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颗异星移位的刹那，淮安城上空的云霭裂开一道金痕，如天睁目，转瞬即逝。
林泽在淮安城南城药铺醒来时，掌心还攥着半块青铜齿轮，冰凉的金属纹路深嵌进皮肉，却无血迹。
“小郎君可算醒了。”药铺掌柜捋着灰须，将一碗苦气蒸腾的汤药推来，“那帮书院同窗送你过来时，说你被雷火惊了神魂。”
“雷火？”林泽蹙眉，脑海中只余零碎画面。
机柱神踏碎山峦，黑洞般的魔影坍缩着空间。
可再细想时，记忆便如握沙般流散，只剩下隐约听到的低语：“暗柱神已退。”
窗外雨丝斜织，青石板上水光潋滟。
他低头饮药，忽见碗底沉淀着几粒蓝金细砂，正随涟漪组成微型的机枢图谱。
“嗯？
再定睛时，砂粒已化作寻常药渣。
“我看错了？“林泽有些难以相信。
他走出门外，淮安城内一切看似如常。
桥头卖胡饼的老汉照例吆喝，只是炭火里偶尔爆出齿轮状的星火。
路过书院时，他注意到画上描绘着机柱神形象的工笔彩绘。
最蹊跷的是护城河。
每当林泽经过，水中必现七枚逆流而上的光点，排列与掌心齿轮暗合。
“林兄看似心情不错啊！正好看看花街新出的名册。”一位好友递来新册，却在递接时突然低语，“小心火纹。”
书页夹缝中，赫然画着火焰缠绕齿轮的图腾。
种种异象，让林泽一时间有些发呆。
他一仔细回想，只感觉脑袋一阵昏沉，什么也想不起来。
当夜暴雨倾盆。
林泽在房中拆解那枚青铜齿轮，忽闻瓦顶传来金石相击之声。
推窗刹那，他看见檐角蹲着个蓑衣人，斗笠下露出半张熔岩流淌的脸，腰间悬着刻有火纹的青铜罗盘。
“找到你了。”沙哑的声音混着火星迸溅。
蓑衣人刚要跃下，整条街巷的青铜风铃突然无风自动，奏出机枢转动的韵律。
林泽怀中的齿轮剧烈发烫，竟引动屋檐积水凝成无数细针，暴雨般射向刺客。
嗤！嗤！嗤！
蒸汽弥漫中，蓑衣人化作焦炭坠地，唯有那枚火纹罗盘滚到林泽脚边，指针直指他心口。
雨丝如银线垂落，青石长街泛起朦胧水雾。
她自巷尾徐行而来，素白的裙裾扫过湿漉漉的石板，却未沾半分水痕。
一柄青竹为骨的油纸伞微微低倾，掩去她半张面容，只露出一点玉似的下颌，和唇上一抹淡樱色的胭脂。
林泽怔在原地。
伞檐抬起时，他看见一双含荀粲的眼睛。
琥珀色的瞳仁里浮着细碎金光，像是将熄未熄的火，又像是古籍上描摹的璇玑流转。
雨珠顺着伞骨滚落，在她肩头碎成晶莹的霰，竟有几分像是星屑坠尘。
“这位公子。”她开口，嗓音清凌凌的，像檐角悬着的铜铃被风吹响，“雨大了，怎的也不避一避？”
伞面微斜，露出绘在其上的二十八宿星图。
墨线勾连的星辰竟隐隐泛着幽蓝的光，随着她手腕轻转，那些星子便如活物般游移起来。
林泽恍惚间觉得，那伞上的银河，仿佛真的在流动。
她向他走近一步，绣鞋踏过积水，却未激起半分涟漪。
伞沿垂下的青穗随风轻晃，拂过林泽的手背，凉得像一泓秋水。
雨幕滂沱，可她的周身三寸，竟无一丝水汽能近。
“这位公子，淋雨伤身。”她嗓音清润，却带着一丝林泽读不懂的思念，“不如共撑一伞？”
林泽一怔，他确信自己从未见过她，可她的目光却像是穿透了他的记忆，在某个被遗忘的角落轻轻一叩。
她的指尖搭在伞柄上，纤细白皙，却有一道极淡的伤痕，像是曾被什么锋利的金属划破。
他的胸口蓦地一烫，那枚沉寂的齿轮印记竟微微发热，仿佛在回应什么。
女子似乎察觉他的异样，眸光微动，却不动声色地又近一步。
伞面倾斜，星图流转，她的声音轻得几乎被雨声淹没：“看来……你真的不记得我了。”
林泽心头一跳。
雨丝落在她的睫毛上，凝成细小的水珠，像是未落的泪。
她静静地望着他，眼底的情绪晦暗难辨，最终化作一声极轻的叹息。
“也罢。”她收回目光，伞面重新掩去半张面容，“这一世，重新认识便是。”
风掠过，吹起她的袖角。
林泽眼尖地瞥见她的腕间，戴着一枚青铜所铸的齿轮坠饰，与他怀里的那枚一模一样。
油纸伞下，她带着林泽缓步而行。
青石长街在雨中泛着微光，檐角铜铃轻响，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一切古意盎然。
女子的步伐轻盈，裙裾拂过湿润的石板，却未沾半点水渍。
林泽跟在她身侧，恍惚间觉得这场雨似乎永远不会停。
“你叫什么名字？”林泽忍不住问道。
女子侧眸看他，唇角微弯：“相夷。”
“好奇怪的名字！”林泽微怔。
雨势渐小，天光微亮。
相夷忽然停下脚步，伞面微抬，望向天际：“到了。”
“什么到了？”林泽顺着她的视线看去。
最后一滴雨珠坠落的瞬间，世界骤然扭曲。
青石长街如褪色的画卷，寸寸剥落，朱漆楼阁坍缩成钢筋水泥，更夫的梆子声被汽车的鸣笛取代，檐角铜铃化作路灯，在黄昏里亮起冷白的光。
林泽瞳孔骤缩。
他站在二十一世纪的城市街头，车水马龙，霓虹闪烁。
而身旁的相夷，依旧一袭白衣，手持油纸伞，与这现代都市格格不入。
“欢迎回来，林泽……”她轻声道。
远处高楼的大屏幕上，新闻正在播报：“近日，天文台观测到七颗异常星辰轨迹突变，专家称或为罕见天体现象，请广大市民不要惊慌……”
林泽低头发现自己掌心的青铜齿轮，不知何时变成了一枚锈迹斑斑的怀表。
表盖内侧，刻着一行小字：“当你回忆起一切的时候，即是柱神重临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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