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夏的指尖被奶茶杯焐得微微发红。陈默新买的杯套是婴儿蓝，印着歪歪扭扭的小熊图案，这是儿子林小夏在早教班的手工作品。暮色像融化的焦糖，将他们一家三口的影子拉得很长，在公园小径上蜿蜒成温柔的曲线。
妈妈看！一岁半的小夏举着梧桐嫩叶跑过来，叶片上沾着的金粉在夕阳下闪烁，飞飞！
林夏接住儿子递来的叶子，忽然想起六年前的深秋。那时她总在晚自习后去便利店买关东煮，陈默会偷偷多塞一串萝卜在袋子里，说萝卜和茉莉奶茶最配。
要喝吗？陈默晃了晃手中的奶茶，杯壁凝结的水珠渗进纸袋，在掌心洇出一小片凉意。小夏突然伸手把梧桐叶塞进杯口，嫩叶立刻被奶茶泡得透湿，像一片沉在海底的翡翠。
林夏噗嗤笑出声，伸手把儿子抱起来：小坏蛋，又浪费爸爸的奶茶。她凑近杯沿闻了闻，突然把吸管凑到陈默嘴边：分你半口春天的甜。
陈默低头含住吸管，茉莉花香混着奶香在舌尖化开。小夏却突然咬住他的衣袖，含糊不清地嗯啊着，小脸上沾着奶茶的甜香。晚风掀起林夏的发梢，陈默看见她耳后新增的细小皱纹。结婚三年，儿子一岁半，这些细碎的痕迹像夜空中的星光，温柔地点缀着她的脸庞。
他们在长椅上坐下，看风筝线缠绕着云朵的指纹。陈默的右手轻轻抚过妻子腕间的银手链，那是去年结婚纪念日他送的礼物，如今已经褪成温润的银色。树影在小夏睫毛上跳舞，陈默突然开口：还记得第一次带你喝奶茶吗？
2019年11月17日22:45
深秋的冷雨砸在便利店玻璃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林夏裹紧旧羽绒服，踩着满地梧桐叶冲进店里，鼻尖冻得通红。收银台前的电子钟显示22:45，她松了口气——还赶得上最后一班地铁。
两串萝卜，一串魔芋丝。她把硬币放在柜台上，金属碰撞声惊醒了打盹的店员。
陈默抬头时，正撞见林夏睫毛上的雨珠。她的刘海湿漉漉地贴在额头上，黑色羽绒服袖口磨得发白，露出里面起球的内衬。他认得这个总在十点半出现的女生，因为她每次都要在靠窗位置待到打烊。
关东煮第二份半价。他把煮好的食物装进纸碗，要加辣吗？
林夏摇摇头，指节在冷空气中泛白：谢谢。她抱着纸碗走到窗边，从帆布包里掏出医学课本，书页间夹着褪色的便利贴。
陈默擦着货架，时不时偷看她的侧脸。雨水顺着玻璃蜿蜒而下，在她发梢凝结成细小的水珠。当店里的挂钟指向00:00时，暴雨突然倾盆而下。
末班车停了。陈默把热奶茶放在她面前，茉莉味的，驱寒。
林夏惊讶地抬头，看见他工服上绣着的名字：陈默。奶茶杯是便利店促销款，杯壁印着歪歪扭扭的樱花。她捧住杯子，暖意顺着指尖蔓延：谢谢...多少钱？
请你喝的。陈默低头整理关东煮的竹签，雨停了我送你回去，女生走夜路不安全。
窗外的暴雨没有丝毫减弱的迹象。林夏翻到解剖学课本的生殖系统章节，忽然想起上周在医院见习时，那个因宫外孕大出血的年轻女孩。她摸了摸口袋里的验孕棒，冰凉的塑料边缘刺痛掌心。
你冷吗？陈默递来一件灰色外套，值班时穿的，干净的。
林夏接过外套，闻到淡淡的茉莉茶香。凌晨两点，暴雨终于变成淅沥小雨。陈默骑着电动车送她回学校，潮湿的夜风里飘着桂花的甜香。经过便利店时，林夏看见橱窗上贴着的招聘启事：夜班店员，时薪15元。
明天见。陈默在女生宿舍门口停下，带伞了吗？
林夏摇摇头，抱着书包冲进雨幕。她没有看见陈默在原地停留了三分钟，直到确认她的宿舍亮起灯光才离开。解剖学课本里的验孕棒在抽屉最深处，等待着某个清晨的宣判。
2020年1月24日19:15
林夏踮着脚往阁楼的破窗户上贴春联，浆糊在低温里结成冰碴。陈默举着手机当手电筒，看她鼻尖冻得通红，羽绒服下摆露出洗得发白的毛衣。
左边高了。他伸手调整福字的角度，指尖触到她冰凉的手背，要不别贴了，这窗户漏风。
不行。林夏呵出白雾，去年在医院值班，看见病房里的老人孤零零吃年夜饭。她把最后一张窗花按在玻璃上，今年我们有家了。
陈默望着贴得歪歪扭扭的春联，想起早上送外卖时经过的海鲜市场。帝王蟹在玻璃缸里挥舞钳子，而他的电动车后备箱里装着超市特价的冻带鱼。
年夜饭好了！林夏掀开锅盖，白菜豆腐汤的热气瞬间模糊了眼镜片。她把唯一的鸡腿夹进陈默碗里，多吃点，明天还要送全天外卖。
陈默低头扒饭，米粒在搪瓷碗里堆成小山。他听见林夏在厨房偷偷啃鸡骨头，想起上周她偷偷把自己的蛋白粉换成孕妇奶粉。验孕试纸在抽屉最深处，包装上的生产日期显示已过期三天。
2020年1月25日03:47
爆竹声在远处炸响时，陈默正在给最后一位客人送年夜饭。老式电动车的电瓶在低温里罢工，他推着车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听见商场大屏播放《难忘今宵》的旋律。
阁楼的门缝里透出暖黄的光。林夏裹着他的旧棉袄，趴在折叠桌上写护理日志。她听见脚步声抬头，看见陈默浑身挂满冰碴，手里攥着袋速冻饺子。
超市清仓。他把饺子放进锅里，白菜猪肉馅，你最爱吃的。
林夏突然干呕起来，冲进卫生间时撞翻了陈默的工具箱。验孕试纸滚到他脚边，包装上的早早孕三个字在惨白的灯光下格外刺眼。
2020年1月25日04:12
过期了。林夏攥着湿透的纸巾，明天去医院检查。
陈默把她冰冷的手捂在掌心，感受着彼此脉搏的跳动。窗外飘起细碎的雪花，阁楼的空调在角落里发出临终般的轰鸣。他想起三个月前暴雨夜的便利店，那个睫毛上沾着雨珠的女孩，此刻正颤抖着躺在他怀里。
我们结婚吧。他的声音在黑暗中格外清晰，明天就去民政局。
林夏抬头望着斑驳的天花板，看见雪光透过窗花在墙上映出的图案。那是他们贴的第一张春联，福字倒着贴，寓意福到。她轻轻点头，感受着陈默手背上的温度，那是送外卖时被摩托车排气管烫伤的疤痕。
2021年8月15日02:17
林夏抓着产床栏杆的指节泛白，监护仪的绿光在墙壁上投下跳动的影子。阵痛像潮水般退去时，她看见陈默在玻璃窗外比划手势，右手的外卖员手套还沾着凌晨的露水。
宫口开三指了。助产士调整胎心监护仪，家属在外面吗？
林夏点点头，想起七个月前在民政局门口，陈默用送外卖攒的钱买了两串糖葫芦。他们并排坐在石阶上，看夕阳把结婚证上的国徽染成金色。那时她还不知道，这个孩子会在34周突然发动。
2021年8月15日03:42
陈默在走廊来回踱步，鞋底与瓷砖摩擦的声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产房门口的电子钟显示03:42，他想起去年除夕摔断肋骨时，林夏也是这样在病房外守了整夜。
家属签字。医生推开门，早产儿需要准备保温箱，费用
陈默的钢笔尖在同意书上颤抖。他摸了摸口袋里的银行卡，里面只有送外卖攒的八千块。保温箱每天两千的费用像座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
先用我的医保卡。林夏的声音从产房传来，带着刚经历阵痛的虚弱，记得密码吗？
陈默点头，密码是他们初遇的日期——**。他冲向电梯时，听见产房里传来压抑的哭声。梧桐叶从窗外飘进来，落在他脚边，叶脉里还带着夜露。
2021年8月15日05:01
是个男孩。护士抱着襁褓出来时，陈默正用保温箱押金单扇风。婴儿的哭声细弱如蚊，却让他想起六年前那个暴雨夜，林夏睫毛上的雨珠也是这般脆弱又倔强。
要抱抱吗？护士递过襁褓，妈妈想见你。
陈默的手在半空僵住。他想起上周送外卖时，看见一对夫妻推着婴儿车在公园散步。婴儿车里挂着银铃，车筐里堆满进口奶粉。而他的儿子此刻正在保温箱里，靠输氧管维持生命。
2021年8月15日06:30
林夏在产后病房醒来时，晨光正爬上窗台。陈默趴在床边打盹，右手的纱布上渗着血渍。她轻轻抚摸他的头发，发现不知何时已经有了几根白发。
宝宝...她的声音沙哑。
在保温箱。陈默惊醒，把温热的奶茶杯塞进她掌心，茉莉味的，驱寒。
林夏捧着杯子，杯壁的温度让她想起三年前那个雪夜。陈默也是这样用体温焐热她的手指，说我们的孩子会像奶茶杯里的珍珠，虽然小，但很珍贵。
2022年3月12日17:45
陈默的右手在电动车把上痉挛。早春的风裹着细雨，把他的工服吹得鼓起来，像一面褪色的帆。手机在兜里震动，林夏发来儿子的视频：保温箱里的小人儿正抓着硅胶奶瓶，奶嘴在灯光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
第32单，客户备注要冰美式。耳机里传来站长的催促，超时要扣钱。
陈默加速拐过街角，轮胎碾过水洼溅起水花。他的右手无名指还缠着绷带，那是上周修电动车时被扳手砸伤的。当看到咖啡店招牌时，刹车线突然断裂。
2022年3月12日18:01
林夏在儿科病房给早产儿做抚触时，手机突然疯狂震动。她看见陈默的名字在屏幕上跳动，接起时听见交警冷静的声音：您丈夫在中山路发生交通事故，右手可能需要截肢。
2022年3月12日19:37
消毒水的气味刺得林夏鼻腔发痛。陈默躺在急诊室，右手缠着厚厚的纱布，外卖箱倒扣在地上，冰美式在瓷砖上汇成深褐色的河。
手术费...他的声音带着麻药后的迟钝，先用儿子的奶粉钱。
林夏摇头，把热可可塞进他左手。杯壁的温度让她想起去年冬天，陈默也是这样用体温焐热她值夜班冻僵的手指。我跟护士长预支了奖金。她撒谎道，医生说手术很成功。
2022年3月13日02:04
监护仪的绿光在墙壁上投下跳动的影子。林夏趴在陈默床边打盹，听见他在梦里呢喃：夏夏，关东煮要凉了...
她轻轻抚摸他缠着绷带的右手，发现不知何时已经有了茧子。这双手曾在暴雨夜为她披外套，在雪夜为她焐脚，在产房外为她签字。现在，这双手可能永远失去知觉。
2022年5月20日14:23
爸爸...
林夏正在给儿子换尿布，突然听见模糊的音节。她抬头看见陈默站在婴儿床边，右手缠着纱布的手悬在半空，像片随时会坠落的梧桐叶。
再说一遍！她扔下尿布扑过去，小夏再说一遍！
爸爸...婴儿的手指抓住陈默的绷带，奶香混着碘伏味在空气中弥漫。陈默的右手突然不受控制地抽搐，奶茶杯从左手滑落，在地板上摔出清脆的声响。
2022年5月20日15:00
林夏蹲在地上捡碎片，陈默的右手轻轻搭在她肩上。这是三个月来他第一次主动触碰她，带着石膏的重量。
我们的儿子会喊爸爸了。他的声音哽咽，我却连抱他都做不到。
林夏转身抱住他，感受着石膏硌人的棱角。她想起六年前那个暴雨夜，陈默也是这样浑身湿透地出现在她面前。不同的是，这次他的右手再也无法为她暖手。
明天开始教他用左手。她把陈默的左手贴在自己脸上，就像你教我骑自行车那样。
2023年2月14日05:30
林夏在凌晨的喂奶闹钟中醒来，发现陈默已经坐在婴儿床边。他的右手缠着绷带，正用左手笨拙地摇晃硅胶奶瓶，奶嘴在晨光中泛着珍珠般的光泽。
我来吧。她伸手去接奶瓶，触到丈夫冰凉的指尖，昨天不是说手腕疼？
陈默摇头，继续顺时针旋转奶瓶：医生说要摇匀三十秒。他的工服上还沾着凌晨送外卖的露水，保温箱改造的床头柜上摆着冷掉的茉莉奶茶。
林夏望着丈夫专注的侧脸，突然想起三年前那个暴雨夜。那时他也是这样坐在便利店柜台后，把关东煮在滚水里翻煮，说萝卜要煮透才甜。
2023年2月14日10:00
黄疸指数偏高。儿科医生的笔尖在检查单上划动，需要蓝光治疗。
林夏攥紧缴费单，听见陈默的指节在病历本上叩出急促的鼓点。保温箱的费用单在她口袋里发烫，那是他们卖了结婚戒指换来的押金。
用这个。陈默突然掏出个银色保温杯，我把奶瓶改造成蓝光灯了。
林夏惊讶地接过杯子，杯壁内侧贴着反光锡纸，奶嘴处插着紫外线灯管。她想起上周他在阳台捣鼓到深夜，说是在给儿子做玩具。
2023年2月14日15:17
儿子躺在自制蓝光箱里，硅胶奶瓶奶嘴含在嘴里。陈默用左手调整灯管角度，绷带擦过保温箱边缘的樱花贴纸——那是他们第一次约会时的奶茶杯包装。
温度要控制在36.5度。林夏把体温计贴在箱壁上，就像你煮关东煮时调火候那样。
陈默笑了，眼角的皱纹在灯光下泛着柔光。他从外卖箱里掏出热可可，杯套上印着儿子百日宴的全家福。护士长说可以居家照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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