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丽人轻咳了一声,淮阳王赶紧缩回了手臂。然心中总是挥之不去,不知两家为割襟之盟还是指腹为婚,心中竟莫名生出些微的醋意,或悯,或悲,或情有所寄,或穷奢极欲。犹如掌心里把玩了一块待琢的璞玉,久滞生沁,诚难释怀,便背过手去揶揄道:“这等肖小,孤便不杀,命也难长。可怜小娘这副皮囊,嫁鸡随鸡,认命了罢——”说罢脸子倏然一青,踢袍进了广寒东宫。
这天大的窟窿缝补不上,充兰急得是心焦磨乱,就急拉小女跟了进去,软软跪在了玉案之前,泣告道:“素闻殿下涵养清雅,侠比三河,今日一见晴云秋月,尘埃不到,山包海客,如于冥冥之中寻得紫薇,淌淌人流觅得真君。愚兰不才愿马首是瞻、结草衔环以报答王上万仞之深恩……”
小王也情知他鼓唇弄舌戴高帽儿,听得就是丝滑入耳暖人心,嘴上不说,手脚不闲,就磨动屁股下了案台,正欲搀扶忽想起了什么……
以往先王梳理要务,都有诏书作一具结,不如也宣发一道钧命,既可备考也有据可查。思罢便着一掾史研墨,手书亲下到充兰手里,又握他手臀恭维道:“功曹既然信爱于我,本王还有何话可言?死罪可免,活罪难饶,叫他终身不以郎官递进,且解除其与女公子婚约,去原籍土里刨食儿吃吧!”
人常说三句好话当钱使,一点儿也不假,血淋淋的官司就这么落了地。欣喜之余,忙伏地谢恩,撇见女儿无动于衷,忙曳她衣袖求告道:“快谢恩哪?”但见充曦昏昏沉沉拧开了凤眸,一语未发,泪先落了地。
小王见充曦悲悲戚戚不应不许,心中像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的,站着坐着都不是滋味。待游荡了半晌移下台来,搓开纨扇半遮面,目光却飘移上了殿外的浮云,似与浮云在耳语:“孤与那厮倒有一比……”
充兰见女儿一口不拿,忙薄唇一开陪笑道:“殿下怎能与俗子相提?王上若那天上的金轮,霞光万道,恩泽万方;那厮不过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充其量乃一草莽耳……”
小王连连挤眉哑笑,合了纨扇着二人平身,且吩咐督邮去置办茶飨,山珍海味铺派了两桌。俟亲手斟茶挨个儿奉上,方跌坐下来堆笑道:“既如此,与那县宰断了姻亲,还跟溜至南顿有何意义?听人劝先于庐内住下,本国尚缺一教义太傅,如若不嫌,就择个吉日赴任吧!”
藩国太傅位媲郡守,比郡内的县令都高过一头。充兰一听两眼发光,祸为福倚,世间还竟有这等好事?赶紧去五体投地答谢了一番。
小王贪馋瞄向了充曦,细观她细皮嫩肉能掐出白汁儿,像月里嫦娥瞳剪水,蟾宫仙子俏含春,静若幽兰,空谷独绽……就轻扬眉角儿灿笑道:“你决非浅洼池中鲤,孤放你五湖四海任道场,何如?先册你栖凤美人居八子之上,禄秩两千爵同少上造,可还称意?”
充曦也悉知他有意纳小,可人家是淮阳国王当朝贵胄,出其东门,美女如云,说不动心是太过虚妄。充曦睫毛轻轻撩动,恰与淮阳王四目相对,一时迷离拨乱了心弦,双目轻阖,暗啮红唇,脸颊一下子红到了耳根。
小王毕竟是大汉国朝四爪的蟒龙,身披衮袍放眼天下,是贵极人臣何等的尊崇!今下出此金口玉语,是懵懂无知、调笑嬉戏,抑或本就是放荡不羁?充曦脑子里一片空白,余悸未除,心又不甘,便掩袂偷窥那玉案之上——金贵的小王锦衣玉食、八面威风,与那穷酸的未婚夫君好有一比:同名同姓,年龄相仿,一个鲁莽一个矜贵,一个走卒一个诸侯王……
头痛欲裂不敢细思,便面藏羞赫两手加额道:“小女出身黎庶闺门,四体不勤,五谷难分,今日承蒙殿下恩厚,勿敢自专,还望君上原宥才是……”樱唇一抿,莹光一闪,那惊喜的眼神被额前的丝绺深深掩埋……
淮阳王听了拍腿大喜,急急起身离席三尺,“扑嗵”跪倒在充兰案前,瓮声道:“外舅在上,请受小婿縯儿一拜。”说罢又磕了三个响头。
这泼天的富贵猛砸下来,任谁也是惊慌失色、半疯半癫。充兰却像是一尊泥胎,张嘴瞪眼儿晾在了那里,后经女儿多次曳袂,方才长出了一口大气,眯眼儿一瞅仓惶离席,忙不迭伸手上前去搀,忽听殿外有人高喝:“王母驾到——”三人闻听迅疾起身,都手忙脚乱地迎出殿去……
王母由尚仪搀扶下了凤鸾,迎面见刘縯如狗彘一般捆倒在地,气得脸色骤然铁青,急手抚胸口摩挲道:“何人所为?”一郎将赶紧拱揖道:“乃功曹所缚。”王母无奈摇首道:“戏弄仆女,虎贲为虐,你道哀家是睁眼瞎么?解了法绳,叫奴才见我!”吓得随从都不敢吱声。
有两名虎贲前去解索,却撇见王儿几个都跪倒殿前,便上前一步柔声唤:“我儿近前。”淮阳王赶忙膝行过去,尚未启唇,忽被她劈头盖脸就是一掌,愠怒道:“公子是你捆倒的么?赖鳖子,尚未亲政便妄动私刑,它日执事如何了得?”
小王见母后不问青红皂白就动手掌掴,眉头一皱,嘴巴一咧,就狠狠挤出了两滴泪来,且含冤抱屈地怒指刘縯,“是这小厮先动的手,打倒我一众虎贲军……”仓促一语又忽觉不妥,急放眼四处寻找小青。
“为何呀,无有事因?”王母气得咬牙切齿,“本想你回到西苑研习课业,这下倒好,反将你小叔给五花大绑地掷殿前!”王母于此越说越恼,突又掴了他一个耳光,怒斥道:“还愣着干嘛,麻利给小叔致歉呀?”
刘钦疾步过来深施了一礼,呵笑道:“罢了罢了,王与犬子皆舞象之年,一个动了国本,一个乱了家法,大水冲走龙王潭,一家人不认一家人了。”说罢一边哈哈大笑,一边向夫人暗挤丹眼。
樊娴都自是心领神会,忙上得前去将小王轻轻搀起,又扑打下他那衮袍的摆尘,转身呵责长子道:“儿这是吃了熊心豹胆么?诣王的殿堂摧辱王上,不怕夷你刘家三族?看看这护卫都鼻青脸肿的,你个小孬种,下手这么狠,是虎你得先卧着,是蟒你也先盘着,要那俩尿泡大眼儿出气哩么?”
王母一听,憋哧不住就笑开了,“叔母这是说啥哩,孩子不都玩劣么?一日不打上房揭瓦。常听人言,屁响孩儿长,打打倒还肉皮儿松,长得快。不经一事,不长一智……”
于是在大人们的拴束之下,两个刘縯都互致了谦词,两相安好。刘钦一行看日上中天便相互道别,“吱吱扭扭”出了城南……
而于西宫北阙的董贤新府,营造年余却无所进展,皇帝一怒便撸了职掌宫庙陵寝土木营建的省中侯、及前后左右中校五丞。为保进度又亲书策命,擢董贤的岳父任将作大匠,经日夜连轴督办营造,终是于梅雨来前上告竣役。
新府落成是华堂巍峨,亭台楼阁重峦叠嶂。皇帝一看龙颜大悦,就寻了个吉日亲率群臣,宝辇抵府大宴三日,车水马龙尽显铺张。待朱轮华毂都逐个散尽,父亲董恭方长长叹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行高于众,人比非之。咱董家良善受不得恩厚,没摁住黄鼠狼惹一身的骚。新宅落成顺个瓦垄还这么讲究,露头的椽子肯糟哇,况还只是徒个虚名儿?”
董贤无奈嗫嚅道:“儿也曾数次劝过天家,随民间行民俗,顺顺瓦垄供设些酒食,请族人故旧喝上一通,与相娱乐也是常事。可天家硬要张我颜面,说国朝大司马宜显宜彰,不树旗纛哪来的威风……”
“谬也,谬也……”父翁愁眉甩手道:“陛下心智还太年青,咱府上造到宫禁地,本就是一桩僭越的罪,又大张旗鼓嗨上三日,非是宠溺是荼毒哇……”
董贤苦皱着一脸无辜,把怯怯的目光投给了娇妻,娇妻却摇首轻叹道:“妾身就说,无功受禄多病态,君因帝而贵,帝因君而全,互为影子勾勾连连。这泼天的富贵享不得,只为侍中照拂天家,侍药先尝,无愧于心,妾便后顾无忧了。”
“再回头看看你的二弟,”董恭指着宽信道:“人大树高行将弱冠,表看领驸马一身光鲜,竟无一媒婆儿踩上门槛……为父夜里也常常纳闷儿,我董家行正坐端无有邪念,怎就这番的招人嫌?”
宽信听了上前宽慰:“阿翁这便多虑了,我董府今日有权有势,放眼天下可有门当户对之宦门?高处不胜寒哪!非是无人一线牵,不说也无人敢提不是……”父亲脸上终有了喜色,“要说也是这个理儿,然居京朝官滤了个遍儿,也无有几家适龄的人哪?”
贤妻忽儿“格格”笑道:“说起适龄倒想起一女,奴家于王闳府上曾遇一花容,水水灵灵的,像个开苞的花骨朵。闲谈得知是命妇小妹——中郎将萧咸的二女儿,年交二八,待字闺中……”
董恭忽而眼珠儿锃亮,展了展宽袂跽坐,道:“名相萧何八世孙——太子太傅望之的嫡孙?”儿媳点头回奉道:“正是此女。”董恭捋须点了点头,“其父萧咸字仲君,起自丞相史,举茂材出身,历任淮阳、泗水等五郡太守,后任京畿越骑校尉,后至护军、中郎将,世家大族哇!我老董家何德何能敢攀附高枝儿,九世祖莹都冒了青烟儿了!”
董贤见老父有了精神、满面红光的,心中自是欢喜不禁,急曳过袖袂揖上道:“既然阿翁意在萧家,就让贤儿去知会一声,叫王闳舍内代为通融。若上天开眼,两相生缘,也算圆了一桩心事。”
“你给我闭嘴!”董恭以茶漱口道:“你二人平日惯常打闹,嘻嘻哈哈没个正形,还得为父磨着个老脸,抽空跟他招呼一声。耆老执事,也显得尊崇。”董贤赶忙施礼称喏。
此事一旦上了心,就有遇巧碰面的机会。自贤儿初拔大司马,父翁也不宜再在卿位,就由皇帝亲下了一道策命,将董恭由卫尉擢光禄大夫,成内省亲臣奉朝请。这样一来就鞠躬省内,与中常侍王闳也时常谋面。有日正甄选各地的上疏,见王闳上殿翻找旧诏,就将此事说了出口,行云流水,颇为自然。
王闳也好成人之美,想宽信与内妹门当户对又年龄相仿,成全一桩好姻缘,于是携内人回到母家,将此事一五一十叙说了一遍。不想萧咸惊恐道:“董贤一个黄毛小子,入朝无立尺寸之功,却操持权柄坐大司马,德不配位呀!策书命他‘允执其中′,尧禅舜词溢于言表,莫非是要改朝换代?朝臣们一听无不心惧,岂是一泛泛之辈所能应声?”
王闳颔首长叹道:“圣卿人品还算纯良,倒是天家宠溺至极,只想一把捧到天上。”岳丈连连摇首道:“恐我陛下有过失之讥,贤有小人不知进退之祸殃。这门婚事切莫再提,董家金贵,咱高攀不起……”
王闳陷入了两难之地。本想此事是水到渠成,成人之美两相皆宜,这下倒好,轻易不言,有负重托可如何回奉?王闳于路上冥思苦想,终是攒足了婉转的推辞,可一上了董府大堂,一肚子话语却倒不出来。
董恭见他懊丧的样子,两行热泪无声自流,哀叹道:“今日方知我董家之贱,裙带上位,无人正视呀!可叹一路谨小慎微,不知有什么地方得罪了天下,让人如此畏惧哇……”
一晃到了腊八日,也是东西二宫祭祖拜神、驱瘟逐妖的良辰吉日,猛少府与太后禀述了东宫操办祖祭及朝贺等诸多事宜,末了嘴角儿一秃噜,又扯上了京中九市鲜货盈门、挤扛不动的热闹话题。这下太后坐不住了,回头就与王莽嚷嚷,要去集市兜上一圈儿。
也不枉东朝游历心重,蜗居这东宫五十余载,日日守高墙危阙看蚂蚁上树,夜夜对懒床青灯细数繁星,烦了倦了,便学会溜出宫外疯玩一圈儿,习了惯了,就想着就荠荠野菜啃着吹饼。今京都九市人满为患,王莽也知道拦她不住,就着司衣找了套补丁摞补丁的酱色续衽钩边的深衣出来,太后一看合不拢嘴,“要吃还是家常饭,要穿还是粗布衣呀……”
吕焉、原碧见长寿星穿着那粗布褴衫,与民间老妪并无二致,就“格格”拍腿笑弯了腰。太后见王莽仍穿着那套粗纺的麻片,镇年灰麻头巾护顶,就小嘴嘀咕:“公倒应了这个景儿,丝挂丝流挂流的,叫东朝都修成个养老缸了。说也俱便,走到哪里也无人高看……”
吕焉去阁间去掉了假髻,换上一身村姑的妆扮,出帘见猛少府、甄丰及马宫等都换了常服,一行人便分乘三辆宫内路軨,赶赴西阙司马门而去。
到司马门都下了路軨小车,有门将见几个叫花儿自禁中泰然走出,不敢多问便抓耳挠腮。身旁一甲卫不懂风月,急跳将过来执戟怒吼:“你等是如何入的宫门?”话音甫落“噼里啪啦”,就被一内侍几巴掌掴来,两筒鼻血遂喷瀑而出。内侍再斜眼儿探头哑问:“长记性了么,哪只狗眼看的人低?”
出了西阙是安门大街,至雍城西市有十里之遥,马宫遂雇了两驾牛拉的辎车,哼哼扭扭喝着凉风,至西市之时,人人骨节都散了架儿了。
不愧是,繁华的地方就有江湖。这里到处市廛栉比,店铺林立,奇珍异宝浮光跃金,才艺杂耍应有尽有。地摊上堆着成桶的粟子、荞麦、青稞、大豆,以及齐纨蜀锦,武陟油茶;铜器瓷具涉过之后,眼前忽闪着琥珀枕、珊瑚玦、七宝綦履、黄金步摇,以及五色文绶的被襦,还有金华紫轮的衣帽;至太学的里弄,尚有南国的乐器及沉香料子,有大宛的汗血宝马,西域的玻璃宝石……
东朝见吕焉、原碧搀扶左右,浑身有点不自在,就以手杖拨开二人,吟唱道:“老妪我虽骨头轻,眼不花来耳不鸣,要问我是哪一个,走路咚咚一阵风。”惹得众人都畅笑了起来。太后拄鸠鸟玉杖游逛了半圈,终又回荡到珍宝铺前,杵到那里走不动道了。
王莽见状忙伸头过去,“可是相中了哪个物件儿?”太皇太后掩囗嘀咕:“那七宝綦履、凤头步摇,哪里是这地摊的物件儿,你没察觉是太园宫造么?”王莽见摊上果有禁品,急急附耳小声叮嘱:“您老先去一边儿呆着,容我过去瞅上一眼。”
王莽过去刚跍堆下身子,那脸儿肿得像米糕团子样的客商忽儿小眼一闭,不耐烦地用手扇道:“爬一边儿去,讨饭上北阙甲第,这你啃不动。”
王莽瞅了瞅自身装束,小露尴尬地腆脸问道:“兄台这眼泡儿……是石头镶的?这都能看出俺哩不堪?”那客商心虚就揶揄一笑,道:“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王莽一听卑陬失色,惊呼道:“啊呀,长眼!以贫求富,农不如工,工不如商,刺绣文不如倚市门哪!老朽眼拙,是官寺人吧?”
那客商闪眼不再答理,忽见王莽伸手欲捉金步摇,急扬起拂尘猛敲了上去,见他疼得缩手那怂样儿,想起来就是好笑,“说官寺中人,何以见得?”王莽埋首吹了吹手背,又谗笑道:“金步摇可是东园内造,非是民间私卖的吧?”
客商一听七窍生烟,“你这花子着哩不少,还蹬鼻儿上脸了——”言罢起身跨过摊架,踡腿攒劲就要狠踹,吓得那王莽仰瘫地上,苦怆着脸子急急求饶,不防袍摆处竟甩出来几缕丝织物来,绀紫的丝缎一条一条……
这客商登时看傻了眼,腿翘到半空似定了形,俟轻轻落地吸了口凉气,骤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你道这身花子装扮,缘是来这里填坏人的?淳紫圭,二采的紫绶,妥妥的列侯爵爷哇!客商急急眨巴着小眼儿,也不说透,忙不迭上前亲搀起王莽,又退后正欲躬身下拜,忽而发现脖颈上竟架了一把利刃,寒光闪闪耀眼儿明……客商随即两眼儿一黑,一股骚水顺着腿肚儿就泻了下来……
左冯翊甄丰执剑铮铮,瞪眼儿怒吼:“姓甚名谁,宫中禁物何以至此?快快招来,不然叫你妈啦个嘣的……”此行微服,太后尤怕他节外生枝招惹是非,就提起玉杖将他隔开。
那客商一见苗头不好,竟“哏儿格哏儿格”地笑出声来。众人不解面面相觑,那人却背过手去仰起了脖颈,敞开宽袂眯笑道:“拿老子见官?还真别吓我!”说罢以拂尘点着王莽,“君公还有点儿眼力劲儿……实不相瞒,俺从妹家住椒风殿,从弟司马位三公,小的董怀,忝居冢宰。不想给诸位置什么囔气,若须给上头送点儿小礼,莫说些个奇珍小玩,便是一两星星二两月,小的也能摘了来。”
王莽急急陪上笑脸,上前抱拳一揖道:“缘是大司马董公家丞,失敬失敬!”董怀羞羞礼请道:“君公尽管上手把玩儿,若是哪件还入您法眼,或是想走哪条门路,通哪个关节儿,都看人下菜,哪有猪头寻不庙门……”
几人听了也无敢吱声,董家这块硬骨头,不是谁啃就能啃的。太后强压住心中怒火,面上仍带浅浅笑意,蔼声道:“老妪倒想弄个明白,这珠光宝气都从何得来,又都顺水飘到了哪里?”
董怀听了乐不开支,“弄恁明白不耽误磕睡儿?我新府落成遍设宴飨,朝里朝外都致了重礼,各地的物件如雪花般飘来,压得人都喘不过大气。再加着皇家赏恩厚重,宫里有的,咱不缺;宫里没的,咱真有……”但见那油面儿曜曜一闪,又堆出一脸的褶子笑给你看。
王莽“嘿嘿”冷哼两声,遂背过手去苦叹道:“府藏充栋米满仓,蚳醢八珍啖蚁黄。新贵快意且行乐,多少流民叹命长……”吟罢斜眼瞪那客商,“这宫禁之物,买卖可要连坐的,你不害怕掉脑袋?”
董怀一听“哈哈”仰笑,随手拍拍王莽肩头,手指远处几持戟武士,附耳咕咀:“看到了没,虎贲军?小的只需打个喷嚏,呼啦啦便会扑来抓人。谁官儿再大,还能大过当今不成?”
“当今也是母生的。”太后早已气不打一处,提起玉杖就“叮叮咣咣”地于珠宝摊子上扒拉了一圈儿,遂喘着粗气咒骂道:“上梁不正下梁歪,这大汉的气数哇,快叫那鳖孙儿给作没了!”说罢持杖顿地三声,再从牙缝儿挤出一句:“一群杀材——”便气鼓鼓地甩袖蹒跚而去。
董怀见老妪胆大包天,嘬口一哨吆来了五六个兵丁,马宫一看捅了篓子,急忙正身迎了上去。几甲士怔眼儿看看马宫,这不是禁内光禄勋大人?疾持戟肃揖参拜上官。马宫见几人甲胄肩扣上缀的徽识,知道是中郎将麾下前殿的郎卫,就呵令他们持戟退去。
东朝拄杖立雍城门旁,若一具千年的沙漠骷髅。适有贼风自门洞袭入,枯黄的乱发便随意飘展……念往昔,扶孤承欢多考悌,可叹空怀匡国志,扬帆反为落帆人……
王莽趋前礼劝道:“太后切莫太过忧心,朝廷上下积弊日久,初心不再,恐已欲壑难填了……”太后泪水已哭干抹净,遂操起玉杖顿地三声,摇首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可怜了我那亿兆的百姓,一朝倾尽九宗雪,大汉基业再难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