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天明,瞳朦之际。
戍子颖睡得实在不好,门外又传来不断的敲门声,还是起身去开门。
“何人?”戍子颖迷糊地问。
“雾师可醒了?小女奉殿主之命送画,请雾师过目。”门口传来下女的声音。
戍子颖拉开门,虽觉好奇,却还是先礼貌回应:“麻烦了,放在桌子上便是。”
那下女听此,礼貌微笑着,轻步走到朱红木桌边,将画卷缓缓铺开,随后施礼,关门离开。
戍子颖赶忙上前瞧画上的东西,她低眸一探,便有所惊叹,那是一双鲜活的眼睛,美人眼,绝而犀利,深邃之间暗藏凶狠。
“好一双眼睛,竟有刺客的气魄,此人会是谁?可是那戏人提及到的?”
她还未深想,便听门外有脚步声,只赶忙将画卷藏起来。
敲门声传来,戍子颖打开门,见苍负雪一人。
“吃完,便可以出发了。”他冷冷开口,只用碗盛着两个菜馅包子,端给戍子颖。
戍子颖瞧见他此行,甚觉好笑,只迅速接过,开口道:“谢谢啊,等我,我收拾一下。”
“嗯。”苍负雪愣愣点头,门“啪”得一声关紧,戍子颖赶忙束发,整理衣裳,继而囫囵吞下包子。
实在香甜。她捂了捂肚子,得意思量:看来,这人还有点良心,不对,他在雾山住我的地盘、蹭我的竹馍,也没想着我好啊,不能动摇。
她冷静下来,休息一刻,才开门走出去。
“走吧。”苍负雪也不含糊,直走着,戍子颖跟着,他们穿过几道堂,很快便到了槐安主殿之上。
“我们来这里作何?你不是不喜欢凌殿主吗?还来早拜吗?”
“你想多了。”苍负雪冷冷回答。
“哦……看来你要打听凌限无在殿内的住所,然后顺藤摸瓜,找到他的藏身之所?哇,你这人太恐怖了,这都能想到?”
苍负雪听此亮眸,面露轻微诧异。“你不笨。”
“我什么时候说我笨了?你是低看了我!”戍子颖不满回复,她偷想:我乱说的也中了?
“那你说,他的屋室在哪里?”苍负雪正经问。
“我猜,应该在……”戍子颖举起手指,东看细看,乱指了一个方向,心有疑虑。
“嗯,走吧。”苍负雪点头,随后动身。他的衣袖决然擦过戍子颖的手臂,戍子颖急急发问:“不是,我不知道在哪儿,你走什么?”
“你,就是太聪明了。”
戍子颖听闻,深感窃喜,面露得意,“哦,又对啦?真又对啦?我,简直神人也。”
得到苍负雪肯定的答案后,她还特意提高音量,“可不是嘛,我可聪明了,我师父都说我有天赋,有志气,你可想而知。”
她跟着上去,嘴巴说着,一不小心就撞到了苍负雪身上。
苍负雪深呼一口气,实在无奈,转身瞧她,冷冷开口:“其实,我骗你的,他从不住殿内。”还硬邦邦挤出了一个假笑。
“嗯?”戍子颖问。
“嗯,真不住。”
“苍负雪,你个丑王八!丑王八,真是讨厌鬼,你怎么这么讨厌?我要跟你分开走,各走各的。”戍子颖发出怒言。
“走了,你跟上。”苍负雪恐察觉不对,便先溜走了。
“我偏不,这么大个槐里,就只有一条路通下殿吗?真是岂有此理。”
戍子颖大吼着,却发现真的只此一路,旁边屋室像山神一般,死寂不动,恶狠狠地嘲笑自己。
“真是岂有此理。”她自己咕哝一句,又泄了气,默默走下阶梯,去追苍负雪。
为时尚早,街上穿行几位术人,便无更多。可都不见苍负雪身影,她一直跑到昨日搭戏台的位置,都没有瞧见。
昨日那戏人搭的戏台已经被撤走,只剩一栋空落的酒楼——千家酒楼。
她不敢贸然进去,只左顾右盼。左方是家独室,大门禁闭着,而酒楼右方却是一家丝铺,门内高挂几条精美染布,上刻天山雪莲、零星碎叶。
铺子门口有一小哥在耐心打扫。戍子颖走向前,礼貌问道:“小哥,你们商铺可开了?”
“现在还早,恐需等几时,”小哥答道,抬头看面前的女客,打量一番,“怎么,你要制衣?你这衣裳是天丝织的,倒算得上不错。”
戍子颖乐呵呵回答:“小哥眼尖,我的衣裳不是我制的,我自不精明,小哥做这行,说是什么自然就是什么。”
小哥听此,放下扫帚,笑容满面。
戍子颖从腰间取出一腚银,递给小哥,“小哥,我这点钱,可能定件衣裳?”
“可以是可以,布料就用不上高等的了。”小哥挠挠头,老实回答。
“那我不定了,这钱只作犒劳、感谢小哥,只请小哥收下。”戍子颖将银子塞到小哥的钱袋里,小哥面露疑惑。
“感谢何事?”
“这事啊,说来惭愧,你们隔壁出事那天,我夫君在楼上喝酒,醉了身子,不就是从你们自家楼阁上被扶下来的吗?他回去跟我说,我可是感激得很。”
小哥琢磨着,没有回答。
戍子颖没有停下,继续说道:“不是盼着这几日风头过了些,好生感谢一下小哥吗?可昨日又闹了火事,我不敢等,只好今日赶早来了。”
“这样啊,那你可是找错了人?我从没在阁楼上扶下过男子,那日千家酒楼出来的,就只有一个女子。”
“女子?怎么会?”
“真的,我就扶过一次,那女子一张小脸蛋,算得上精美,就是好生吓人的眼睛,不过力气是大了些,应该不会是你夫君吧。”
小哥眼色藏着怪异,生怕自己得到肯定答案。
“小哥都说是个女子,那当然不是我夫君。”戍子颖笑着回复。
“那就奇怪了,我夫君从哪里下来的?小哥真的没有看错?”戍子颖私自嘟囔着,面露失望。
小哥瞧她脸色,怕她不信,又继续说道:“没有啊,那女子真真喝醉了,还把我们挂在竿上的布全推倒了,我的竿子可是纯铁打造,说来也怪。”
“纯铁?”
“有何惊讶?我二伯是铸铁二十年的老匠,那铁竿重得很,体魄非常的男子都不一定推动,我都请人帮我扶起的。我不会记错,只好在赔了我一块金……总之事情不大,也便算了。”
“哪家女子,竟做得如此过分!”戍子颖假意发恨,“太过分了。”
小哥却制止了,心许手里拿了那女子的钱,便要为其正命,他说:“哎,罢了罢了,想她不是故意的,就是可惜我的布匹,实在遭殃。”
“小哥送那女子去了何处?”
“那女子喝得大醉,路都走不稳,出了门,执意自己离开,我瞧她,哪是普通人家的姑娘?我便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了。”
“竟有此事,确实出奇。”
“所以啊,你这东西我是收不得,你且拿回去吧。”小哥又把银子递回去,戍子颖执意让小哥收下,小哥犹豫着,不收。
“小哥,你若不拿,那我想去你们楼上瞧瞧,也得出钱是吧。”戍子颖笑着劝告,小哥便说不出更多,只收下钱,最后好心劝告。
“这楼上有什么好看的?你为何也要去?罢了,你随便看,只小心些。”
“还有其他人上去了?”
“就在你之前,给了我两腚银子。”
“两腚?倒有钱。我做事,小哥放心,我先不打扰了,小哥忙活着,不用顾及我。”小哥点点头,便重拾扫帚,自顾自的。
戍子颖沿着楼道上去,果不其然瞧见一张俊郎冷酷且熟悉的脸,正是苍负雪。
她环顾阁楼四周,布局方正,屋子两侧立着竿子,留出一条人形路来。
“来得挺快?”
“哎,你还给了两腚银?”戍子颖简直不可置信,“就为上个楼?”
“嗯,目前有钱。”苍负雪回答。
“我一腚银都打探了点消息,你怎不精明?”
“那你说说,你有多精明。”苍负雪开口。
戍子颖听此得意,立刻起势,“我……我凭什么告诉你啊?”
“不说罢了,那千家酒楼之事,你知道多少?”
“你觉得与限无的事情有关?”
“不知,有一种感觉。”
“罢了,这个倒可以告诉你,首先,按凌殿主的说法,千家酒楼那晚确实是死了人,所以被封了楼。”
“死了何人?”
“一个酒客。当时酒楼表演戏法,两位对座的酒客都喝醉了,不知如何起了争斗,闹得很大,客人皆不敢拦,其中一酒客被推至石柱上,当场死亡。”
“当场死亡,可抓了那凶犯?”
“肯定是扣押了,那人醉酒动手,跑不掉的,只是我觉得奇怪。”
“怎么奇怪?”
“说不上来,可能也是一种感觉。”戍子颖学着苍负雪的口吻,自己都笑了,苍负雪只冷冷盯她。
“凌隗如何做的?”
“当时局面混乱,酒楼的大门从戏法开始时就封锁住了,凌殿主去时先是抓了人,护住了现场,问了在场所有人知道的情况,继而内外封锁了消息。”
“如此,你可是说门一开始就封锁住了?”
“对,因为千家戏法实在受欢迎,戏客需要提前时辰去买,而且只供三十人观看,戏法开始时就封了楼,才惹人好奇。”
“手段不错,当晚楼里有多少人?”
“酒楼上下加起来共计四十三人,主家千少温一人在座席,另还有十二人各居其事,分三组,四人煮茶,四人演戏法,还有四人待客。”
“那即问了他们,可有问出什么?”
“皆执一词,大家都是听得见的,问是问不出什么的。”
“我想也问不出,鱼龙混杂,布而有洞。”
“纸自然包不住火,这些消息一传出,就是十传百,自然会走露风声,关键是在于,凌殿主封住了他们的口,又是谁先传出去的?谁又是真正的凶手,这还迟迟定不下。”
“还没定下?不是显而易见?还是说有其他发现?他不是受重击而亡?”
“确来不是。清亡师在检查亡身之时,在其颈处发现了一根针,那才是致命的凶器。”
“所以你是怀疑当时尚有其他人,提前潜入阁楼,杀人后趁着混乱,从这丝铺阁楼上逃走?”
“你不也是这么想的。我问过了,小哥那晚就正好赶巧,在这铺楼上碰到一位女子,那女子醉醺醺的,竟还把这晒布的竿子弄倒了。”
戍子颖边说,还用力推了推悬挂布料的铁竿,却实在推不动。
“若小哥说得真,那我会怀疑,当时从此处逃出的可能不止一个人,而是两个人,另一个人极有可能是男子。”
“你觉得是限无。”
“确实有此想法,忖野姑娘的意思,不也是说他那晚在千家酒楼里吗?可凌殿主查下来,又没查到。”
“你确实聪明。”
苍负雪轻笑着,实在得意。
戍子颖突然反应过来,脸色骤变,愤然大吼:“苍负雪,你套我的话。”
“聪明,分文不取便得如此充盈的消息,看来我们不差。”
“王八。”
苍负雪说完,二人便顺阁楼踩上了酒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