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烟火气,拉开了新的一天的序幕。
一个头顶黑伞的人在人潮中格外扎眼,几乎在楚言匪出现的那一刻,就有不少人向他投来了视线,热闹的氛围也在一瞬间安静了。
楚言匪敏锐的察觉到周围的变化,之前在洛城时一心想哄小丫头开心,所以他也没有太在意周围环境的变化,如今只剩下他一个人面对大街上所有探寻的视线,只觉得很不舒服。
这种不舒服的感觉,随着言凌的走远愈演愈烈,就像是有人抽掉了他周围的空气,窒息感在瞬间围住了他,他想忽略掉周围人探寻的目光,但那些目光如有实质。
言凌在前面自顾自的走着,根本没发现楚言匪停在了原地,等言凌发现自己身后没人时,两人之间已经隔了很长一段距离,转过头去,看见那个立于人海之外的人时,心里忍不住一突。
就算他平日里神精再怎么大条也察觉到了不对,那个人与这个世界之间好像隔着一座无法翻越的陡峭高山,他站在世界之外,平静又淡然的看着这里,像神祗一样令人无法触摸,但楚言匪给言凌的最强烈的感觉是孤独。
言凌下意识放轻自己的呼吸声,而后越过一个个行人朝着那人跑过去,言凌的手扯住了楚言匪的衣角,楚言匪回神,看着气喘吁吁的言凌,笑了一笑才开口解释道“不好意恩,人太多了我一时没跟上。”
言凌挥了挥手“没事,是我走的太快了,心里一直想着要吃些什么就没注意到你,好了现在我拉着你,这样就不会走丢了。”
楚言匪一愣,看着少年扯着自己衣角的手,说“其实也用不着这样,我跟得上的。”
“不行,我看你就是想扔下我,一个人悄悄离开。”
楚言匪失笑“你为什么这么执着跟着我?”
“没什么。”少年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我昨晚想了很久,觉得你很适合当我师尊,要不你收我为徒吧。”
“收你为徒?”楚言匪不解,“你不是有师祖吗?你师尊呢?”
“屁,我才没有师尊,我师尊都走了一千多年了。”
“哦,对不起我不知道这件事,还请节哀。”
“啊?”言凌眨眨眼没听懂楚言匪这话的意思,半晌他才反应过来是自己说的话有些歧义,连忙开口解释道“不是,我不是说我师尊死了,我的意思是他消失不见了。”
言凌给自己消失了一千多年的师尊稍微解释了一下,才又低声跟楚言匪说道“我那个师尊都消失一千多年了,连我师祖还有几个师叔都没找到他,你觉不觉得他已经死了?”
楚言匪:……你还真是个好徒弟啊!
对于这个大逆不道的问题,楚言匪根本不敢表达自己的想法,索性言凌也没有要听楚言匪回答的意思,继续说到“反正我是觉得他是死了的,不仅我觉得我们宗门里好多人都觉得他死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师祖不愿意相信,这么多年一直四处游历,为的就是要找到我师尊。”言凌说完还撇了撇嘴,好像十分不了解自家师祖的行为。
“你……你……”楚言匪看着自己面前的言凌几次欲言又止。
“你什么?有什么你倒是直说啊!”
“你跟我说这些就不怕我不是好人,会对你宗门不利吗?”他是真的服了这个人,该说的不该说的他张嘴就说,也不怕被有心之人听了去。
言凌听了他这话无所谓的挥挥手“你不会。”他说的笃定,反而让楚言匪愣住了。
“师祖说我这人气运极好,这辈子都碰不到什么大奸大恶的人,而且我师祖很厉害的,一般人对他造不成伤害,虽然你也很厉害,但在我看来你打不赢我师祖。”
楚言匪微愣,倒不是觉得这少年自负,而是在想言凌的师祖是何人,自己都打不过的人,应是千年前就成名了的人物。
正说着一阵阵香味从街角飘了过来,言凌停下说话,鼻子动了动,朝着那香味的来源就走了过去。
他朝那个方向走了没几步,又转过身往回走到了楚言匪身边,牵起了楚言匪的衣角,就这么拉着楚言匪走了过去。
楚言匪没有特别想吃的东西,所以言凌就只要了两碗馄饨,热腾腾的馄饨吃进嘴里驱散了昨夜残留在身体上的寒气。
楚言匪吃了两个,却也只觉得烫并没有吃出什么味道,盐味,肉味,小葱的香味,辣油的辣味等都像是化进清晨的浓雾里,激不起任何食欲,看着一旁吃得一脸餍足的言凌,楚言匪不信邪又舀起一块含进了嘴里,可惜的是他还是没有尝出任何味道。
楚言匪放下了手中的汤匙,在融入人间这件事上有点泄气,这是出师未捷心先死,兆头可不算好。
言凌吃的很专注,从头到尾都没注意到楚言匪的动作,等言凌付了馄饨的钱,楚言匪才想起自己没有人间界使用的货币。
“你知道那里有纸扎庄子吗?”他问言凌。
“纸扎庄子?你去那里干什么?”
“没什么?我现在才想起来,小丫头家人应该都死了,没人供奉她,她们在那边可能有点难做。”
“哦好我陪你一起去吧,我也给那丫头烧点,就算是赔罪了。”
楚言匪点头,跟着言凌去了街尾唯一家纸扎铺子,在言凌给小丫头买纸钱的间隙,楚言匪找到纸扎铺子的老板,那老板看了一眼楚言匪头顶的伞,什么也没说带着人去了后堂。
“前些天地下来信说有人要上来,我就按规定提前准备好了钱,但我等了有些时日都不见有人来,我还以为不来了呢?”
“抱歉,这中间出了点事耽误了。”
“没事,我也就是随口说说,你不知道这人间界太无聊了,我都有些想回去了,下面一切都好吧?”
“一切都好,只不过前两天我来的时候碰见了一个入梦的小姑娘,怨气挺大,她拉了好多跟她一样的怨灵入了自己的梦里。”
“怎么死的?”老板有些惊诧的问道。
“是被自己亲爷爷杀死的。”楚言匪淡淡的将小丫头的事说了出来。
“也是个可怜人,他们就是这样的,只喜欢男孩子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了,以前这里都不是这样的,但后来……哎,也是命啊。”老板说着叹息起来,一瞬间这个老头好像更老了,连腰都更弯了。
“确实是这样,这两年地府滞留的女婴太多了,那丫头跟我说,她要去忘川河畔做一朵彼岸花,有风的时候就随风摇一摇。”
“这样好像也不错。”
两个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像是在聊家常一样,而重男轻女这个恶俗,就像是诅咒一样,困住了很多人的心,也困住了这个世界。
等楚言匪取好钱财出去的时候,言凌等的都有些不耐烦了。
“我还以为你一个人悄悄跑了,正准备进去找你呢?”
“让你久等了,抱歉。”
“嗐,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你用不着道歉。”言凌也没想到楚言匪会为了这个玩笑道歉,一时竟不觉得自己欺负老实人,连忙替自己找补。
楚言匪点点头,看向身后的老板“我先走了,你要是想回去,就回去看看吧,这里确实挺无聊的。”
“好,等我有时间了就回去看看,你自己注意安全。”
“我知道,那我走了。”楚言匪说完就跟着言凌出了纸扎庄子,言凌正想问楚言匪关于纸扎庄子老板的事,眼角不小心看到了一抹熟悉的衣角,心下一惊顾不得什么提抬脚就朝前跑去。
他往刚往前跑出去几步,一只手突然就拎住了他的衣领,来人穿着一身白色的广袖长袍,满头青丝用白玉簪子挽着,五官轮廓如刀刻般深深邃,微挑的凤眼,高耸的鼻梁,薄唇如刀。
“师祖。”言凌弱弱求饶,莫尘自然不会惩罚言凌,拉住言凌后他就松了手,而从莫尘出现的那一刻,楚言就一直看着那人,或许是他的眼神过于直白,莫尘皱着眉转头朝他看来,四目相接,刚才心底涌起的熟悉感在此时愈发强烈了。
“我认识他吗?”楚言匪在心里问自己,但就这么一会儿的时间那种熟悉的感觉却又消失不见了。
楚言言垂下眼睫,未及多想手腕便被人握住了,握着他手的那个人使了很大的劲,让他一下子就从深思里抽回神来,他看向抓着自己手的那个人,眼里或是什么情绪都没装又或许装了少许的厌烦,对,就是厌烦,他对别人的触碰总是厌恶又不耐烦的。
撞入楚言匪的瞳孔,莫尘下意就想放开手中攥着的手腕,但很快他就又握紧了。
还没等楚言匪开口,莫尘率先打破两人之间的沉默。
“子玥。”
“什么?”这是认错人了吗?这是楚言匪脑海里最先升起的想法。
“楚子玥,这么多年你跑到哪里去了?”
“你认错人了,我不是楚子玥,我叫楚言匪。”楚言匪如是解释道。
“不,不可能我不会认错的。”莫尘说着抬手就想去摘楚言匪的面具,楚言匪心下一惊,动作快过脑子直接一巴掌扇开了莫尘的手,握着手腕的那只手在加大力度,虽然楚言匪感觉不到疼痛,但与这人这么近的接触还是让他不停扭动着手腕想抽出自己的手,但挣扎了半天,那人也没有放开他的意思。
“道友这是何意?”
“你不认识我了吗?”莫尘盯着楚言匪的眼睛,想从他的眼里看出一点撒谎的痕迹。
“不好意思,我确实不是楚子玥,也确实不认识你。”楚言匪的眼睛干净澄澈,不包含半点情意,在外人看来就只剩下一片死寂,莫尘被他的那双眼晴看得有些受不住,心气在一瞬间就泄了下去,眼前这人是真的不认识自己,怎么可能呢?他是不会认错人的。
“对不起,是我以错人了,还望道友莫怪。”莫尘这句示弱的一出,周围紧绷的氛围便松懈了下来,与此放下心来的还有一旁站着不敢动的言凌。
“没事。”楚言匪抽回自己的手,往后退开,想与这人保持距离,并且往后永不相交。
察觉到他的疏离,莫尘也深知自己唐突了,但他找了一千年的人这次好不容易遇见,自是不可能因为这人的刻意疏离而放弃。
“你们要去哪儿?”莫尘看向言凌,言凌又看向楚言匪,楚言匪无奈看了两人一眼才说道“我没有什么想去的他方,就到处走走你们要是有事就先去忙吧。”
“不行。”两人异口同声回答道。
言说不行那到是真说的过去,毕竟他之前就说了很多次要跟着楚言匪,但莫尘就有点名不正,言不顺了,萍水相逄也还没到死乞白赖跟在别人身后的程度。
两人被他说的“不行”两字搞得有些诧异,纷纷扭过头去看他。
莫尘被看得有些尴尬,面上依旧强装镇定道“我定说既然言病要跟着你,我自然是要跟看他的。”
言凌:……
如此,楚言匪也不再劝说了,只想着有机会了一定要甩掉这两人,为什么要包括言凌呢?主要还是害怕他给莫尘通风报信。
楚言匪从言凌手中接过纸钱朝街市上走去,言凌看向自家师祖,想听这人的解释结果人家倒好,看都没看他一眼,跟在楚言匪身后就追了过去,言凌恼火,愤愤跺了跺脚,然后也跟在楚言匪的身后。
楚言匪买了两串糖葫芦,回到安阳村村口的柳树下,拿出纸钱烧了起来,莫尘不知道安阳村发生的事,询问着看向言凌,结果言凌记着先前的仇,权当没看见自家师祖。
灼热的火舌舔舐过黄纸表面,扭曲焦黑的纹路攀爬过每一个角落,唯留一地残灰,趁着火力旺盛,楚言匪又将糖葫芦放进火堆里,糖衣化掉飘出阵阵焦香,最后也化成了黑灰。
这其实无法评判的,那些小孩子的枉死,以及他们在人间界停留的一百年,最后就只换来了一堆黄纸,就连多余的一声对不起都没有。
等到黄纸烧完,残余的火星用水彻底熄灭后,楚言匪这才拍了手上的灰尘,对两人道“我们走吧。”只是招呼声而已,然后两人就真的跟在了楚言匪身后。
楚言匪:……早知道就不说了。
临走时楚高匪最后看了一眼安阳村,那湖池水依旧在阳光下微微发着光,池中荷花生生死死,不停的消失又不停的生长,人类也一样,在大道内循环往复,脆弱又坚强,直至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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