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契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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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岐王府的路上,闻昭掀开车帘,探出头,看了眼跟在车后的两排宫娥,在接收到那俩婆子投来的警示目光后,放下帘子,回到位置上,对魏镜说道

“虽说你府上缺人,但皇后娘娘也不用一下给你送二十多个婢女吧,这你能吃得消么?”

魏镜闻言,嘴角微抽,调整坐姿

“你这话我怎么听着这么别扭?”

闻昭抱着青瓷器,打量车内布置,诚实道

“实话实说而已。”

魏镜拿了软垫上的书自顾看起来,没再搭理她。

闻昭做个鬼脸,拈起桌几上的糕点便吃,魏镜看她一眼,问

“你没吃饱么?”

自开膳后,就没见她筷子停下来过。

闻昭横他一眼,含糊道

“你管我!”

几块糕点下肚,终于算是十成饱肚了,她拍拍手,朝魏镜看去,见他正将手中的书翻页,便忽然咳嗽两声。

魏镜目光淡淡从她身上飘过,而后又重新转至书上,专心览阅。

“看的什么书?好看么?”

过了会儿,闻昭主动问道,魏镜不语,她便挪了挪位置,拉近两人的距离,状若随意道

“哎,你要不陪我聊聊呗,我向你打听点内情,日后也才不至于露了马脚不是?”

魏镜放下书,看向她

“你想问什么?”

“嘿嘿,你说,佟昭仪便讲她的故事,皇后她们为何会牵扯到猜谜上去?”

她可不笨,要是任佟昭仪讲下去,事情可没表面那么平静了。

“你是指——”

“我也不知是否会错意,皇后娘娘说让你猜幕后主使的时候,可是一直盯着五皇子和五皇妃看的,眼神不善。”

闻此,魏镜睨她,戳穿道

“我看,你其实是想打听人家的私隐吧。”

闻昭心虚地看向别处,撇嘴

“你不愿意说就算了。”

魏镜靠在马车上,正瞧着她这幅模样,一时觉得有趣,故意迟疑一会儿才道

“嗯,这说来倒也算不得全是私隐,说与你一些无妨。皇后她不喜念青,因念青的缘故,五弟同她生了些嫌隙。”

闻昭恍然大悟,片刻,又问

“那,你看,今天的谜说难吧倒算不上,书悦她们都猜到是厉辛了,”

她还以为魏书悦谜题跟她们不同,其结果定也是不同的。

“可为何只我们这些人猜对了?”

魏镜又拿起书,边看边漫不经心道

“你以为就咱们会做戏么?”

宫里从来不缺陪演的人,论做戏,个个皆高手。

闻昭默然,突然不知该说什么好,半天憋了句

“那你们活着得多累啊。”

闻言,魏镜目光一顿,淡淡道

“生于世,有几人能快活过一世?”

闻昭欲反驳,想说自己其实一直很开心,是他以己度人而已。可话到嘴边,却犹豫了,毕竟,她的人生还很长,她也没把握以后的日子会一直顺遂下去。

……

华西宫

刘麟刚换下衣裳,宫人正围着她伺候,于嬷嬷服侍她穿上新做的外裳,一边道

“陛下的眼光不会错,这身真就衬您气色,别的确实比不上您的。”

闻言,刘麟抚着袖口,表情平淡应

“那又如何,又不是只我一人得。”

于嬷嬷瞧着她的脸色,小心道

“今天,陛下他对佟嫔——”

宫人整理完毕,在看到刘麟挥手后齐齐躬身退了出去,撤下帘子。

刘麟走到矮榻前,坐下,冷笑道

“你是糊涂了么?佟佳,也是我们的人,更何况,陛下驳的可是萧宁的面子。”

于嬷嬷正端来一碗红褐色状稠汤,闻言,点头称是,刘麟接过那碗,轻吹了口气,皱眉喝下。

于嬷嬷赶紧递上一些果脯,继续说着

“可我们今天的计策,”

刘麟搁下汤碗,轻拭嘴角,就着于嬷嬷的手呷了口茶水漱口,接过果脯吃下才道

“许念青那个贱人有的是时间对付,还怕她逃了不成?你便继续派人盯着,不信她不露马脚!”

“是。”

于嬷嬷倒掉茶水,回到刘麟身边,迟疑了一下,俯身低语

“今天服侍三皇妃沐浴的人说,二人却有痕迹,都在脖子上,您看——”

“哼,不过小把戏,一见倾心,见他的鬼去!等着吧,欺君可是大罪。”

魏镜,这回看你怎么防!

……

马车在岐王府前下,闻昭和魏镜在一众人跟随下相携进入府中,到了主院,府中人候在那儿,为首的一名年轻男子迎了上来,对二人恭敬行礼。

魏镜对闻昭道

“昭儿,这是谭齐,我府中的管事。”

闻昭朝谭齐微点了下头,听魏镜继续说道

“今后,王府一应事物便劳你看点了,有不懂的找谭齐便可。”

闻昭笑着应下,又对谭齐道

“日后还请谭管事多多关照了。”

“不敢当,协佐殿下和王妃乃属下分内之事,有需之处王妃尽管开口,吾等自当尽力。”

望着面前俊秀男人,闻昭笑眯眯应下

“会的会的,”

她忽然朝身后两个婢子身上瞧了眼,情不自禁问

“谭管事年轻有为,不知年方几何,有无婚配否?”

身后两婢子皆是一怔,而后双双脸红起来,当事人也愣住了,这问题着实有些突然。院中这时起了议论声,其间还夹了嘲笑。

谭齐正尴尬着准备回答,魏镜拉住闻昭,转身面向众人,面色微沉。

“你们笑什么?可是对王妃有何不满?”

人群霎时噤了声,好一会儿,在魏镜的凝视下,婢女们小声应

“不敢,奴婢知错了。”

魏镜冷声道

“是么,念你们是初犯,这次便不予追究,若有下次,决不轻饶!”

“是!”

“本王可不管你们之前是谁的人、帮谁做事,如今到了这儿,便要守岐王府的规矩!”

一时间,院中鸦雀无声,丫鬟婆子们都跪在了地上,不敢再出声。

见状,闻昭也端正了姿态,对魏镜多了丝看法,同时亦松了口气,有魏镜出马摆平,她倒乐个清闲,真要接管偌大的王府,她一时半会儿还做不来谱儿呢。

“谭齐,这些人还有外边那些物事便交由你了,我带王妃熟悉不府中布置。”

“是!”

魏镜拉着闻昭在一众行礼声中离开,两人到了北堂正修阁,闻昭打量着魏镜的大书房,忍不住称赞

“你果是干大事的,书房竟都这般排场。”

放眼望去,室内书架贝联珠贯,架上卷帙浩繁,案几重纸累札,积案盈箱,所用书具一应俱全,而所有布置又恰到好处,不失雅致,与她父亲那巴掌大且尽是鸟雀虫鱼的所在,简直天壤之别。

“过奖,且坐吧,有事需同你说。”

闻昭回过神,在书案对面坐了下来,却见魏镜从案上抽了本书册,翻到某页,从夹缝里抽出一张纸。

闻昭觉着新奇,还是第一次见有人这般存放物什的。

魏镜径自摊开纸张,递向闻昭。

“你看看。”

闻昭接过,看了一眼,讶异与魏镜对视

“契书?”

“嗯。”

得到肯定答复,闻昭低头仔细览阅起来,只见上头黑字写着

约三则:其一,约定期内,若吾所需,汝应当配合;其二,此约为我二人事宜,不可为第三人知晓;其三,约期过后,二人和离,不可再有牵扯。

契者:镜

约者:闻氏,昭。

闻昭读完,搁下契纸,望向魏镜,冷笑

“怎么,还怕我缠上你不成?”

魏镜皱眉,解释

“非也,你我毕竟男女有别,长期共处,难免——”

话未毕,便听对面恼声,怒道

“大可放心,我一向对瘦弱儿郎无感,非许将军那般便难入我眼的。”

闻言,魏镜只淡淡说

“最好如此。”

“我看,你才是该注意些,毕竟此事吃亏的当是我吧。”

魏镜看着她,问

“哦,此话何解?可有依据?”

闻昭一顿,哽住,却又不愿被瞧了笑话,于是挺直腰板,强道

“我为人良善,正值年华又、又身强体健,且我为女子,自是要对汝等有所防备的。”

听完,魏镜嘴角抽搐片刻,唇角愈发上扬,闻昭见了,羞怒质问

“你笑什么?我所言,如何不妥?”

魏镜微咳一声,平复情绪,正色道

“嗯,我答应你,定不生冒犯之意。”

他手指抵上契纸,挑眉问

“如何?你若觉着合适,便按印吧。”

闻昭看着他眼角残留的笑意,莫名火大,果断拒绝

“不成,我看这契书大有不当!”

“何处?”

闻昭冷笑

“此约虽只三则,但,每则皆是针对我行事约束,我不喜!另,第一则说要配合你,可是,要如何配合?配合到何种程度?无所规界,难不成,我要为了配合你而牺牲了我的一切?”

魏镜略一沉吟道

“是我顾虑不周,那你要如何?”

“既然书契是你我二人之事,自然不能只你一家之言。”

魏镜点头,接口道

“那是自然,所以你——”

“我也要写上一些,这样才算公正。”

“嗯,那你何时可以完成?”

“再说吧,尽量这几天。”

“三天,三天后你必须想好写出来,不然,你就只能签这个。”

闻昭瞪眼

“你凭什么强迫我?”

魏镜伸出两指,夹起契约折好,笑道

“你该不是忘了还欠我两件事?”

闻昭在心里哀嚎一声,为此前赌约后悔,看她抓耳挠腮的,魏镜暗笑,起身

“走吧,府中还有诸多事需说与你听。”

闻昭心里不痛快,带着怨气站起,哪知一个不稳,身子向前栽去,情急之下,她将手撑向桌面想以此稳住,却阴差阳错,一手撑进了砚台里,下意识惊呼出声,抬了手就要晃起,魏镜眼疾手快,握住她的手腕,低喝

“莫动,我找物事处理下。”

闻昭听话点头,看着他进了隔间,等了一会儿,魏镜还没出来,她僵硬地举着手,目光盯着桌案上的一本书册,正觉时间漫长,忽而眼前一亮,她看着书册面上怪异的神兽图案,忽而心下一动,用另一只手翻开,却见书缝里也夹了张纸,犹豫片刻,她小心将纸抽出,展开,却在看清纸上内容时,愣了一下,而后摸摸腰间,抽出那匕首。

魏镜拿着汗巾出来时正见闻昭盯着手里的物什观察,面上闪过一丝惊诧。

“这东西为何在你这儿?”

闻昭回神,一头雾水

“这本就是我的,”

一顿,看着案上图纸,想到什么

“你该不会以为这把是上次那案子的凶器吧?”

魏镜盯着她手里的武器,冷然

“我倒不愿相信世上会有如此巧合之事。”

闻昭眉头一皱,不满

“可这分明就是我的。”

“你的?”

闻昭点头,说道

“这匕首是我及笈那年,父亲赠予我的礼物,也是我娘亲唯一留下来的物事。”

魏镜半疑问

“你母亲留予你的?”

闻昭再次点头,晃晃匕首。

“是啊,我娘在我出生没多久便离开了我们,我从未见过她,我爹说,这是她唯一留给我的东西。”

魏镜一默,片刻,指着匕首请求

“我能看看吗?”

闻昭没有犹豫递了过去。魏镜拿到匕首,仔细察看起来,龙首牛角柄,外观和那凶器别无二致,只是这把匕身光洁,唯刃尾处刻一小指盖大小的“熙”字,并非他们找的那把。

魏镜心情复杂地归还匕首,闻昭见他表情怪异,不解

“怎么了?是有什么问题?”

魏镜回神,摇头

“没事,此物你且保管好,人前还是尽量不要显露了。”

说罢将汗巾递给她,又指了洗手架的位置后走了出去。

闻昭望着他的背影,腹诽: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