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长风背靠老槐树,粗糙的树皮透过粗布短打,硌得他后背生疼。
他紧紧捏着布防图,手指微微发紧,耳朵却像警觉的苍狼一般竖起,那两个樵夫的对话仍在他耳边回响。
“北境三关要有所行动?”年长的樵夫将柴担重重墩在地上,枯枝断裂的声音惊飞了几只麻雀。
“我家那口子在驿站当杂役,说前日夜里有快马进入州府,马蹄上沾的都是西凉的泥土。”
年轻的樵夫蹲下身子,扒拉着柴枝,铜烟杆敲击石头发出叮当声:“你说会不会和最近闹得厉害的反贼有关?我昨日路过西河渡,看见几个身穿青布衫的人,腰间鼓鼓囊囊的,像是藏着家伙。”
萧长风喉结滚动了一下。
他早就知道大燕朝廷与西凉对峙多年,北境是双方必争之地。
而这樵夫的只言片语,如同细针一般扎进他紧绷的神经。
反势力、西凉马,这两个词在他脑海中碰撞出火花。
他所期盼的,不正是大燕内部的混乱局势吗?
暮色渐渐笼罩林梢,萧长风将布防图塞进贴胸的暗袋,用草绳系紧。
他把粗布头巾往下拉了拉,遮住半张脸,往手心啐了口唾沫,搓了搓冻得发红的手背。
他这副走街串巷的货郎打扮,就连陈虎那样的军头都未能识破,对付反贼应该足够了。
在绕着青牛镇探寻反势力藏身之处时,萧长风偶然听到几个村民小声议论:“听说镇北破庙来了些不寻常的人,好像是陈虎手下的密探,也不知道在盯着谁。”他心中一动,默默将这个信息记在心里。
反势力的藏身之处比他预想的还要隐蔽。
萧长风绕着青牛镇转了三圈,才在镇外破窑后的枯井里发现了暗号——连续敲击三下井沿,停顿半息,再敲击两下。
井下传来石块摩擦的沉闷声响,一块青石板缓缓移开,霉湿的土腥味和铁锈味扑面而来。
“进来。”一个声音如同砂纸摩擦刀背般沙哑。
萧长风弯腰钻进地道,头顶的石板“咔嗒”一声闭合。
地道里仅点着一盏牛油灯,灯芯上结着黑黢黢的灯花,摇曳的灯光将两侧石壁上的人影映照得扭曲如鬼。
最里面的草席上坐着一个人,四十来岁的模样,左脸有道从眉骨贯穿到下颌的刀疤,此刻正用刀尖挑着一块烤得焦黑的面饼。
他抬眼看向萧长风时,萧长风看到他的瞳孔缩成了针尖——那是常年在刀尖上舔血的人才有的眼神。
“说。”刀疤男将刀尖一扬,面饼“啪”的一声钉在萧长风脚边的土墙上。
“谁派你来的?”
萧长风站在原地未动。
他能感觉到后腰处有硬物抵住——是跟进来的喽啰用匕首顶着他。
他故意踉跄了半步,让匕首在粗布上压出一道浅痕:“在下姓林,是跑西凉商队的。”他从怀里掏出一块铜牌子,借着灯光晃了晃。
“这是西凉‘丰’记的货引,贵方的人上月在甘州城喝花酒,欠了我五十两银子,说用情报抵账。”
刀疤男的刀尖缓缓垂落。
他招了招手,喽啰上前夺过铜牌子,凑近灯光查看,又摸了摸边缘的磨损——这是萧长风特意让湛云风制作的,边角磨损得与真货引别无二致。
“情报呢?”刀疤男将刀尖戳进草席,火星溅落在他满是老茧的手背上。
“要是敢骗老子,就把你丢进狼窟喂崽子。”
萧长风咽了口唾沫,装作被吓到的样子,但眼底却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
他凑近两步,压低声音说道:“北境三关的布防图,陈虎那老匹夫刚从州府领了密令,说要在腊月十五前把粮草全部囤进雁门关。”他停顿了一下,看到刀疤男的手指在草席上抠出一个洞。
“可他不知道,雁门关后山西侧有个塌了的烽火台,能容纳二十个人悄悄摸进去。”
刀疤男的呼吸明显加重。
他猛地站起身来,刀疤随着面部肌肉的抽搐而扭曲,使得左眼有些歪斜:“你怎么知道这些?”
“陈虎前日在破庙审问我。”萧长风指了指自己脸上淡淡的红掌印——那是他自己用辣椒水揉出来的。
“他抢走了我的布防图,可他不知道我早已抄了一份。”他从暗袋里摸出一张皱巴巴的纸,展开时故意让半张图暴露在灯影里。
“您看这红圈,是陈虎新标出来的粮仓位置……”
刀疤男的手突然扣住他的手腕,力道大得仿佛要捏碎骨头。
萧长风疼得额头冒汗,但却死死攥着图纸不松手。
两人僵持了足足半柱香的时间,刀疤男突然松开手,从怀里摸出一个酒囊灌了一口,酒液顺着胡须流淌下来:“算你有胆子。”他用刀尖挑起图纸,借着灯光扫了两眼,刀疤突然绽开一个狰狞的笑容。
“这图要是真的,老子欠你个人情。”
萧长风揉着发疼的手腕,心里松了口气,但脸上仍保持着紧绷的神情:“在下只想要贵方行个方便。”他指了指地道的方向。
“西凉的商队要经过青牛镇,贵方若能睁只眼闭只眼,每月三十两银子,按时送到您指定的地方。”
刀疤男的刀尖在图纸上敲击出“笃笃”的声响。
他突然将图纸塞回萧长风怀里:“老子不缺钱。”他蹲下身子拨了拨灯芯,灯花“噗”的一声炸开,照亮了他眼底翻涌的暗火。
“你说陈虎要囤粮,老子要把那粮烧了。你要是能帮老子拿到雁门关的钥匙,别说商队过路,老子连镇外的马场都给你腾出来。”
萧长风的心跳漏跳了一拍。
他低头看着手中的图纸,手指轻轻抚摸着红圈——这正是他所期待的机会。
他抬起头,目光如同淬了火的刀一般锐利:“钥匙在陈虎的腰带里。”他说道。
“他每晚戌时三刻去春香楼,腰带挂在床头的铜钩上,有半柱香的空隙可以下手。”
刀疤男的刀疤突然抖动了一下。
他盯着萧长风的眼睛看了足足十息,突然仰头大笑,震得地道顶上的土渣簌簌掉落:“好!老子就信你这一回!”他一拍萧长风的肩膀,力道大得几乎让他踉跄。
“三日后半夜,带着钥匙到青牛镇西头的老磨坊。要是敢耍花样……”他摸出一块黑铁令牌扔了过来。
“拿着这个,见到我手下的人亮出来,他们就会带你见我。”
萧长风接住令牌,触手冰凉。
他看着刀疤男转身走进地道深处,喽啰举着灯跟在后面,影子被拉得老长,宛如一条随时会扑过来的恶犬。
等地道里的脚步声完全消失后,萧长风才摸出怀里的布防图,借着残余的灯光又看了一眼——红圈旁,他用细针扎了三个小孔,那是给湛云风的暗号。
夜风裹挟着枯叶扑进地道口,萧长风裹紧粗布短打,将令牌塞进暗袋。
他能清晰地听见自己心跳如鼓——这一步,他打破了大燕的平静,也将自己推向了更加危险的境地。
但当他想起四姐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时,手指渐渐握紧。
“等一切安定下来……”他对着地道口的月光轻声说道,声音被风撕成碎片。
“我会回来的。”
老磨坊的方向传来梆子声,已是二更天了。
萧长风整理了一下头巾,往手心哈了口气,转身走进夜色之中。
接下来的三日里,萧长风并未闲着。
他一方面精心规划着获取雁门关钥匙的行动,另一方面对局势进行着更为深入的分析。
他清楚,陈虎不会轻易放过刀疤男这股反势力,必定会有所行动。
他明白,三日后的老磨坊,等待他的不只是刀疤男索要的钥匙,还有一场更为凶险的棋局——而他所追求的,从来都不是什么商队过路的便利。
老磨坊的夜晚比地道里更加寒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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