯少的意味,不知不觉已来到深夜,面前的酒坛子东倒西歪的在地上摆出它以为最好的姿势,老翁依旧眼神清明,脸色丝毫未变,反观庾岭倒是醉如烂泥,迷离着双眼大喊:“拿酒来!”酒不醉人人自醉,他也确实想一醉,不论是父亲这些年对他的严苛和不解,还是身不由己的放弃了许多东西,更或者还是那个一下子点亮他人生的女孩,多种情绪积压在心口迫切需要一杯酒水来冲刷……
“丘老先生,我知您是兵器大家,是师承鲁老的关门弟子,您不为名利钱财,一直生活在这静僻的地方,晚辈对您实在是敬佩!以您多年的生活阅历,您能告诉晚辈人活着的意义究竟是什么吗?”又是一杯酒下肚,此刻的庾岭忘了自己的身份,忘了此次的目的,只是作为一个迷茫的年轻人向老者请教,他说话时的眼神有些伤痛的看着黑夜中一片模糊的树影,夜晚的更露在叶片上缓慢的滴垂,结束它短暂的生命。
老翁看了看他,感受到身旁年轻人的情绪,捋了捋胡子,像个父亲般谆谆教导,他打心眼里喜欢这个年轻人,不骄不躁,不卑不亢,很有他当年的风范,“我八岁就跟着师父了,正是贪玩爱闯祸的年纪,枯燥乏味的兵器图纸看得我直打瞌睡,我心思全在门前小河里的鱼虾上,在林间奔跑的野兔上,在房檐上的燕子窝里,师父对我的这些行为往往一笑置之,我那时还小就觉得能玩一天是一天,要是天天能玩就最好了!”说起那段岁月,老翁的脸上浮现怀念的微笑,“可世事无常,有一天,师父走了,再没人管我,再没人会在我玩累的时候给我擦脸,我才惊觉我失去了什么,在那以后,我看图纸竟津津有味起来,我的脑子开始开窍,多数属于一看就会,后来能举一反三,可当我兴奋的拿着结果想找师父分享时,才恍惚师父已经不再!庾岭,你本性纯善,悟性极高,我从第一眼见你就觉得你日后必能成就大事,我想跟你说的是,人生在世并没有什么意义,你努力抓住当下每一分每一秒就是意义所在,你的悲伤,你的忧愁,你的欢喜,都要学着去接纳它,当你到了我这个年纪就会明白人一生所求的东西其实就在自己身边!”
半明半昧的星光闪烁在深蓝色的星空中,月亮像个玩累的孩童酣睡去了,周围的一切都是那么静,静的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庾岭的眼皮开始重起来,丘老的话在他心里如春雨慢慢渗透干涸的土壤,在以后每一个迷茫的时刻都谨记那句所求都在自己身边……
天微微亮,暮亦就来敲房门,眼睛还处在睁不开状态的庾岭迷迷糊糊的半撑着,用厚重的鼻音说道:“进来吧。”推拉门,暮亦先行了个礼,那边的庾岭已经开始穿衣,脸上尽是宿醉后的疲惫,感觉他头应当还有些晕,因为那个左衣袖他穿了半天还没穿上,暮亦偷笑了一声,上前去帮他,嘴上忍不住调侃:“都说了让你出门带个婢女方便,你偏不带。”庾岭从鼻子里冷哼了一声,“话多!”“丘老起了吗,走吧,我们去请个安吧。”语毕,暮亦赶紧去打盆水,让庾岭简单梳洗了下,俩人就去往堂屋,在白茫茫的雾色中,那只小黄狗看到他们,开心的把尾巴摇起来,宁静的小院阿婆在侍弄花草,见到他们,和蔼的问:“昨晚睡得可好?”庾岭揉了揉太阳穴,双手做了个礼,“叨扰二位了,昨夜睡得很好。”阿婆指了指屋内桌子上放着的冒着热气的饭菜,“简单做了点清粥小菜,昨夜见你醉的厉害,胃肯定难受极了,去喝点热粥,吃完就走吧,我老婆子也不留你们了。”庾岭听罢眉心一跳,欲言又止,他这趟可是给太子打过包票的,若拿不回东西可如何交代,于是东望望西瞧瞧,似是在找人,阿婆看出他的意思,依旧用不急不慢的语气说道:“老头子已经云游去了,他天生就是个爱自由的,像草原上的野马,爱随性,若不是……”叹了口气,似是在回忆往昔,“他总说兵器应当是上位者服务于人民,造福于人民,我老婆子不懂你们那套理论,我只知道老头子的眼光不会错,他既然慎之又慎的选择你背后的那位主子,想必是想让你们开创一个大历盛世!!”听罢这话,庾岭刚刚暗淡下去的眼神倏又亮了起来,“阿婆,你的意思是……”
只见阿婆从身后的花草架上取出一本厚厚的书籍,页脚都卷着,一看就是有人时常翻阅所至,“这是老头子大半辈子的心血,他让我把它交给你们,希望你们不要辜负老头子的希望!!”庾岭顿感钦佩,眼眶微红郑重的接过这本《兵器杂解》,温热的手掌轻轻拂过封面,可以看出这是丘老的笔迹,苍劲而有力,里面涵盖了各类兵器的制作方法和用途,以及怎样改良,更宝贵的是竟然有九头鸟的分解图,太子想要这个很久了,它有一个三角支架和旋转装置,最高射程可达两百米,威力强劲,战车也无法抵挡。庾岭不知道用什么言语来表达兴奋和感谢之情,惊喜来的太突然了,阿婆摆摆手,“只要你将它们用在正途,就是对老头子最大的感谢了。”
天大亮了起来,驱散浓厚的雾气,如一匹迷路的骏马找到了回家的路,男子的衣角被调皮的风吹起,眼中是不容置疑且坚定的目标。
——
风雪压枝三千年
无边寒夜瑟瑟红
一曲拂柳降春歌
人间永感飘渺郡
若问平生志所何
一见春歌误终身
几个稚儿在街上边追玩着边唱着童谣,这里是地处清河和濠州交界线上的西山,冰雪常年不化,和平州的四季如春可谓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这里居住的百姓都是被清河和濠州所不接纳的姓氏——黎氏,据说上上上上一代,也可能是更久吧,当年宋,黎,姜三门大家本是同气连枝的一体,互为姻亲关系,谁料想那黎氏家主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偷袭宋家和姜家,妄想吞并他们独大,杀了宋家三百一十七口,姜家四百人,最后是姜家主姜易拼死杀出一条血路,在身中七刀的情况下一举斩杀黎泥,并把剩余的黎氏余孽全部赶到西山,令其世世代代不得踏出……一晃许多年过去了,姜宋两家人口兴旺,代代皆有人才出,现清河宋家主宋新有一儿一女,大儿子宋斋刚刚过了十八岁生日,武力超群,饱读诗书,性格沉稳内敛,虽只是个小小的上林苑嘉蔬署录事,但他模样俊美,十分会来事,且妹妹宋媚在宫中深受皇帝宠爱,入宫一年就已位列妃位,他的前程不可限量,反而是众人都看好的姜家,这两代是渐渐颓靡了,想当初家主姜易是多么的威风凛凛,英雄气概,谁曾料他的儿孙们竟只知贪图享乐,一味好高骛远,现姜家第六代家主姜赢只得两个儿子,大儿子姜明月在八岁那年因病过世,小儿子姜明仙及冠之年仍旧一事无成,成天逗鸟逛青楼,诗书一概不通,用旁人的话说,“此儿无救,废物一个。”姜赢也不想儿子这么不成器的,但姜明仙心思都不在学习上,任凭你是什么鸿儒大家,多么的会因材施教,到他这完全行不通,天生的就是个来断送姜家功业的讨债鬼。
宝帘和阿一一路乘船到达这里的时候已是傍晚,俩人风尘仆仆,包裹里能穿的衣服全都穿上了,依旧冷的直打哆嗦,这也难怪,他们一路打听着来西山,并没有人说西山冰天雪地,对方要么是用奇怪的眼神看看他们,要么就是摆摆手缄口不言,还好有个七八岁的孩童见他们问的急切,才指了指路。临近西山脚下的时候,渺无人烟,只一块斑驳且断裂的黑色石碑上写着两个红色大字——西山。这里的冷是透入骨髓的冷,像是一个年代久远形成的冰窟,行走在昏暗大街上的宝帘做梦也没想到西山是这个样子——还未天黑就万籁俱寂,浓厚的大雾中亮着微弱的黄色火光,一排排整整齐齐,应该是街道两边的住户人家点的,只是却……听不到一丝人声,“阿姐!”身旁的阿一往她身边靠近了些,眼神机灵的看向周围,一副防御的姿势,“这里看起来很不对劲,阿姐你拉着我的胳膊走。”宝帘不犹豫,攀上阿一的手臂,警惕的往前行走,这时一声紧闭大门的响声吸引了他们的目光,二人对视一眼,冲那所宅子走去,原本以为要费些口舌才能让人把门打开的,谁知那大门就那么肆无忌惮的大开着,倒像是特地造出动静来把他们引入,即使心知有猫腻,宝帘还是决定进去,因为太冷了也太饿了他们急需床铺和饭食。
当踏入门内的那一刻,大门自动关闭,宝帘的手紧紧攥着剑柄,随时准备攻击,这些时日她在路上向阿一请教了几招,且一直都在认真练习,现在的她对付一般的低手绰绰有余,眼前依旧有雾气,只不过没有街上的大,依稀能看到正屋内坐着一名女子,身旁立着几个黑衣人,应是她的手下,那女子的气场很强,使人一观便知不能小觑,倏忽间,女子轻笑了几声,扭着她那水蛇腰风情万种的向他们走来,黑衣人紧随其后,宝帘闻到空气中有一股甜甜的气味,这味道混合着淡淡的木檀香,让人闻起来欲罢不能,女子的笑声仿佛越来越近,近到已经能听到女子的呼吸声,她趴在宝帘耳边轻吹了口气,宝帘浑身酥软,眼神迷离,面上带着诡异的微笑,像是找到了一个又软又大的床正在上面休息,“睡吧~”女子柔媚的声音轻轻传来,二人竟听话般的闭上了眼睛,往地上倒去,女子开心的笑了起来,在原地蹦蹦跳跳的鼓掌说好玩好玩,然后指着阿一对身后的一个黑衣人说,“把他扔出去,什么臭男人,臭烘烘的!”转而眨着杏眼饶有兴趣的看着睡梦中的宝帘,“这个姐姐我喜欢,把她关进地窖里,待我慢~慢~玩。”说到最后几个字时那股阴森恐怖的腔调把后面的黑衣人吓得打了个激灵。
“胡闹,把人放下!”这时,从门外走进来一位男子,他身着玄色衣衫,高高的马尾用同色飘带绑着,身姿修长,面容冷峻,瞳孔是不同于常人的红色,眉目间皆是冰冷,观其也就十九岁左右吧,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女子闻声看向门口,一见是哥哥禾墓便立马丢掉阴冷潮湿的面目,换上天真烂漫的笑容,一把抱住禾墓,用温热的小脸在她哥身上蹭了蹭,“哥哥是刚回来吗?怎么样,这次任务顺不顺利?”乖的跟个温顺小猫咪一样,跟刚才简直判若两人。禾墓从鼻子里出口气,眼神掠过地上躺着的人,在她脑门弹了下,“你呀,好好的把人弄晕干什么?他们是怎么惹你这个大小姐了?”禾墓的语气里有不容反驳的果断,随后说道:“乱闯入西山的人,扔进狼林里就是了,别脏了你的手。”
自己的亲妹妹他还不了解吗?定是无聊又准备拿几个人玩玩!“赶紧把人扔走!”说罢,似是说话用力扯到了伤口般痛苦的皱起了眉头,禾潇也闻到了一股血腥味,赶紧松开怀抱,着急的询问:“哥,你受伤了,伤口在哪!”
禾墓依旧保持着痛色,硬挤出一丝笑容,“我们潇潇长大了,懂得关心人了,不过哥没事,进屋休息一下就好。”禾潇都快哭出来了,这还叫没事,她记忆里哥哥出任务从来没受过伤,而且当今之世能伤到她哥的还没几人,疼成这样,肯定伤的很重!果然,就短短的几秒钟,禾墓的嘴唇开始发黑,有几道黑色暗纹已经开始弥漫他的脖颈,感觉下一秒人就要爆裂而亡,禾潇见此情景都吓坏了,怒吼着身后的黑衣人,“还不快把紫金丹拿来!”豆大的泪珠一个劲儿掉,“哥,你再忍一下,马上丹药就来了,马上马上!”禾墓狂吐一大口黑血,胸口疼得像是有人在上面用钢针扎,每疼一下都足够要了他的命,“潇潇,别哭。”
“哥你别说话了!”跑的飞快的黑衣人略用半刻钟就把紫金丹送了过来,禾潇直接让哥哥服下,谁知这能活死人肉白骨的丹药此时不起作用了,反倒是加快了毒素的蔓延,看着这突如其来变故,绝望的泪水很快淹没了她的眼眶,“哥,我应该怎么救你?哥,我该怎么救?!”
“我能救。”一丝微弱的声音从禾潇的后方传来,他们这些练武的听力不是一般的好,虽然很小声但还是传进了她的耳朵里,地上的宝帘嘴唇苍白,努力的半睁着眼,见禾潇望来,再一次坚定的吐出三个字——我能救。你没有别的选择,你若还想你哥活着,只能相信我。在经过几秒钟的思索后,禾潇拿出一个红色小瓶子,粗鲁的拽起宝帘的头发,一股脑把里边的解药倒进嘴里,“你最好不要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