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星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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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冰门的铜环在指尖冻成铁铸的霜花。月璃望着门楣上嵌着的七颗陨铁,排列成北斗倒悬之象,与师父银牌缺角的弧度严丝合缝。沈砚之的掌心按在她手背,体温透过薄纱手套传来,而萧承煜正用银针挑开铜环内侧的暗扣,针尖闪过他袖口寒梅纹的反光。

“北斗倒悬,主生门闭,死门开。”萧承煜忽然轻笑,银针在第七颗陨铁上划出火星,“当年沈家先祖为封赤练峒蛊海,在北疆设下七十二座星门,冰门是最后一道,也是最毒的——需用‘血茧三脉’同时叩门。”

沈砚之的手指抚过门环上的霜纹,触感像极了月璃发间的碎雪:“血茧三脉,指的是沈家开冰门的‘雪脉’、萧家祭蛊海的‘赤脉’,还有……”他望向月璃,发现她正盯着门扉上若隐若现的蝶形冰纹,“师父用自己命数织就的‘茧脉’。”

月璃忽然想起,十二岁那年在药庐,师父总在她熟睡时对着银牌缺口叹气,说:“璃儿的血,是赤练峒百年难遇的‘茧中蝶’,需用两道血脉做茧,方能护住心脉。”此刻掌心的红痣与沈砚之的雪脉、萧承煜的赤脉相触,冰门上的蝶纹突然发出蜂鸣,七颗陨铁同时亮起幽蓝光芒。

“小心!”沈砚之猛地将月璃拽进怀里,冰门突然炸裂成千万片冰晶,如星雨般倾泻而下。月璃在失重中看见,门后是座倒悬的冰宫,穹顶嵌着整块北极星图,地面浮着十二座冰台,每座冰台上都躺着具裹着赤练蛇蜕的躯体。

“是……十二年前失踪的江湖术士。”萧承煜落在冰台上,指尖划过蛇蜕上的星纹,“周延龄当年血洗赤练峒,就是为了把这些人炼成‘星茧傀儡’,用他们的血祭蛊海。”他忽然顿住,望着某座冰台上的尸体——那人腰间挂着半块沈家玉佩,与沈砚之的玉佩拼合时,正好露出“雪蚕冰”三字。

沈砚之的瞳孔骤缩:“那是我爹……”他踉跄着跪下,发现父亲掌心刻着半道寒梅纹,与自己心口的烙痕分毫不差,“原来沈家世代守护冰门,不是为了封蛊海,是为了用血脉养这些星茧傀儡。”

月璃的指尖触到冰台边缘的刻字:“以血为星,以骨为轨,北斗倒悬之日,茧破蛊生。”她忽然想起师父断簪里的残卷,背面画着的正是这座倒悬冰宫,而星图中央的空位,分明是为她预留的茧位。

“月姑娘,别来无恙啊。”周延龄的笑声从冰宫顶端传来,他站在倒悬的北极星位置,手中握着那支凝着陈年血珠的冰蚕针,“你以为冻住我的火油、破了阿蛮的茧纹,就能解开所有秘密?别忘了,你师父用沈家、萧家的血织茧,为的就是让你在今天,成为蛊海的养料。”

冰宫突然震动,十二座冰台同时浮现赤练蛇影。月璃看见沈砚之和萧承煜的手腕上,雪脉与赤脉正被冰蚕针牵引,渐渐化作星图上的光点。而她掌心的红痣,正与冰宫中央的蝶形祭坛共鸣,祭坛上缓缓升起的,竟是具裹满金鳞蛇蜕的石棺。

“那是赤练峒的蛊神棺。”萧承煜突然拽住她的手,银针在冰台上划出星轨,“周延龄想借你们的血打开棺盖,让蛊神重生。当年你师父灭赤练峒,就是为了阻止这一切,却被周延龄偷了冰蚕针和雪蚕冰。”

沈砚之的军刀劈开袭来的冰棱,刀刃却在触到蛇影时被冻住:“月璃,用银牌缺口!师父说过,雪蚕冰能冻住时间,包括这些被炼成星茧的魂魄。”他望向父亲冰台上的寒梅纹,突然笑了,“原来沈家血不是开冰门,是当星图的引路灯。”

月璃恍然大悟,将缺角银牌按在冰宫中央的蝶形祭坛上。雪蚕冰的寒气顺着星轨蔓延,十二座冰台上的赤练蛇蜕突然发出碎裂声,那些被囚禁十年的魂魄,竟从蛇蜕中飘出,化作点点荧光,向沈砚之和萧承煜飞去。

“承煜,砚之!”月璃惊觉两人的瞳孔正被荧光染成幽蓝,沈砚之胸口的寒梅烙痕、萧承煜小臂的针孔,此刻都在吸收星茧魂魄。周延龄的笑声更响了:“傻丫头,雪蚕冰冻住的不仅是蛊神棺,还有这十二道星茧魂魄——而你的两个情郎,正是沈家、萧家最后能承载魂魄的血脉。”

冰蚕针突然发出尖啸,沈砚之和萧承煜同时单膝跪地。月璃看见沈砚之手腕的雪脉已化作北斗第七星,萧承煜的赤脉则是南斗第六星,而她掌心的红痣,正慢慢变成连接南北斗的蝶形光点。

“师父的星图……”她终于想起,三年前火场密道里,师父塞给她的羊皮纸背面,画的不是解法,而是这座倒悬冰宫的星图,“他用我们三人的血,做了蛊神棺的最后一道锁。沈家血引北斗,萧家血引南斗,而我……”

“而你,是锁上的蝶。”周延龄的冰蚕针抵住蛊神棺盖,“只要你心甘情愿走进棺里,用茧脉血祭,蛊神就能借你的身体重生,而这两个男人,会被永远困在星茧里,做你的守墓星。”

萧承煜突然抬头,眼中闪过清醒的光:“月璃,别信他!当年师父在杏花树下刻的星图,根本不是北斗南斗,是‘三垣连珠’——意味着我们三人的血,能同时锁住蛊神棺和星茧魂魄。”他扯下袖口的寒梅纹布条,抛向月璃,“用我的血,染红蝶形祭坛!”

沈砚之也咬破指尖,血珠落在冰台上,竟凝而不化:“雪蚕冰认主,需用施术者的心头血。当年我爹用肋骨血补你银牌缺角,现在我用同样的血,替你把这锁砸开。”他望向月璃,笑中带着释然,“十二岁在药庐,你说最怕冬天,所以我才想把自己炼成雪脉,让你永远活在春天。”

月璃的泪砸在蝶形祭坛上,与两人的血珠融合。蝶纹突然发出刺目银光,冰蚕针“当啷”落地,周延龄惊恐地看见,蛊神棺盖上浮现出当年赤练峒大祭司的脸——正是月璃的师父,他临终前竟将自己的魂魄,封进了棺盖。

“璃儿,别怕。”师父的声音从棺盖传来,虚幻的身影在冰宫中浮沉,“十二年前,周延龄勾结赤练峒叛徒,想复活蛊神,我用沈家、萧家的血设下星茧阵,又用自己的命做棺盖,就是要等你带着‘情丝’来破局。”

冰宫突然剧烈震动,十二座冰台上的星茧魂魄纷纷飞向蛊神棺,在棺盖表面织成巨大的蝶形光网。月璃看见沈砚之和萧承煜的手腕上,雪脉与赤脉的光芒渐渐弱去,取而代之的,是他们原本的血色——那是摆脱星茧束缚的征兆。

“周延龄,你漏算了一件事。”月璃捡起冰蚕针,针尖对准自己掌心的红痣,“赤练峒的茧纹,最忌‘无垢情丝’。他们替我挡的每一刀、写的每一封信、刻的每道痕,都是比雪蚕冰更纯的情丝,能织成困住蛊神的永恒之茧。”

冰蚕针突然崩裂,周延龄发出惨叫,身上的茧纹如蛇蜕般剥落。他踉跄着撞向冰宫边缘,却被倒悬的星图吸住,渐渐化作星图上的一颗暗星——那是对背叛者的惩罚,永远困在自己织就的茧里。

当最后一声冰裂响起,蛊神棺缓缓沉入冰海,师父的魂魄在光网中向月璃微笑:“璃儿,去雁门关吧,那里的梅开了,你师兄们在等你。记住,真正的解茧,不是打破外面的壳,是让心里的雪,化成春天。”

沈砚之忽然抱住她,体温驱散了冰寒:“你师父说的对,雁门关的梅,比江南的开得更盛。”他望向萧承煜,对方正摸着冰台上父亲的玉佩,眼中有泪光却笑着。

“其实,我早该明白。”萧承煜晃了晃手中的杏仁酥油纸,上面不知何时多了行小字——“三垣连珠,心灯长明”,正是师父的笔迹,“我们三人的血,从来不是为了做茧,是为了让彼此在这乱世里,心灯不灭。”

月璃望着冰宫顶端重新正位的北斗星,忽然想起十二岁那年,沈砚之教她认星图时说:“北极星虽亮,却要靠周围的星子托着才不会坠。”此刻掌心握着两人的手,她终于明白,所谓解茧,从来不是一人独行,而是有人愿做托住星光的星子。

走出冰门时,北疆的雪停了。月璃看见远处有队人马踏雪而来,为首的少年举着面绣着寒梅的旗,正是沈家暗卫的标志。沈砚之忽然指着天际线笑:“看,雁门关的方向,有梅香飘来。”

萧承煜突然从怀里掏出个小盒,里面是支新刻的银钗,钗头缀着东珠,正是月璃十二岁时弄丢的那支:“在冰宫里找到的,你师父藏的。他说,等你破茧那天,该换支完整的簪子了。”

月璃接过银钗,忽然发现钗尾刻着极小的三个字:“茧成蝶”。阳光穿透云层,照在三人相握的手上,那些曾被当作茧的伤痕与记忆,此刻都成了托起星光的羽翼。

她知道,前方还有赤练峒余孽、还有蛊海未平的波澜、还有江湖的血雨腥风。但此刻,掌心是沈砚之的温度,身侧是萧承煜的心跳,头顶是重新亮起的星图——这些,已足够让她在这乱世里,织就属于自己的、不被茧困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