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古时，具体可能有数亿年甚至更早，仙界是一块巨大的陆地，漂浮于一片穷仙人一生也无法穿越的大海之上。不知是经过时间的演变，还是发生了莫测的巨变，陆地慢慢分裂成了五块。
北部是两块面积较小的大陆，名为风神大陆和雨神大陆。西部为火神大陆，东部为水神大陆，中部为最大的一块大陆，雷神大陆，南部没有陆地，只有无边无际的仙海。任是金仙境的强者，想要跨越大陆彼此之间的仙海，即使是空间穿梭，也得需要数月乃至数年的时间才能做到。
在雨神大陆的极南之处，有一座长而窄的沟壑，如被人一刀劈开而形成，深不知多少，长不知多少，满目能看到的，皆是红色的岩石与土壤，如被红霞映照，而土层上稀疏生长的绿色草木依然覆盖不了这鲜红的颜色，看起来很是奇异壮丽，这里便是仙界有名的医谷丹霞谷了。
丹霞谷从不插手仙界纷争，弟子也不多，但却是一座成立极其久远的宗门。丹霞谷一直擅长炼丹培元，救死扶伤之术。于偌大的仙界而言，丹霞谷内没有修为太出众之人，其谷主归无上仙也才金仙后期的修为。
但在雨神大陆上，众多宗门从不会小觑丹霞谷，丹霞谷医术独树一帜，炼丹之术更是声名远扬，再加上仙界人口众多，资源稀缺，经常爆发门派之争，纷乱不休，死伤不断，这仙界医谷的角色就显得尤为重要了。
谷中长满仙草的红色药园内，一棵翠绿色的小树枝叶随风轻摆，突然一只大手探出来折下了一株茎叶。
一位看起来三十余岁，穿着白衣长衫，长相很是普通的男子站在小树旁，手轻轻一搓，那株茎叶便化为一束彩色光芒，消失在他手上。
男子随意的在药园内走动查看。突然，他看向远处，脸上露出一道惊色，随后苦着脸道：“这混账空侯又来了！”
他向园外站着的两个少女道：“椿儿，槿儿，今日谷内不接客，速速闭门。”说完身影从此处消失。
“是，师父。”两个十四五岁的女孩双手轻挥，一道清光闪过，丹霞谷转眼间便从这座红色山谷中消失不见了。
山谷上方的天上有一轮暖阳几朵白云，两个白点在蓝天的衬托下显得很是清晰，距离丹霞谷这里越来越近，转眼间红色尘土飞散，现出两道人影，正是空侯与李婉儿。
空侯看了眼山谷内稀疏的草木，眉头皱起，疑惑道：“奇怪，怎么会没有了，此处我来过一次，绝不会走错。”
他的双瞳接着射出一缕白芒，在山谷中扫视一番后，笑道：“原来是座迷踪阵法，如今我已破境至金仙后期，这阵对我已经无用。”
空侯略一犹豫，向谷内传音道：“归无谷主，本仙此次来丹霞谷是为救人，还请打开山门。”
过了一会，一道有些不满的声音响起：“哼！你这奸诈小子，浪荡成性，从不好好修炼竟也能破境至此，天道真是不公。”他判断出空侯能识破他的迷踪阵，看来修为已经不弱于他。
空侯尴尬一笑，道：“谷主，只要救活我这兄弟，我身上的符宝仙器，任你挑选，我也可以任你差遣，上仙你看可行？”
很快谷内声音响起，“你小子可要说话算话！”
丹霞谷一间小屋内，三个人围着石台上一个看起来像是已经死去的人。
归无眉心射出一缕金光，进入了文昱的识海，过了一会，他皱着的眉头舒开。
“他的魂魄十不存一，识海中还有与其纠缠的一些戾魂碎片，为了不被夺去神智，他自闭了神识生机。他应该有些未竟执念支撑着，否则早就死去。不，他已经算是个死人，只是灵识未灭罢了。”
李婉儿忙施礼道：“前辈，你肯定有办法的对吧。”
归无转脸看向她，眼中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惊讶，道：“有，仙界有一种奇药能凝聚魂魄，只要没死透，服下此药，便有重生的可能。”
空侯脱口道：“聚魂丹！”
李婉儿闻言刚松了口气，归无却突然指着空侯，不悦道：“只是丹霞谷仅有一枚聚魂丹，且已被这小子骗走，想救他只需空侯拿出来给他服下即可。”
李婉儿看向空侯，满脸期待的等着他拿出聚魂丹。
空侯张了张口，脸色变得难看起来。刚才就在自己知道是聚魂丹时心中就有种不妙的感觉。
当年在此处跟归无打赌所得的聚魂丹与聚元丹，几经周折到了神州凡界。
聚元丹被文昱所服，至于聚魂丹，应该也逃不出归无的眼睛，李婉儿神魂中的那一道魂魄，必然与聚魂丹有关。
空侯有些为难道：“你当时也没告诉我这丹药仅此一颗。”
归无摊了摊手，淡淡道：“那老夫就无能为力了。”
李婉儿扑通一声跪了下去，道：“恳请前辈出手相救，只要晚辈能做到的，一定任凭前辈吩咐。”
归无指尖弹出一道劲气将李婉儿扶起，他思索了片刻，皱着眉头道：“不过还有一种方法，老夫可以再炼制出一颗。”
空侯与李婉儿闻言长出了一口气。
“可是炼制聚魂丹却不容易，需要紫苑花，灯心草，茯神根三种珍稀草药为药引，丹霞谷的药园内尚有几株灯心草与茯神根，但这紫苑花却极为难寻，采摘方式更是奇特。”
“有多奇特，本仙去采。”空侯道。
归无瞪了一眼空侯，接着道：“需要处子之身的女子于一天的拂晓时分，待花苞含露绽放九分时，快速摘取，而且要趁着花瓣枯萎之前速速炼制，这几个条件缺一不可。”
“晚辈愿去采摘紫苑花，前辈可知道哪里有其踪迹？”李婉儿心中略安，有方法就好，无论多难，她也会去做。
“此谷往北千余里，有处山涧叫无忧涧，上次老夫的弟子就是在那里寻找到一株，你可以去碰碰运气。”
空侯手中出现了一张黄色符篆，交给李婉儿道：“李仙子，带着这符护身。”
李婉儿离开了，归无走到文昱床前，手中出现了一枚丹药，他手指一挥，丹药便化为一片光点钻入了文昱体内。
归无探出手，一指点到文昱眉心，大喝一声：“神引，魂归，聚魄，凝识！”
“聚魂丹！你这庸医，既然有聚魂丹，还让李婉儿独自去那无忧涧，你到底想做什么？”空侯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大呼小叫什么，聚魂丹虽然珍贵，我丹霞谷还是有几颗的，否则当年被你骗走老夫岂会罢休。”
“这女子的神魂中还有一道魂魄，必然是其死后才服下了聚魂丹，所以没能苏醒灵识，应该就是被你拿走的那颗。”
“此女子身怀两世因果，我刻意把她支开，就是不想聚魂丹在这小子体内药效发作时影响到她与那另一道魂魄。”
归无接着道：“这两个年轻人，一个魂魄有失，一个神魂有两个。此二人都在凡界服下了我炼制的丹药，说起来不知是与你有缘还是与我有缘。”
空侯大笑道：“原来如此，是我误会上仙了。那当然是与你有缘了，不过那道无灵识的魂魄好像与我这兄弟有很大的因果，上仙觉得该怎么办？”
归无手一招，一枚青绿色的丹药从文昱身上一闪飞出。
“这是灵界奇药回灵丹，想必是这小子为那道无灵识魂魄准备的。只要那丫头服下，那道魂魄灵识复归，就会重生了，但那丫头的灵识也会在这世间消失，此二人只能留下一个，看来这小子还没想好选择哪一个。”
空侯听李婉儿说起过文昱在神州时对一个魔门女子用情极深，那女子还是因他而死，想必李婉儿神魂中的那道灵魂就是那个女子的了。
空侯与李婉儿相处虽不久，但却极为欣赏李婉儿对爱情的态度与对文昱的付出，如果真的让她从这世间消失去换另一个陌生的人，他定然是会反对的，即便这是文昱的选择。
“上仙，你有没有办法让李婉儿避免这夺魂之劫？”
归无看向空侯，用一种欣慰般的口吻道：“你小子终于说了句听着还算舒服的话。老夫不是干涉他们的因果，只是作为医者，只救活人，不救死人。这种事你我皆不便插手，还是得由这小子自己选择。”
“我让李婉儿去寻紫苑花，一是为了防止聚魂丹的药效影响，二是刚采摘时的紫苑花可散出一种香味，有固人魂魄的药效，这样也可许抵御融魂的些许作用，但回灵丹是灵界聚灵奇药，所以是否有用，老夫也没有把握。”
“上仙不愧是仙界神医，本仙佩服。”空侯由衷赞道。
两天过去了，李婉儿还没有回来，石床上的文昱虽然已经服下了聚魂丹，但还是没有任何苏醒的迹象。
第三天的上午，李婉儿风尘仆仆的赶回来了，她找到了一株紫苑花，高兴的交给归无，便去文昱的石床前守着了。
很快归无将一枚叫“聚魂丹”的丹药打入文昱体内，他告诉李婉儿有了这聚魂丹，再加上文昱灵识未灭，应该很快就会苏醒。
可能最近几天李婉儿奔波寻找紫苑花片刻未歇的缘故，即便是天仙境的身体看起来也是疲惫到了极点，她趴在文昱的床头，慢慢睡着了。
睡着的她没看到离她头发不到几寸的地方，文昱的手指轻轻动了一下。
九幽黑暗中，一群阴灵鬼物再次吼叫着蜂蛹而来，文昱又一次拼尽全力击退了他们。
也不知战斗了多少年，打退了多少次，突然文昱的眼前有道光芒越来越亮，黑暗的世界终于开始明亮了起来。
一道白色身影仿佛在远处看着他，可是模模糊糊看不真切。文昱忍不住向那道白影跑去，可那道身影却越来越远，无论他跑多快，那道身影总是离他一段距离。就在他准备放弃时，一阵咯咯娇笑幽幽传来，他身周好像出现了虫鸣鸟语花香微风，越来越清晰。
他眼前的世界终于不再模糊，终于看清了那道绝美的身影。
“清澄！”文昱大呼一声，双手向那道丽影努力伸去，可就要捉住那道身影的衣角时，一切却如风般消散了。
“不……”一声悲啸久久不绝，此刻天地间，只有一个痛苦的男子在仰头嘶吼。
李婉儿惊醒过来，她看着双眼紧闭的文昱眉头紧皱，脸上看起来像是很痛苦的样子。她伸出玉手抚在了文昱额头，突然间，她的手定住了，此刻文昱眼皮抖了下，睁开了眼。
李婉儿愣了一瞬，回过神来眼眶突然就红了，惊喜道：“文师叔，您终于醒了！”
文昱向李婉儿看去，四目相对，气氛一时便凝住了。这一眼似是望穿了岁月更迭，时空轮转。
文昱猛的坐了起来，很是激动的看着面前的美丽女子，在李婉儿带着笑意的目光下，突然握住了她的双手。
想起往事种种，文昱心中一阵巨痛，情绪一时难以控制。
仙路漫漫，五百年的岁月更迭，对这个女子的思念似乎从未有过减少。他张了张口，嘴唇抖动了几下，万千话语到了嘴边只凝成了两个深情的字。
“清澄！”
脑海中那些回忆如浪潮般汹涌而来，冲击着文昱那颗久经创伤的心。虽历经五百年，但依然还是那么清晰，那么深刻，就像是前世今生注定的情缘。
“哪里来的臭小子，也配妄猜我的身份！”
“无论怎样，我都不会抛下他！”
“去你师门前，能陪我去那个村子待几日吗？”
清澄温柔而又带着情意的话语又在耳边响起，文昱心中猛的一颤，喉间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了，他想到了清澄在他怀中含笑而瞑让人心碎的那张俏脸。
深刻的记忆再次冲开了关着回忆的那扇门，把他冲击的几乎站立不稳，几百年的思念再也压制不住，他的眼角有一滴泪倏忽滑落，如刀割般划破了脸上的那抹坚毅。
李婉儿双眼蓦地瞪大，心中有股痛苦而又浓烈的柔情莫名的迸发而出，使得她的娇躯颤抖了一下，眼前瞬间一片模糊。
有道恍惚而又零碎的记忆从脑海一闪而过，很久很久以前，眼前的温和男子抱着自己，一遍一遍的喊着自己的名字，他的声音无助而又悲怆，他的眼泪滚滚而落，滴在了自己的脸上。此刻他脸上的那滴泪，仿佛在前世就已经重重的滴进了自己的心里。
这感觉李婉儿虽是第一次感受到，但此刻却如此浓烈与清晰，就像真实发生过一般，已经镂刻在了记忆深处。
就在李婉儿恍惚之间，面前的男子猛的把她拥入了怀中，他拥抱的如此用力，就像稍一松手，怀中人就会离开他一样。
“清澄。”文昱还是如同当年清澄身死那刻时，嘴里只有这两个字。
听到清澄这个名字，李婉儿心中有失落，但更多的是心疼，她忍不住也搂紧了这个男子，柔声道：“我会永远陪着你的。”
她在心底坚定的念道：“文师叔，虽然你心中之人不是我，但以后就由婉儿来永远陪着你。”
空侯与归无出现在门口，李婉儿俏脸微红，离开文昱的怀抱，向二人道：“文师叔刚醒过来。”
“好兄弟，这一劫，你又挺过来了！”空侯走上前去，拍了下文昱的肩膀。
“大哥。”文昱再次见到空侯也很高兴。
“快谢谢这位归无谷主，是他让你死而复生的。”空侯指着归无笑道。
“老夫只救活人，你还有一点魂魄，半点生机，所以是你自己命大。”归无淡淡道。
文昱跪下行礼：“多谢前辈相救之恩，晚辈……”
归无扶起他，目光一转，看向文昱身旁的李婉儿，道：“你最应该感谢的是这位李姑娘，是她为你取来灵药，寸步不离的守着你，直到你苏醒。”
文昱转动的身体突然顿住了，他的脸色瞬间便惨白了下来，像是不能接受自己做了一件错事一样，此刻的他才隐隐想到，清澄已经死去多年，那刚才跟自己软语温存的是？
李婉儿娇靥微红，一脸盈盈喜意，此刻的她突然有些娇羞，有些开心，自己这十年来的努力总算没有白费，文师叔不但找到了，还活生生的站在自己眼前。
空侯与归无不知何时已经离开，连门都给带上了，李婉儿竟未发觉。
文昱看向李婉儿，用陌生而又苦涩的声音道：“原来是李师侄，刚才师叔失态了，对不起。”
李婉儿走上一步，想握住他的手，可面前的男子脸色瞬间冷了下来，甚至有些慌乱的躲闪了一下。
“李师侄，以后不可再这样了！”
李婉儿看着他决绝的眼神，有一丝隐藏极深的温柔转瞬消逝，在这丝淡淡而又短暂的温柔中，能看出他像是有丝无奈，有丝担忧，就是没有一丝犹豫。
两行珠泪从李婉儿洁白的脸颊滴下，落在满是红砖的地面上，砸出两个深色的印记，像是两把利刃插进了文昱胸膛。
文昱看着跑远的李婉儿，感觉刚才不是拒绝了李婉儿，而是推开了自己深爱五百多年的清澄，他的身子晃了一下，吐出一口鲜血，盖住了地上那两滴李婉儿心碎的眼泪。
入夜微凉，万籁俱寂，文昱站在院中，看向谷中不远处那间亮着灯火的小屋，那是李婉儿休息的房间。
归无不知何时出现在院中的凉亭里，向走过来的文昱道：“文小子，听空侯说你这数百年的苦修岁月，经历了不少磨难，怎的就是放不下心中的这缕执念那？修道修的不仅是天道，更是道心，参破执念，修炼一途才能平坦。”
文昱觉得归无上仙的话不像是与他闲聊，更像是在隐约传达些更深层次的东西，定然涉及到李婉儿神魂中隐藏的另一道清澄的魂魄之事，于是忍不住问道：“前辈，您的道是济世救人吗？”
归无哈哈一笑，神秘道：“被你说着了，老夫活了八千余年，在丹道医道上也算有些天赋，自三千年前从师父手中接过这丹霞谷，我的道就在这医谷了。”
“放眼整个仙界，来丹霞谷求医治病之人何止千万，来此之人都有所求，为活命，为治伤，为健康。但人人命数不同，所求结果也不尽相同。”
文昱恍然般的点了点头，突然想到了第一次进入昆仑时，师叔灵清子的话，“冥冥中生命各有定数，岂是你一人之力可改？”
又想到了雪瑶仙子的话：“无论你以后顺天应道，还是逆天行道，我只希望你不要刻意去改变万事万物的自然规律。”
还有松清一生为复活落无殇甘愿与天下为敌，最后却突然放弃了百年的努力。
“前辈不止医病，更在医心，令人敬佩。对晚辈来说，这些是执念也非执念，归根究底只是我不想遵循天道而已。”
“可是终究只是我自己的意愿罢了。”
文昱像是下定了一个决心，手掌抖了一下，光芒一闪，一枚青绿色的丹药出现在手中，他看着丹药良久，而后手指缓缓攥紧，回灵丹便化为了粉末从他指缝中飘散。
亭中的归无看着文昱掌中的回灵丹随风消散，眼中出现了一抹明亮的光芒，轻轻点了点头，而后身影消失在这黑夜小院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