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光散去，方舟核心区域只剩下冰冷的金属骨架与能量余烬的焦灼气息。
泽瑞斯庞大的龙躯在光芒中急速收缩、凝实，最终化为人形。
他站立在深坑边缘，周身依旧流淌着淡淡的金色光晕，仿佛血脉中奔涌的星辰尚未完全平息。
“干得漂亮，江江。”他转身，低沉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赞许，“没有你那‘破茧’的一指，我们此刻仍在虚妄中挣扎。”
江江扶着旁边一根灼热的金属管道稳住身体，脸色苍白如纸，法师袍边缘焦黑卷曲，裸露的皮肤上残留着能量灼伤的细小刺痛。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身体的虚脱感，刚想扯出个笑容回应这难得的表扬，泽瑞斯的目光已骤然锐利如刀。
“走！”他低喝一声，不容置疑地抓住江江的手臂。
脚下巨大的金属平台正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远处支撑穹顶的巨型合金骨架在刺耳的金属扭曲声中缓缓倾倒。
控制核心的湮灭，如同抽掉了这庞大星际方舟的脊椎骨。
“系统崩溃连锁反应开始了，这铁棺材随时会彻底解体！”
两人在剧烈震动、不断崩塌的金属通道中疾奔。
泽瑞斯身形矫健，在前方开路，任何坠落的巨大构件或扭曲断裂的管道，都被他周身尚未散尽的龙力或震开或击碎。
江江咬紧牙关紧跟其后，每一步都牵扯着肌肉的酸痛和灵魂深处的疲惫。
当熟悉的驾驶舱门在眼前滑开时，江江几乎踉跄着扑了进去。
泽瑞斯一步抢到主控台前，修长有力的手指在复杂的虚拟光键上化作一片残影。
冰冷的蓝光映亮了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专注得如同最精密的仪器。
“能源管线重接…推进矢量校准…该死的，备用启动密钥在哪个分区？”泽瑞斯眉头紧锁，核心系统的彻底毁灭让重启变得异常艰涩。
“左…左下第三序列，‘零号’权限后门…用我的印记！”江江喘息着扑到副控台，指尖按上感应区。
属于她灵魂本源的那道微弱却坚韧的蓝色数据流再次浮现，如同投入死水中的活泉。
嗡——
主控屏幕上停滞的数据瀑布瞬间恢复了奔涌。
“找到了！”泽瑞斯眼中金光一闪，手指猛地按下最后一道指令。
驾驶舱深处传来一阵低沉、有力的嗡鸣，随即这嗡鸣迅速拔高，转为令人血脉偾张的咆哮。
舰体剧烈一震，随即是平稳的推背感传来。
透过伤痕累累的巨大观察窗，可以看到外面那庞大到令人窒息的方舟残骸，正以一种缓慢而无可挽回的姿态，开始倾斜、崩解。
“引擎启动！星舰已脱离方舟主体引力圈，进入预设返航轨道！”江江盯着屏幕上飞速跳动的绿色参数，声音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沙哑，更多的却是纯粹的兴奋。
泽瑞斯紧绷的肩膀终于放松了一丝，他侧过头，目光落在江江汗湿的侧脸和亮得惊人的眼睛上，嘴角勾起一个极淡却真实的弧度：“合作愉快，零号工程师。”
就在这时，刺耳的通讯请求蜂鸣声盖过了引擎的轰鸣。
“星舰‘归途号’！这里是联邦‘破晓’舰队旗舰‘磐石号’！收到请立刻应答！重复，立刻应答！”
通讯屏幕上雪花闪烁，最终稳定下来，显露出“磐石号”舰桥的景象。
一位面容刚毅、肩章闪亮的中年舰长占据主位，他身后站满了身着深蓝制服的军官，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锁定在屏幕这边。
当他们的视线扫过伤痕累累的驾驶舱，最终聚焦在泽瑞斯身边那个穿着破烂法师袍、脸上还带着烟熏痕迹的年轻女孩时，舰桥瞬间陷入一片死寂。
中年舰长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探针，带着巨大的困惑和难以置信的审视，钉在江江身上。
他身后的军官们更是表情各异，震惊、茫然、怀疑，甚至是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一个陌生的、看起来如此狼狈脆弱的女孩，出现在泽瑞斯大人身边，出现在这艘刚刚从方舟核心地狱中冲出来的传奇星舰上？这完全超出了他们的理解范畴。
死寂足足持续了五秒。
“泽瑞斯大人！”舰长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语气带着强行压抑的惊疑，“您的星舰状态…还有…这位是？”
他身后的副官忍不住低声补充了一句，声音不大，却在寂静的通讯频道里格外清晰：“她…她是谁？怎么会在‘归途号’上？方舟核心…”
江江刚刚经历生死搏杀，正处在肾上腺素退去后的极度疲惫和神经高度敏感状态。
舰桥众人那毫不掩饰的审视、怀疑乃至一丝排斥的目光，如同冰冷的针，瞬间刺破了她强撑的镇定。
尤其是那句“她是谁？怎么会在‘归途号’上？”，充满了将她视为闯入者甚至威胁的意味。
一股莫名的委屈和怒火“腾”地冲上头顶。
她猛地抬起头，那双映着星辰、刚刚洗净虚妄尘埃的眸子，此刻毫不退缩地迎向屏幕里那一片深蓝色的审视目光。
苍白的小脸上，疲惫瞬间被一种近乎炸毛小兽般的倔强和挑衅取代。
“呦！”江江清脆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刚脱力的沙哑，却异常清晰地穿透了通讯频道。
她轻轻挑眉，目光扫过屏幕里那一张张惊愕的脸，最后落在提问的副官身上，嘴角勾起一个玩味又带着点恶劣的弧度：
“好凶哦～”
舰桥那边瞬间落针可闻，所有人都被这完全出乎意料的回应噎住了。
江江似乎觉得还不够，她微微歪了歪头，白皙的脸颊上还蹭着点灰，眼神却亮得惊人，像只发现了有趣玩具的猫。
她迎着那无数道凝固的视线，用一种近乎天真又带着浓浓调侃的语气，慢悠悠地补上了第二句，如同在死水里投下了一颗深水炸弹：
“干什么？”
“想泡我？”
“磐石号”舰桥，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深蓝色的制服如同凝固的雕塑群，每一张脸上都写满了被雷劈中的茫然和难以置信。
刚才那石破天惊的两句话，尤其是最后那句“想泡我？”，像带着倒刺的钩子，精准地钩住了所有人的思维，让他们的大脑彻底宕机。
主屏幕上的画面清晰地传递着驾驶舱里的景象：泽瑞斯大人身姿挺拔如松，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熟悉他的人都能捕捉到他嘴角那丝几乎看不见的、极其罕见的抽动——那分明是在强行压制某种笑意。
而他旁边那个穿着破烂法师袍、脸上还蹭着灰、活像刚从哪个垃圾堆里爬出来的女孩，正微微歪着头，一双眼睛亮得惊人，带着一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挑衅和…纯粹的玩味，扫视着他们。
副官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嘴巴开合了几下，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仿佛被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
他身边的导航官手里的电子板“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在死寂的舰桥里发出清脆的回响。
舰长，那位以钢铁意志著称的中年男人，此刻脸上的肌肉也在不受控制地微微抽搐。
他纵横星海数十年，经历过虫族突袭、遭遇过星际海盗的亡命围攻，甚至直面过宇宙风暴的死亡威胁，但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样…如此地手足无措，如此地怀疑人生。
他想过无数种可能——这个女孩或许是泽瑞斯大人在方舟内找到的关键幸存者，或许是某个隐秘组织的特工，甚至可能是某种未知形态的高等生命体…唯独没想过，对方会用这种…这种轻佻到近乎荒谬的方式，来回应他们舰队最高规格的、充满戒备的质询！
“泡…泡她？”
一个极其细微、带着巨大困惑和荒谬感的吸气声，不知从舰桥哪个角落响起，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
就是这细微的声音，像一根针，刺破了舰长几乎要宕机的神经。
他猛地深吸一口气，胸膛剧烈起伏了一下，强迫自己从巨大的认知冲击中找回理智。
不行！无论如何，她是和泽瑞斯大人一同从方舟核心生还的存在！她的出现本身就代表着无法想象的变数和可能的价值！
“肃静！”舰长低沉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响起，瞬间压下了舰桥里所有细微的骚动。
他锐利的目光再次投向屏幕，但这一次，那份审视和戒备被强行压下，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巨大困惑和不得不接受的凝重。
“泽瑞斯大人！”舰长的声音恢复了平稳，尽管仔细听还能听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归途号’状态如何？是否需要紧急救援？还有…这位…”
他顿住了，目光落在江江身上，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称呼这个刚刚用一句话就炸翻了整个舰桥的女孩。
泽瑞斯适时地向前一步，高大的身影带着无形的压力，也巧妙地隔绝了部分聚焦在江江身上的、过于“火热”的目光。
他低沉平稳的声音在通讯频道中响起，带着一种稳定人心的力量：
“‘归途号’动力稳定，防护系统中度受损，无紧急救援需求。舰队保持警戒，方舟残骸崩溃在即，逸散能量与碎片可能形成高危区域，立即执行‘清障者’协议，开辟安全航道。”
“是！大人！”舰长立刻应声，仿佛找到了主心骨，迅速对身后的操作官下达一连串指令。
舰桥的气氛瞬间从极度的尴尬和茫然转向了紧张有序的备战状态。
泽瑞斯这才微微侧身，目光落在依旧一脸“我没错，下次还敢”表情的江江身上。
他金色的眼瞳深邃，没有责备，反而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探究和了然。
“至于她，”泽瑞斯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舰桥每一个人的耳中，带着一种奇特的份量，“是江江。没有她，就没有‘归途号’的返航，也没有方舟虚妄的终结。”
他的介绍极其简短，没有任何修饰，却像一道惊雷再次在舰桥众人心中炸开。
没有她，就没有返航？没有虚妄的终结？
所有投向江江的目光瞬间变了。
之前的审视、怀疑、困惑，如同被投入熔炉的冰块，迅速消融、蒸腾，取而代之的是更深沉、更复杂的震撼与不可思议。
这个看起来纤细、狼狈，甚至有些…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女孩，竟然是终结那场吞噬了无数精英的方舟噩梦的关键人物？是泽瑞斯大人的…搭档？
副官张大了嘴，看着屏幕上那个在泽瑞斯大人身旁显得格外娇小的身影，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
江江似乎感受到了气氛的变化，螓首轻抬，嘴角微翘。
那苍白的小脸上，之前的倔强和挑衅悄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得意，又藏着几分小小的嘚瑟。
她甚至故意抬起下巴，迎着那些变得敬畏又复杂的新目光，眼神亮晶晶的，像只刚打赢了架、骄傲地竖起尾巴的小猫，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看吧，我很厉害吧”的劲儿。
这神态，配上她此刻狼狈的外表，竟奇异地融合出一种生动的、带着动漫式傲娇败犬般的鲜活感。
“咳…”舰长干咳一声，强行拉回自己同样有些发散的思绪，表情变得无比郑重，甚至带上了一丝面对泽瑞斯时才有的敬意，“明白了，泽瑞斯大人！江…江江阁下！”
他身后的军官们也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
泽瑞斯不再多言，抬手切断了主要通讯画面，只保留了必要的导航数据链接。
驾驶舱内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引擎平稳有力的低鸣。
他转过身，看向正偷偷用手指梳理着被能量风暴吹得乱糟糟头发的江江。
“感觉如何？”他问道，声音比刚才对舰队说话时低沉柔和了些许。
江江动作一顿，放下手，脸上的得意和小嘚瑟收敛了几分，露出一丝真实的疲惫。
她靠在副控台边，长长地、毫无形象地舒了一口气，像只终于找到窝的倦鸟。
“累死了…”她小声嘟囔，揉了揉还在隐隐作痛的手臂，“不过…”她抬起头，目光透过伤痕累累但依旧坚固的透明穹顶，望向外面那片深邃无垠、点缀着亿万星辰的真实宇宙。
星舰“归途号”正平稳地航行在舰队开辟出的安全航道中，如同一条归家的银色游鱼。
“磐石号”巨大的舰影在侧前方引航，更远处，联邦“破晓”舰队的其他战舰如同忠诚的卫士，拱卫在四周。
冰冷的金属舰体在恒星的照耀下反射着冷硬而可靠的光芒。
就在这时，一道纯粹、温暖、孕育万物的光芒，穿透了“归途号”穹顶上残留的细微裂痕，如同金色的轻纱，温柔地洒落进来。
它首先落在泽瑞斯肩头残留的金色光晕上，仿佛与那古老的龙族血脉产生了无声的共鸣。
接着，它又轻柔地拂过江江仰起的、还带着些许烟尘和泪痕的脸颊。
那光芒是如此真实，带着令人沉醉的温度和浩瀚的生命气息。
江江闭上了眼睛，感受着那久违的、属于真实宇宙的暖意渗入皮肤，驱散着方舟废墟带来的最后一丝阴冷和虚妄的余悸。
嘴角，在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时候，已经悄然弯起了一个纯粹的、属于新生的弧度。
泽瑞斯同样沐浴在这真实的阳光里，他微微仰头，金色的眼瞳仿佛穿透了舰体，投向了宇宙深处那轮巨大而温暖的恒星。
舰桥内一片安宁，只有引擎低沉的嗡鸣和阳光流淌的声音。
笼罩一切的迷雾已然散去。
前路或许仍有星辰大海的挑战与未知的风暴，但此刻，这艘名为“归途”的星舰，正载着挣脱虚妄的灵魂，坚定地驶向真实宇宙的怀抱。
阳光所及之处，皆是归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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