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工学堂在这里并非史无前例,但是像这样公开招募学员还不收拜师费的,倒是头一回,于是我就借着这个噱头大肆宣扬。
夫人之前在外面没什么人知道,我就把夫人治家理事的故事大刀阔斧的改编了一通卖给了酒楼里的说书先生。
除此以外,我还借着出府采买的机会,把柳夫人旺学堂几个大字刻在了一块大石头上,很快这消息便传遍了整个隐川县。
可是大多数人虽然对此喜闻乐见,可真到报名的时候,却又退缩了,原定于二月二就要成立的学堂,到了现在学员的数量还屈指可数。
这么下去可不是个办法,我得想个法子,彻底消除人们心中的顾虑。
经过我的调查走访,我发现大家观望的原因基本上都是因为担心这么做于礼不合,会受人指摘。
既然是这样,那我就应该找一个德高望重的人,得到他的支持,有他作为一面旗帜,别人就不会对此指指点点了。
只是这个人选,我暂时还想不到,还需问问夫人的意见。
我正想与夫人商量一下这件事,回到北院时,却看到迎松堂中好像有客人在与老爷正在洽谈些什么,大门敞开着,也没避讳什么人,我往里一看,那客人是个老者,身着粗布直裰,留着一头短发,是那天在耿府遇到的那位卓吾先生,他身旁还跟着一名女子,怯生生的站在他身后,不知是来干什么的。
看着卓吾先生,我脑子一转,现成的人选不就在眼前吗?
少爷对卓吾先生很是尊敬,想必是德高望重,而且他对少爷那句以婚姻相连不如以利相连的言论很是赞赏,想必是个思想开明的人,去请他来最合适不过了。
可是我去寻夫人时,却发现她不在府上,可是眼见着卓吾先生就要离开了,此时这大好的机会若不抓住多可惜啊。
思来想去,我决定在老爷命人送卓吾先生离府之时,悄悄跟在他身后。
在卓吾先生走出北院之后,我从他身后叫住了他:“卓吾先生,请留步。”
卓吾先生停住脚步回头看向了我:“何事?”
我行了个礼道:“奴婢是夫人跟前的丫鬟,夫人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先生可否应允?”
卓吾先生脸上的笑容很慈祥,像在看着一个小孩儿:“哦?什么请求,说来听听?”
“我们府上马上要开办一个女工学堂,可如今报名的学员寥寥无几,您德隆望尊,可否赏脸宣传一二,有了您的支持,百姓们定会消除顾虑。”
卓吾先生笑着捋了捋自己的胡须道:“我此次前来正是为了此事。”说着,他瞧了一眼他身旁的那名女子道:“她叫樱桃,是我在路上捡到的一个女娃,我过些日子就要离开隐川县了,身边总带着她不方便,正巧听闻贵府有新办女工学堂的意图,就想把她送到这里,以后也能有个营生。”
我行礼赞叹道:“先生果然菩萨心肠。”
他笑着摆手道:“姑娘谬赞了,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贵府此举才是真正的大善呢。”
说着,我余光撇到了他身旁的那名女子,那女子生的皮肤雪白,睫毛如蝶翼般镶在她那双美目之上,只是她的侧脸上有一片斑驳的疤痕,手上好像也有,像是得了什么病。
“樱桃姑娘的脸上是?”
虽然这么问有点冒昧,但我得问清楚,若是她有什么传染病,那还是推荐她医好了再来。
闻言卓吾先生解释道:“姑娘莫怕,樱桃确实曾经染过病,不过我救下她后便带她去医治了,如今已经大好,只不过这疤痕怕是难消。”
看着樱桃姑娘的脸,我的记忆突然回到了一个月前的那个雪夜,二姐的面容好像浮现在我眼前与樱桃姑娘重合,我心中泛起酸涩,我不禁想到,若是二姐身上的烂疮结了痂,应该也会留下这样的疤痕吧。
正出神时,卓吾先生的花把我拉了回来。
“小姑娘,不如我给这女工学堂题个牌匾,如何?”
我回过神来,赶紧道谢,随后去找了阿槿,让他召集了柳府所有的下人,还去请了老爷少爷。
在柳府的大门前,在所有人的见证下,卓吾先生挥毫写下了“弃旧开新,匡俗济世”八个大字,作为女工学堂的牌匾,在场的人无不拍手赞叹。
后来夫人回来以后,我与她言明此事,没想到她竟不怪我先斩后奏,反而夸奖了我一番,还赏了我二两银子。
自此以后,来柳家报名的学员络绎不绝,第一期学员的名额很快就满了。
由于我是夫人的丫鬟,所以去请卓吾先生题字的功劳,自然也落到了夫人头上,众人皆赞夫人才智过人,是治理女工学堂的不二人选。
不过我对此也没什么意见,毕竟我一直都想低调一些。
二月二龙抬头,是个好日子,这天女工学堂正式成立了,地点设在了柳府的别院,毫无例外,这个学堂的校长是夫人。
夫人信守承诺,将我和阿槿的卖身契还给了我们,还给了我们一笔银子,从今以后,我们就是柳家的长工,而不是奴隶了。
自那天以后,我跟随夫人一起去了别院,有时会跟阿槿、照夜和月德他们以书信联系,好在月德和照夜她们学东西很快,这些天已经认得不少字了,就是我们几个字都写的挺丑的。
一切看上去进展的很顺利,但如果故事就到这里就结束就好了。
这样平静的日子只过了一个月,就有一个不速之客来打破了这份平静。
别院里,学员们正在静静地穿针引线,整个房间只能听到针线穿过布料的沙沙声,这时,门外却传来了一个女子哀求的声音。
“夫人,求您收留我们母子吧。”
夫人命我出去察看,只见一女子身着粗布素白罗裙,面容憔悴的跪在别院的大门口,看上去楚楚可怜的。我之前见过他在柳家店铺里耀武扬威的样子,如今却变成这样,不知是何隐情。
没错,她就是一个多月以前我曾在柳家铺子里见过的那个芍药姑娘,那个外室,今日这般做派,看上去来者不善。
为了避免她吸引来更多的人,我赶紧让她起来,想把她带进院子里,可她偏偏就是不起,非要等到夫人出来不可。
眼看着外面聚集的人越来越多,我又不能直接叫人把她拖进去,没办法,只能去唤夫人。
令我意外的是,这次夫人见到老爷的外室非但没有发怒,反倒格外沉静。
这事的确难办,若是夫人不出去见她,她便会在外面闹,若是夫人出去了,岂不是正中她下怀。
只见夫人紧皱眉头,沉思了片刻,对我说道:“你去对她说,若她肯进来,我还能听她一言,若她执意不肯,那我就只有报官了。”
院门口那女子一直在梨花带雨的哭诉个不停,一向清静的小巷子,现如今围满了围观群众。
我走到她身旁,贴近她的耳朵,将夫人的原话复述给了她,她表现得一脸不可置信,想必是没想到,夫人不仅没有落入她的圈套,反倒还给她来了一出请君入翁。
但下一秒,她的眸子又恢复了刚才的神色,抹了抹眼泪道:“难道夫人有什么话不能当着大家的面说,还得避着人才能说吗?”
“姑娘此言差矣,此处人多嘴杂不是个讲理的地方。难道说姑娘想要的就是这种效果?那不如我们去衙门里分说。”
我此言一出,她瞬间被我怼的说不出话来了,趁她还处在无语的状态中还没想出对策时,我赶紧拉起她就把她请进了院子里,并关上了大门。
别院里,夫人已经在雅间里等候她多时了。
一进雅间,她就姿态十足的跪倒在了夫人脚下,就跟全身上下的骨头都是软的似的,可怜巴巴地说道:“夫人,之前种种都是妾身的错,妾身不指望夫人能原谅,可如今妾身有了身孕,幼子无辜,还望夫人开恩,给腹中孩儿一个名分。”
什么叫绿茶,我今日算是见识了,若是夫人同意了,她就算达到目的了,若是夫人不同意,看她这么可怜的样子,别人也会觉得是夫人欺负了她。
可偏偏夫人是不吃这一套的,夫人命我去请了个郎中,查出来那女子却有一个多月的喜脉,不过一个多月前,她是否只与老爷在一起过谁也无从得知。
若就凭着一个未出世的孩子就想成为柳家的姨娘,未免也把柳家和夫人想的太简单了。
“若你怀的的确是老爷的子嗣,我自然会同意老爷给你个名分,只是如今一切还未有定论,为了确保你肚子里的孩子万无一失,从今日起你就在这里住着,与学堂里的学员们同吃同住,由阿芸贴身照顾你,等你诞下麟儿滴血验亲,确认是柳家的子嗣之后,我自会迎你入府。”
这么做对于芍药而言无疑是圈禁,但她想要成功入柳府,就必须受了这份委屈。
事后我有问过夫人,难道不怕她出什么意外,把脏水泼到咱们身上吗?
夫人的回答是,那芍药娘子指望着那孩子翻盘呢,自然不会想让自己出什么岔子,我觉得有道理。
我又问,既然大明律规定民四十无子而妾,为何不直接报官?
夫人的回答令我也很无奈,夫人说,在这里,人人都希望自己的家族人丁兴旺,所以这条法律早就名存实亡,你告到官府别人不会觉得老爷有错,反而更加坐实了夫人善妒的名声,甚至会波及到少爷和寡居在婆家的小姐。
夫人还说,在这里,但凡有头有脸的男人都会纳妾,只不过有的写在台面上,有的则是在暗地里。但是官府对此一直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要是谁把此事挑明了,无疑就是成了所有人的箭靶子,以后怕是在整个隐川县,甚至整个通州都待不下去。
这么一想,确实是我想浅了,想以一人之力扭转乾坤,哪那么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