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一声压抑到极致、仿佛从胸腔深处挤出来的冷笑，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
是苏天。
他不知何时已经站了起来，双手撑在会议桌的边缘，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的身体微微前倾，眼睛死死盯着幕布上那两行字，瞳孔深处燃烧着一种近乎悲怆的火焰。
“岳武穆……”
他的声音沙哑，带着一种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的力量，在寂静的会议室里回荡，“‘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他是我华夏抵御外侮、精忠报国的脊梁！是当之无愧、顶天立地的民族英雄！”
苏天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雷霆般的震怒和一种撕心裂肺的痛楚：“只要身上流着炎黄的血！只要还认自己是华夏子孙！就该知道！就该认同！岳武穆，他就是我们永远的民族英雄！”
他猛地一拳砸在厚重的会议桌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震得桌上的茶杯都跳了一下。
“可他们呢？！”苏天的手指狠狠戳向幕布，指尖因为愤怒而剧烈颤抖，“大学生！成年人！有独立思考能力的大学生！他们的认知，他们的价值观，被扭曲成了什么鬼样子？！这仅仅是‘不知道’吗？不！这是根子烂了！是有人，在挖我们民族精神的根！”
他胸膛剧烈起伏，如同拉风箱一般，眼中的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烧毁眼前的一切。那目光扫过会议室里每一张惨白而惊惶的脸，带着一种锥心刺骨的拷问。
会议室里落针可闻，只有苏天粗重的喘息声，以及投影仪风扇发出的微弱嗡鸣。巨大的投影幕布上，那两行刺目的回答，像两把烧红的烙铁，烫在每个人的心上。
苏天深吸一口气，仿佛要用尽全身力气才能压下那股几乎要将他撕裂的悲愤。他没有坐下，手指带着微微的颤抖，点开了PPT的下一页。
幽蓝的投影光芒再次变幻，新的内容出现在幕布中央，那加粗的血红色标题，像一道狰狞的伤口：
问题二：你认为，英雄和明星，谁更应该被当代人铭记？请简述理由。
下面，是十份被摘录出来的、具有代表性的问卷答案扫描件。没有名字，只有冰冷的统计结果和那些足以冻结血液的理由。
十份问卷。
只有三份，选择了“英雄”。
选择英雄者1：?“当然英雄。没有英雄的牺牲，哪有我们的今天？明星娱乐而已。”
选择英雄者2：?“英雄吧？感觉明星换得太快了，英雄好像能记久点？（不确定）”
选择英雄者3：?“铭记英雄。他们代表民族的脊梁和精神。明星……只是过眼云烟。”
而剩下的七份，全部选择了“明星”。
选择明星者1：?“明星啊！这还用问？英雄都死多少年了，跟我有啥关系？明星多帅/多美，给我快乐！”
选择明星者2：?“明星！英雄活在课本里，冷冰冰的。明星有血有肉，演唱会、综艺、新歌，天天能看到，多鲜活！”
选择明星者3：?“从现实影响力看，明显是明星。他们的动态牵动亿万粉丝，商业价值巨大，能推动经济。英雄？除了纪念日和教科书，还有多少人主动提起？”
选择明星者4：?“必须是我家爱豆XXX！他那么努力，那么优秀！英雄……老师让背的，考完就忘了。”
……
七比三！
冰冷的数字，残酷的对比，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狠狠扎进了会议室里每一个人的心脏！
“哈……哈哈哈……”苏天看着幕布上那触目惊心的“7:3”，喉咙里发出几声低沉而嘶哑的笑，那笑声里没有半分愉悦，只有无边无际的悲凉和一种近乎毁灭的愤怒。
他猛地转过身，背对着那刺眼的投影光芒，面向会议室里所有脸色惨白、如遭雷击的组员。他的身影在幕布幽蓝的反光中显得有些模糊，但那双眼睛，却亮得吓人，里面翻滚着血与火的颜色。
“英雄……和明星？”苏天的声音不高，却像重锤，一字一句砸在死寂的空气里，砸在每个人的灵魂上，“那些为了脚下这片土地，为了我们能挺直腰杆站在这里，抛头颅、洒热血，埋骨他乡甚至连名字都没留下的英雄……”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受伤的孤狼在旷野中发出泣血的嘶嚎：“他们！怎么能比？！他们拿什么去比？！啊？！告诉我！拿什么去比？！”
会议室里一片死寂，连呼吸声都微弱到几乎消失。所有人都被苏天这突如其来的、火山爆发般的悲愤彻底震住了。
那位花白头发的老研究员，浑浊的眼中已经蓄满了泪水，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钟小艾的心跳得飞快，几乎要撞破胸膛。她看着苏天那因极度激动而微微颤抖的背影，看着他紧握成拳、指节发白的手，第一次，在这个她之前认为只是“关系户”的年轻男人身上，感受到了一种让她灵魂都为之震颤的、源自血脉深处的沉重力量。
那份对他背景的芥蒂，那份隐隐的不服，在这一刻，被这赤诚的悲愤冲击得粉碎，只剩下一种难以言喻的震撼和油然而生的敬意。
“英雄墓前无人问……”
苏天缓缓地，一字一顿地念出这七个字，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浸透了血泪，“戏子台下……人潮生！”
他的目光扫过众人，那眼神锐利如刀，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最后落在了钟小艾苍白的脸上。他忽然抬起手，伸向自己西装内袋的位置。
他的动作很慢，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和虔诚。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地聚焦在他那只手上。
苏天从内袋里，极其珍重地取出了一个东西。
不是证件，也不是文件。
那是一个小小的、深红色的、用硬纸板做成的、已经非常陈旧甚至边缘有些磨损的……封皮。
封皮正面，印着几个褪色却依旧庄重的金色繁体字：革命牺牲军人家属光荣纪念证。
苏天的指尖轻轻拂过那陈旧的封皮，动作温柔得如同抚摸最珍贵的易碎品。他的眼神落在上面，那里面翻涌的滔天怒火和悲愤，在这一刻，尽数化为了深不见底的哀伤和一种刻骨的思念。
他抬起头，目光再次投向会议室里那些惊愕、茫然、甚至带着一丝恐惧的脸，声音低沉，带着一种穿透时空的疲惫和沉痛：
“我爷爷……”他开口，声音有些哽，顿了一下，才继续道，“名字就写在这上面。当年，牺牲在东北的冰天雪地里，尸骨无存。”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众人，带着一种直抵灵魂的拷问：
“现在，还有几个人……记得他的名字？”
整个会议室，陷入了无边的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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