澹州,范府。
门口的红甲骑士,意味着离开澹州进入倒计时。
范老太太在饭桌上摒弃了食不言的原则,絮絮叨叨。
范府有个不成文的规矩,这是范瞳定下的,也得到范建的认可。
只要范瞳在场,必须等他尝过每一道菜别人才允许吃。
这种看起来蛮横的做法,范老太太心里清楚是为了保护她。
当清炒竹蒿端上来的那一刻,范瞳脸色一变。
一闻这毒的味道,心中已然有了答案。
直接一把将这道菜扫到垃圾篓里。
“猫扣子,鉴查院内供毒药,极少流露到外界。”
“被长公主指婚,看样子这是有人不想让我进京。”
老太太眼睛死死盯着周全看了许久。
作为管家,吃饭竟然被人投毒,还端上饭桌了。
周全吓得半死,跪在地上不断磕头。
他是收了夫人柳如玉的钱不假,可面对范瞳始终不敢下手。
天生重瞳,二十岁的八品上高手,借他个虎胆也不敢造次。
更别提范瞳师从绝命毒师费介,对范瞳用毒属实关公面前耍大刀。
范瞳只看到这集。
投毒之人乃鉴查院的滕紫荆。
他和范闲大战一场后不打不相识。
奇迹般结为挚友,后续情节一概不知。
“不过一个推动剧情的人物罢了。”
“这么早出场一定不是配一,随他了。”
没有抢夺范闲机缘的想法。
欲成大事需抓大放小,这点他懂。
“闲弟,你去处理便可。”
“动静尽量弄小点,莫要惊了奶奶。”
“这里有我看着,无碍。”
范老太太闻言指向范若若。
“若若吃完饭就去准备下行囊,下午要启程前往京都了。”
“银子,吃穿用度都需要检查下,缺啥找周全补齐。”
冰雪聪明如范若若,很会来事。
屏退仆人离去,给祖母和哥哥留出谈话空间。
等到人都散去,范老太太叹了口气。
“此去京都,不知何时才能相见。”
“迎娶长公主与林相之女。”
“无须多言奶奶也知晓困难重重。”
范老太太抚摸着范瞳脸颊,说着意味深长的话。
“翻开所有史书,里面都讲了些什么,瞳儿你用一句话描述。”
范瞳思索片刻:“大千世界包罗万象,成王败寇,胜利者书写史书。”
“有见识,但是还不够。”范老太太笑着摇摇头。
“这个问题,五十六年前,在陛下登基的那一刻,奶奶有了答案。”
“史书浩瀚如烟,记载千年传承不过一本书罢了。”
“史书上某某帝王传,所述的无不是登基后的丰功伟绩。”
“我用四个字便能做总结。”
“争!当!皇!帝!”
字字箴言,振聋发聩。
没想到偏居一隅数十年的皇帝奶妈,竟然有这等卓绝见识。
“瞳儿你天资不凡。”
“每个教过你的西席与讲郎提起你都是赞不绝口。”
“奶奶没读过什么书,可这些年也算经历过诸多大大小小的事情。”
“奶奶大道理不懂,可自觉有些小道理,是能说得过你的。”
眼看范瞳想要反驳,范老太太出言制止。
“知晓瞳儿定然不服,不若打个赌。”
“赌注嘛,就是奶奶亲手酿制六十年的酒。”
“输了你喝酒,赢了酒全带走。”
情到深处自然浓,一句话让范闲红了眼。
当今世上,若说谁对范瞳最好,这个偏居一隅数十年的范老太太必无可争议。
对他的爱是如此纯粹,这个赌注左右都是范瞳得利。
酒是老太太来澹州亲自酿造,总数不过二十坛。
送给庆帝五坛,回礼是范建荣升礼部侍郎。
送给李云睿两坛,回礼是林相之女林婉儿成为范瞳媳妇儿。
老爹来儋州不下百次,所喝总量也不超过半坛。
足见这酒在老太太心中分量。
老太太亲自斟酒,吓得范瞳一蹦五尺高。
擦拭了下不争气的眼睛:“使不得,孙儿怎敢承如此大礼。”
范老太太摆了摆手,不以为意递过酒杯。
“所有人,不过一个【争】字罢了。”
“入了京都,卷入朝廷中,其实无外乎争。”
“争,意味着接管内库变成孤臣。”
“争,意味着你要与天下群臣。”
“争,意味着你要与诸多皇子为敌。”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能否做到?”
“奶奶赌你,不能!”
“范瞳很想梗着脖子说我能。”
“可内心告诉他答案,做不到。”
“面对奶奶,他也不愿意撒谎。”
“吨吨吨。”范瞳一饮而尽。
范老太太慈爱的看着范瞳,摸了摸范瞳的脸后再次添满。
“真正上位者如庆帝这般,抓大道放小术。”
“贤明一词,接管内库后得了不合适。”
“若为这个词拖累,瞳儿你在京都官场走不远。”
“须知人不狠站不稳。”
“你若表现得弱势,朝廷上的一群豺狼顷刻间会将你吞的骨头渣子都不剩。”
“你若狠,贤明实属无稽之谈。”
“孤臣,就是帮陛下干那些脏活累活的。”
“说白了,尽是些得罪的人活。”
“所以你做的越好,就越和贤明不沾边。”
范瞳点点头:“孙儿谨记奶奶的教导。”
“作为孤臣,你当远离是非。”
“那你可知,朝廷中真正的是非为何事?”
“奶奶赌你,不知!”
范瞳头脑风暴,想了许久人都麻了依旧没想明白,是非到底是什么。
是非泛指对错,这点他知道。
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岂非简单对错可以衡量。
亲疏有别,岂可一概而论,自己又不是去做那青天大老爷去了。
若范闲真当惹了祸,自己难道能见死不救?
自己有原则不假,但底线为了自己的亲朋好友也不是不能降低的。
“吨吨吨。”范瞳又一饮而尽。
老太太依旧添满,拍了拍范瞳的手。
“作为孤臣,应当清楚自己的底线和陛下的底线所在。”
“得罪大臣,无妨。”
“我范家家大业大,只要你不是叛国这种大罪,范家都能兜下。”
“得罪皇子,无妨。”
“得罪的皇子成为不了皇帝,终究不成气候。”
“哪怕这个皇子再是优异,若无我范家支持,他做不成皇帝!”
“哪怕真当做了皇帝,他也做不长久。”
范瞳露出惊容,呛的直咳嗽。
老范家这么叼了,一言可影响皇帝人选?
未曾想过一直慈祥的范老太太竟有如此霸气侧漏的一面。
“在庆国,唯一不能得罪的便是庆帝陛下。”
“奶奶在这奉劝瞳儿一句,结党营私,才是真正的取死之道!”
“前面说到人不狠站不稳,做奶奶的给你实践。”
“来人,将周全削去四肢,做成人彘,然后活埋了!”
范老太太的音量不似这年纪,吼的中气十足。
此言一出,平日里数个低眉顺眼的仆人气势汹汹将一脸错愕的管家拖走。
后院周全的惨叫声不绝于耳。
“周全在十五年前收了银子的时候,情报就已经摆在我桌子上了。”
“那时候范建刚将柳如玉从小妾扶正,柳如玉就已经将周全收买了。”
“这条线,柳如玉一直没动,奶奶我也就当做不知道。”
“周全收了柳如玉的钱,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周全这人能为我所用。”
“没有周全还有李全、王全,堵不如疏。”
“与其出现一个未知者,不如留着周全,至少不用天天提心吊胆。”
“这就是所谓的抓大道放小术。”
“当你们三人返京,周全失去了价值,所以他也就没有存在的意义了。”
“在儋州是如此,在京都、在庆帝陛下那你也该如此。”
“当你没有足够改变世界的能力时,先要学会的便是让自己变得有价值。”
“如何做到缺你不可,这才是需要揣摩的。”
“只需记住,你叫范瞳,是我范家长子!”
“不管范建以后会有多少孩子,奶奶永远只认你。”
“尽管去闯荡,一切有我范家支持!”
面慈心善的范老太太,首次在范瞳面前彰显出刚强果断的一面。
给范瞳上了人生中最重要的一课。
而这句范家长子,也为范家带了百倍不止的回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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