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者往,抵斯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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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亦在槐里。

对峙第二日,殿士去往下殿张贴告示,殿人成群结队竞相阅读,议论纷纷。

共计两张。

第一张以黄纸为敌,覆红墨写“凶”,又打上鲜明的叉。后面几行细字清晰可见。

内容大概记之:前楼姓千家,客死不瞑。今查,其凶为其弟之女,今已亡死,故不再争。

酒楼已败,移为平昌之地,建院为殿士加训,外生不可进。谨遵其令,芳街依旧。

“改为殿士受训之地,还算妥当。若是建商铺医馆,谁人敢入?我是不敢。”

再见第二张,乃白书。角盖玄鹰之章,镶华丽金边,靓丽风光,以显凌氏族庭之威。

上写:“霜城入槐围,立霜槐,共荣写殊。”

殿人争论不断,“这什么意思?破败霜城入我们槐里,怕再招风雨。”

“要我看,霜城虫疫百年泛滥,年年压边,已经扰我们槐里不得安宁,若真入槐,恐有望被一网打尽咯。”

“你是乐观瞧事。若殿主家有法子,我倒不必恐忧了。罢了罢了,这扩了边,算是好事。”

“这几年虫鼠来得晚,可走得已经算快了。”一殿人活落,四周聚集的人已经洋洋洒洒地散开了。

两日之后,槐安殿外。

戍子颖要离开槐里,凌隗为他送行。二人一路行一路谈论。

“千家主怎么样了?”戍子颖问。

“今日早早醒来,早早就出发了,想必快到地方了。”凌隗抬眸,望着前方,意味深长地回答。

“如此匆忙。他是回霜城吗?”戍子颖疑惑开口,倏然尴尬地露出笑容,“我忘了,霜城故去,如今只有霜槐这个地方。”

“霜城也好、霜槐也罢,都令我头大。”凌隗苦笑着回答。

“他先把千姑娘送回去。”

“那他可有说以后有什么打算?”

“不知,或许去哪里都好。”

“话虽如此,可哪里会比家更好呢?”戍子颖沉思着,小声咕哝。

凌隗感慨一声,“我还有一问,我想知道雾师与雪角是如何认识的?”

戍子颖发了愣,缓缓清醒,随即回答:“巧合罢了,那殿主如何与雪角相识?”

“我们靠限无结缘。”

她回神,瞧见泥路面前的大道,路旁树立高大的绿色,有明媚阳光之感。

缘分就是奇妙,让人摸不着头脑。那她与苍负雪结缘,靠的是师父,还是舞娘?

戍子颖苦笑一番,开口:“就到这里了,凌殿主,你快回去吧。事已至此,前路理应我自己闯了。”

“好。负雪应当处理掘事去了,没知会你,你可不要生气。”凌隗解释道,像为苍负雪求情。

但戍子颖心里装着明镜,他只是单纯独自离开了。她没过多在意,只还想着躺在床榻上的白画生。

她叮嘱道:“绝公子约莫伤心过度,殿主只需每日熬药。也不必过于担心,毕竟心病有源,便可解,况且绝公子是豁达之人。”

凌隗点头答应。

戍子颖继续说:“此外凌殿主,也无需自责,千姑娘会这么做,我们都没料到。”

“我知道。”

“我就怕殿主你想多了,毕竟人一想多了就伤身。”

“我倒没事,只是以后又多了一个会梦见的人。画生才是,可能真要懊悔一阵子。”凌隗只淡淡地笑了笑,那笑又苦又憔悴。

“我们再会。”戍子颖礼貌拜别后,独自前往舞庄。

她在路上自在。但总回忆那日对峙,不得不慨叹千久的气魄。

单从她提前在指甲藏毒、知道真相后慷慨自尽这一点,她便不是寻常人家的女子。

确来如此,若是苍负雪的师妹,那必是云院女子。师父曾说,云院女子不多,却从不乱情、误情,只远情、离情。

自己不负情伤之际,也剩掉麻烦。他日领导掘事才有信服力,那掘师之首——云娘应当也是如此。

戍子颖此番前去舞庄,是找舞娘。

舞娘虽没直言原因,却点明此要求,一定要将苍负雪带到舞庄。不过她如今与苍负雪分道扬镳,确来是计划之外的事,她只好独往。

舞庄离槐里不算甚远,却有距离。

其间花样百多,自然顺处一条戏道。搭帐表演术法者不计,奇服异装特色鲜明,其舞庄人大多术士,热情好客,邀人品街酒更是无比爽快。

戍子颖喜欢这一热闹,自然逗留,害得舞娘多次潜信送来,她终多花几日到达。

不过她一路过去,听闻几日之内舞庄便显诡异,乃舞庄显出魁花舞,每场舞出,必有人亡。

魁花舞,乃舞娘落槐花独舞;同舞娘独曲《风月曲》一般闻名。

戍子颖落脚舞庄前,竟巧遇南苑的许青。南苑世出大家族,早年因经商不当分族而立,多立在远西、庄郊一脉,其后族以手腕之上紫鸟图腾相辩。

戍子颖与许青姑娘早年相识,二人关系不错。

她们在舞庄当口相遇,是许青叫住了戍子颖。“子颖?真的是你,我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你居然离开了雾山。”许青姑娘双眼灌着惊喜。

“许青姑娘,你怎会在此?我出来寻一些事情,事情了结就会回去。”戍子颖眼睛也发着亮光,爽朗回答。

“原来如此。舞娘明日生辰,特邀我来。你莫不也是为此事而来,我们南苑每年都会来了不少人,就为听听舞娘唱曲。”

许青背后站着好些下人,他们提着各式精品,跟随当家前来送礼。其中最为贵重的赠礼,乃笼中紫鸟,十年出一只,其血大补。

戍子颖留意一二,暗自斟酌,“你说的,可是舞娘独曲《风月曲》?”

许青点点头,“虽年年都来,可却从未看到,这次有庄中消息传出来,确定舞娘要当众舞曲。”

“你可这消息万分准确?”

“不会有假,只是我晓得近日庄中不太平,所以在这当口停歇两日,你亦可在此,明日我们一同入庄。”

许青此言,已然是做好了外宿准备,而戍子颖要寻舞娘,只好笑着拒绝。“许青姑娘,我有要事,就不打扰了。”

“也罢,这里确实睡得不大舒服,你去吧。”

“许青姑娘,舞庄术人十占八九,见识宽广者甚多。紫鸟昂贵且效益盛丰,若无必需,还是遮掩要紧。”

“自然,这只是赝品。你知道,我们南苑重礼,却也怕有人觊觎,所以真紫鸟不会露面。”

“那便好,告辞。”戍子颖施礼拜别,只留许青淡然地笑着,留在原地。

戍子颖入舞庄,便是拜访舞娘。舞娘的住所位于舞庄中心,是一座私人庭院,亭亭玉立却色晦人寡,颇有神秘之感,平常人家不得入内。

戍子颖敲门,便受专人接待。专人为舞院看门生——壶十一,端庄儒雅,倜傥风流,贵气自然彰显,若不是古家权贵,定不差士族公子。

他只礼貌笑着,请戍子颖进去。

“抱歉,久等了。”

“雾师能来,已是感激。雾师日夜兼程,定然辛苦,庄主命我好生招待,就请先入室歇息吧。”戍子颖顺着壶十一的脚步,一直向西边走。

“我不用先去拜访吗?”她疑惑问。

“自然不用。”到了西处偏室,壶十一推开门,只在门口停下脚步,轻轻摇头。

“雾师今夜在此休憩,若觉乏味,可四处走动。想必庄主处理完事情,便会来寻雾师。”

“好,麻烦了。”戍子颖开口,壶十一便离开了。

戍子颖不是恬静之性,自然耐不住性子,况如今尚早,便四处观望。

舞院整似涌泉,大小不差,宏壮不乏。主堂之前有昌茂葳蕤之奇树,四周分布偏室居多,而这些屋室,最让戍子颖心生惊异。

因她曾听过传言,传言中说:“舞院孤冷而立,房室空置,若有人行,必出要事。”只逢庄主特事、庄间练术大会热闹些罢。

只是不曾想,此次前来如此凑巧。舞娘亦是过分口密,竟没提过一嘴。

戍子颖想来,仓促前来,岂不是怠慢了些。

她知晓舞娘生性清冷,特立独行,可却不失礼数。若有客来,偶然拜访或停留休憩,也招专人接待,万不会怠慢。

内心自然泛起失礼之感,犹豫一二,便赶快出了舞院。

衣衫飞舞之际,她不自觉地摩挲起手中不经意发着光芒的金子,暗自得意。

毕竟那日在尘缘客楼受客人赠,还始终没有派上用场。今日正好打造一块腕链,送与舞娘。

“舞娘着急要我前来,却不见端倪,着实让人不解,也罢,正好得来时间备礼。”她暗自思忖着,在大街上观望。

街上传来东西边专杂的叫卖声,术人各自热情吆喝。

一为买卖商品,对自家琳琅满目的商品大加称赞。譬如买假鸟相者,常行语鸟术,鸟与人相谈,惹得看客兴奋围观,趣味横生。

二则是为自家学院争取术人。术族较久远者,更专注传术之效,历来术法传得越广,其家族力量便越广大,看客自然不少。

争相比试,数不胜数。

街边亦有骑虎、骑马者,那应该是古老的骑族。他们与兽为友,姿态逍遥,空得自然。戍子颖极力躲开巨兽的脚,可街人仿习以为常。

“不说骑族惹我惊吓,这庄人爱在脸上涂墨,亦是与众不同。”戍子颖碎碎念着,便转身撞见一个全面涂有彩墨的年轻人。

他龇牙笑着,戍子颖只掩面头痛,心生埋怨。“能别对我龇个大牙傻笑吗?我受不了。”

她沉思着,便听背后传来一阵惊天动地的巨响,她浑身冒着冷汗,赶忙转过身去,发现空无一人。

“不要动,嘿,别动啊!你别动。”那声音虽然变细了,但紧张的情绪不减。

“嘿,这里。”

“啊?哪里?”戍子颖问。

“这里,你能不能低头看看,”那声音明显有些恼火,“你脚别动,就站着。”

戍子颖的脚蠢蠢欲动,又不敢动。她只像个木头,弯下脖子,朝地下细细察看。

待看清地上的小人,她真被惊了一跳,她只伸出手掌,那人便自然跳在她的手上。

“你……你是没吃饭吗?”戍子颖结巴地问。

“你才没吃饭,如你所见,我们小人族只是长得小,胃口和你们是一样的。”

“好吧,我失礼了,”戍子颖无奈耸耸肩,“那你们平日如何行走,不怕被人踩……到吗?”

“你以为谁都跟你这个大家伙一样,我刚刚要不叫住你,你的大脚就给我送走了,他们习惯了,自然避得开我们。”

“额……我很抱歉。”

“料你无心,原谅你了。你是哪里的?一点也不聪明。”那小人张开腿,潇洒地坐在戍子颖的手掌上。

“诶,我好歹也脚下留情,你怎么还攻击我?”

“略。”

“算了,我与你一只没头没脑的小人计较什么。你现在去哪里?我送你。”

“跟着你,直到你走为止,”那小人打了个哈欠,继续说道,“我可没有坏心思,只是怕你踩到我们其他族人。”

“我还真不怕你有坏心思。罢了,你愿意跟着就跟着吧,再遇到你的族人我还真不一定看得见。”

聊过几句,戍子颖惊魂已定,可在路上,又倏然觉得手中有兽皮毛绒之感,手像触电一般迅速弹回。她乍一看,只是一术人口袋里装的小猫兽碰到了她。

“我……”她咬着牙,内心装满了无语和愤怒。

小人坐在戍子颖的肩膀上,从侧面瞧见她的表情,哈哈大笑,“你好好笑。”

“啧,不准笑。”

二人对着话,继续行进。“嘿,小人,你可知道哪里有售金当铺?”

小人闷闷不答。

“你怎么不回答我?”戍子颖困惑反问。

“你觉得你这样叫我合适吗?”小人压着声音,不满回应。

“那叫什么?”

“我叫大大。”

戍子颖摇头仔细斟酌自己的拇指,再与小人对比,实在瞧不出谁更大一点,最后哈哈大笑。

“不准笑!路过前面那家花圃,有个叫黄金域的商铺,我们去那里。”

“哦,谢谢小人……”戍子颖顺口说道,尴尬地急忙刹车,“谢谢大大。”

最终她仍没憋住,噗嗤一笑,小人眼球滚白。

二人前进,街边尚有卖服饰者。他们知晓虎皮貂绒已居常态,若寻来新鲜,自然好生吹捧一番。

戍子颖走在人端,就被其中热卖的“鸯服”所吸引。鸯服上为裸黑、又以黑墨点染裙摆全局,用黄金盖红之笔、画鸳鸯相伴姿态,取“家和万睦、至死不渝”之意。

“我竟从未见过黑色的喜服,其意还如此深沉,”戍子颖小声嘟囔,“怪哉怪哉。”

“说明你见识短浅。”那小人鄙夷开口。

“你闭嘴。”

旁边一老人家听到,只笑呵呵介绍:“姑娘是外来人吧,难怪不知,这鸯服从南苑传出,只近日经过改良,才得到喜爱。”

“南苑吗?”戍子颖疑惑反问。

“正是,南苑人自来喜黑紫,这鸯服追娉南风,瞧来着实稀奇。”

“确实。只是老人家,喜字本为红,如此改良,如何惹多数人都追承?”戍子颖特意降低声量,只让那老人家独自听见。

“可刚刚姑娘你不也被吸引了吗?”老人家面带笑容,慈喜开口。

“我……”戍子颖一时语塞。

“姑娘是觉得稀奇罢了。但姑娘所问的确有理。鸯服自然不会受人追承。但我们庄主向来偏爱南苑之风,这鸯服亦令其爱不释手,若姑娘为庄人,会不喜欢吗?”

老人家浅声说。

“原来如此。”戍子颖说完,便退出了人群,自顾自琢磨,小人在她肩膀上呼呼大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