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穹的手指猛地抠住VR眼镜边缘,如同撕下一层浸透末日洪水的黏腻皮肤,狠狠甩开。指尖残留着控制台的冰冷触感,以及过度敲击引发的、无法抑制的细微痉挛。
眼前,实验室的应急灯光在弥漫的消毒水气味中投下惨白、晃动的光斑,与虚拟舱外那片被晶化射线扭曲、洪流咆哮的恐怖景象形成割裂灵魂的荒诞对比。
他的眼球布满蛛网般的血丝,干涩灼痛,视野边缘还顽固地盘踞着生态参数疯狂跳动、濒临崩溃的红色虚影——那些数字如同催命的符咒,在他过度消耗的神经末梢上尖叫。
“会成功的...新环境...一定能...”沙哑的低语从他干裂的唇间挤出,虚弱得像溺水者的气泡,连他自己都听出了其中的空洞。
门滑开的轻响带着现实的冷风,助手小林的身影闯入这片虚脱的寂静。小林一身整洁的白色实验服,脸上带着焦急:“星穹!”他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惊惶,“极限了!你的身体...脉搏监测器都快报警了!”他快步上前,不由分说地将一杯冰水塞进星穹冰凉颤抖的手中。
星穹麻木地点了点头,动作迟缓如生锈的齿轮。冰冷的液体滑过火烧火燎的喉咙,带来一阵刺痛的真实感。他艰难地转过头,视线穿过冰冷的强化玻璃窗——外面是深邃得令人窒息的夜空,星光冷漠地闪烁,亘古不变。虚拟世界中那倾尽所有、榨干灵魂的挣扎,在这片浩瀚无情的现实宇宙面前,渺小得如同一粒尘埃,瞬间被碾碎。
“现实...才是唯一的根基...”他喃喃自语,更像是对自己濒临崩溃信念的强行缝合。那支撑他“生态理想”的最后梁柱,在现实的冰冷审视下,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
他推开沉重的座椅,脚步虚浮如同踩在云端,实验服下是彻底被掏空的身躯。小林下意识伸手想扶,被他一个微弱的摇头制止。平衡?那不过是现实投下的、更为沉重冰冷的下一个难题,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魔方的手指如同铁钳,猛地将虚拟头盔从头上扯下,金属外壳撞击合金桌面,发出刺穿耳膜的锐响。
指挥中心内,弥漫着服务器过载后的淡淡焦糊味和臭氧气息,昏暗的红色警报灯光如同凝固的血,在他脸上投下明灭不定的阴影。他眼中那焚烧大陆板块、铸造神之基座的狂热火焰尚未完全熄灭,却在现实冰冷浑浊的空气中迅速冷却、凝固,变成眼底两团幽深的、令人不安的余烬。
同事小赵站在门口,一身深色作战服,脸色苍白,眼神复杂得像打翻的调色盘——劫后余生的恐惧、冰冷的愤怒、还有一丝难以置信的失望。
“你...”小赵的声音干涩紧绷,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这次玩脱了!服务器核心温度差点冲破临界点!整个‘沙盘’都差点被你点的这把‘造神’邪火烧成灰烬!”他的拳头在身侧紧握,指节泛白。
魔方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没有反驳。他像被无形的力量牵引着站起身,走向那面巨大的弧形观景窗。窗外,现实城市的万家灯火在夜色中平稳流淌,勾勒出秩序井然的轮廓。
这宁静的景象,与他虚拟意识中那撕裂地壳、晶化地狱、裹挟着整个“世界”冲向毁灭深渊的末日图景,形成了尖锐到刺痛的讽刺。他刚刚还在核心频道里嘶吼,命令将所有的“资源!人力!技术!”如同祭品般砸向“普罗米修斯”的无底深渊
那种近乎癫狂的、视万物为刍狗的决绝,此刻像一块冰冷的、沉重的生铁,沉甸甸地压在他的胃里,带来阵阵恶心。
“力量...”他对着冰冷的玻璃低语,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光滑的表面,仿佛在寻找那个并不存在的虚拟控制台,“虚拟的伟力...像毒药,烧穿了敬畏的堤坝。”
小赵的质问如同一桶冰水混合物,兜头浇下,瞬间浇灭了眼底最后一点火星,露出底下冰冷坚硬的理智岩层和那令人窒息的责任重担。虚拟世界的癫狂领袖消失了,站在这里的是一个险些成为“删档”元凶的、冷汗涔涔的凡人。
“现实...不能被替代。”他声音沙哑地重复,更像是一种自我告诫。他猛地转身,不再看那令人心悸的窗外灯火,坐回控制台前。手指落在真实的、带有磨砂质感的键盘上,开始梳理那些滚烫的、险些导致世界彻底归零的疯狂数据流。狂热的引擎彻底熄火,留下的是废墟般的寂静,和必须重新握紧的现实缰绳,沉重得勒进皮肉。
许仙:造物主的裁决与新生的重量
许仙的手指,如同松开扼住世界咽喉的枷锁,缓缓离开了高压水枪冰冷的扳机。
那毁灭一切的嗡鸣咆哮戛然而止,世界瞬间陷入一种真空般的死寂,只剩下水管末端残余水滴落下的“嗒...嗒...”声,在寂静的果园里空洞地回响,敲打着无形的丧钟。
他垂眸,目光如同亘古不变的冰川,俯视着沙盘——那片被他亲手执行“天罚”彻底洗涤过的微型宇宙。
曾经的一切——文明的喧嚣与傲慢、扭曲怪物的绝望嘶嚎、幸存者撕心裂肺的哀嚎与狂信徒扭曲的狂笑——所有的声音都被那道来自更高维度的、纯粹的、冰冷的白色激流彻底抹去。留下的只有一片被冲刷得无比“干净”的、原始而赤裸的地貌,如同初生婴儿的皮肤,却也带着死亡般的苍白。象征“新生水域”的蓝色液体(此刻更像一片凝固的冰原)上,唯有那艘孤零零的诺亚方舟,在空寂的“海”面微微起伏,成为旧纪元文明唯一的、悲凉的墓碑。
“必要的...代价...”他低沉的声音在只有虫鸣的果园里几不可闻,像投入深潭的石子,连涟漪都吝于泛起。
即使明知是虚拟的造物,即使理智上完全认同清洗的必要,但目睹“存在”在更高意志的绝对力量下瞬间消逝,那沉甸甸的、名为“消逝”的虚无感,依旧如同冰冷的潮水,悄然浸透旁观者的灵魂。
许仙弯下腰,将手中那柄执行了“神罚”的银白色水枪,随意地放回沾着泥土的工具箱角落,动作平稳得如同刚刚修剪完一株普通的灌木。
然而,心底深处,一丝难以言喻、如同冬日晨雾般稀薄却挥之不去的惋惜与沉重,悄然弥漫开来。造物主的理智清晰如手术刀——清洗是唯一的解药,是给被疯狂榨取、濒临崩溃的生态系统强行注入的强心针,是给未来预留的唯一喘息和清盘重来的机会。
就在这时,一股微弱却无比清晰的暖流,伴随着某种奇异的、如同种子破土般的“饱胀感”,悄然在他身体最深处涌动、滋生。
是沙盘世界规则重塑、底层代码彻底更迭带来的反馈?是作为“造物主”与这个被自己亲手毁灭又重塑的微型宇宙之间,更深层次、更不可分割的羁绊正在形成的证明?许仙的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蹙起,如同精密仪器在捕捉未知信号,全神贯注地感受着体内这微妙而陌生的涟漪。
他转身,走向那张承载着世界历史的工作台。拿起那本封面如夜般沉厚的黑色笔记本。厚重的纸张被无声地翻开,上面记录下冰冷而宏大的终局:
[创世纪]
时代标志:机械半神
幸存载体:诺亚方舟
寥寥数行,一个文明的癫狂崛起与寂灭终焉,一场席卷微型宇宙的浩劫,一次冷酷无情的格式化重启,被平静地封存于此。他是历史的唯一见证者与编纂者,是规则的制定者与维护者,亦是亲手执行最终审判的——造物主。
“啪嗒。”笔记本被合上,发出一声轻响,如同为旧纪元盖棺定论。
果园里,阳光依旧明媚得近乎残忍,空气中草木的清香与泥土的气息混合。沙盘中,死寂无声,唯有那艘方舟在象征性的“新海”上漂浮,像宇宙中一粒微弱的、不知能否燎原的星火。许仙静立于此,身体深处那奇异的暖流与饱胀感仍在持续涌动、生长,无声地宣告着造物主与其沙盘世界之间,那日益深邃、牢不可破的联系。新纪元的土壤,由旧世界的灰烬与绝对的寂静铺就,冰冷地等待着第一颗种子的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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