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连成被她连珠炮般的质问噎得一时语塞,脸涨得通红。
他当然知道江念初手里有料,但他更清楚这里面的水有多深,漩涡有多大!
“你……你还有理了?!”
孙连成气急败坏地拍着桌子,“就算你有证据!鸡蛋碰石头,粉身碎骨的也是鸡蛋!侯亮平是什么背景?
他动动手指头就能碾死你!碾死我!碾死我们所有人!你懂不懂政治?!”
江念初眼中最后一丝温度也消失了,只剩下冰冷的决绝。
“我懂法律,懂职责,懂良心。”她一字一顿地说,
“既然这身官袍成了枷锁,成了他们颠倒黑白的保护伞,那大不了——”
她深吸一口气,声音斩钉截铁,“我脱了它!不干了!”
“胡闹!幼稚!”
孙连成气得浑身发抖,猛地站起身,“你以为脱了这身皮你就安全了?
天真!没了这层身份,你一个无权无势的小丫头,只会更危险!
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他绕过桌子,几乎是指着江念初的鼻子,声音带着一种近乎哀求的严厉,
“现在!立刻!马上!跟我去市反贪局,给侯局长当面道歉!
态度要诚恳!深刻检讨!就说你年轻气盛,受人蛊惑,一时糊涂!或许……或许还有挽回的余地!”
“道歉?”
江念初猛地扬起头,下颚绷紧,像一柄宁折不弯的钢刀,眼神里燃烧着不屈的火焰,
“向包庇腐败的人道歉?向颠倒黑白的人低头?我江念初,做不到!”
“你……!”孙连成指着她,手指剧烈颤抖,胸口剧烈起伏,仿佛下一秒就要背过气去。
他看着眼前这块油盐不进、硬如磐石的下属,所有的怒火、焦虑、恐惧最终都化为一股深深的无力感。
他颓然跌坐回宽大的办公椅里,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疲惫地挥了挥手,声音沙哑而疲惫:
“出去……你出去……让我静静……”
江念初没有任何犹豫,挺直脊背,转身,拉开办公室的门,大步走了出去。
门在她身后轻轻合上,隔绝了孙连成那张写满绝望和恐惧的脸。
办公室里死寂一片,只剩下空调单调的嗡鸣和孙连成粗重的喘息。
他瘫在椅子上,双手用力揉搓着脸颊,仿佛想搓掉满面的愁容。
上面,市委书记李达康催命似的压下来一堆关于光明峰项目拆迁、大风厂善后的烂摊子,压得他喘不过气;
下面,这个江念初又像个不知死活、四处点火的炮仗,直接把他架在火上烤!
侯亮平的反击通报就是第一把火!
“江念初……江念初……”
孙连成喃喃自语,这个名字此刻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坐立不安。
不管不行!真让侯亮平把这把火烧起来,他孙连成作为江念初的直属领导,
一个“管理失职”、“纵容下属诬告上级领导”的罪名绝对跑不掉!
李达康那边本来就对他诸多不满,再加上得罪侯亮平(和他背后深不可测的钟家)……
他的政治生命,恐怕真要走到头了!
可是……真能眼睁睁看着江念初被碾碎吗?
孙连成虽然圆滑世故,但心底深处,对这个无亲无故、只凭一腔孤勇硬撼巨石的年轻下属,
终究还是存了一丝不忍。
更何况,江念初举报的,未必是空穴来风……
“唉……”一声悠长沉重、仿佛凝聚了半辈子为官不易的叹息从孙连成喉咙深处溢出。
他挣扎着从椅子上撑起身体,仿佛背负着千斤重担。
走到衣帽架前,他取下那件代表着他“宇宙区长”身份、熨烫得一丝不苟的藏青色夹克,缓慢而郑重地穿上,仔细地抚平每一道褶皱。
镜子里的男人,脸色灰败,眼神疲惫。
他整理了一下领口,对着镜中的自己,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极其勉强的笑容。
道歉?是的,他得去道歉。
不是为自己,是为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江念初,更是为他孙连成自己那摇摇欲坠、又万分舍不得的前程。
他拿起桌上的车钥匙,步伐沉重地走出办公室。
走廊的灯光惨白,照在他身上,拖出一条长长的、孤单而佝偻的影子。
他要去市反贪局,去向那位年轻气盛、背景通天的侯局长,
弯下他这把老骨头,赔上笑脸,说尽好话,只求能把这即将掀起的滔天巨浪,勉强压下去一丝缝隙。
至于这卑微的求和,能换来几分息事宁人,他心中,只有一片冰冷的茫然。
反贪局那扇厚重的门在身后合拢,隔绝了侯亮平最后那句带着雷霆之怒的威胁。
走廊里光洁的大理石地面反射着顶灯惨白的光,晃得江念初有些眩晕。
她抱着那堆沉甸甸、此刻却显得如此无用的“证据”,脚步没有停,
一直走到走廊尽头的安全通道口。
推开沉重的防火门,楼梯间特有的、带着灰尘和封闭感的凉气扑面而来。
这里没有监控,只有上方小窗透进的一方微弱天光。
紧绷的脊梁仿佛被瞬间抽去了所有支撑,江念初猛地靠上冰冷粗糙的墙壁,
怀里的文件袋“哗啦”一声滑落在地。
她仰起头,用力闭紧双眼,试图将那屈辱、愤怒和巨大无力的洪流锁在眼眶之后。
侯亮平那张道貌岸然、充满权力傲慢的脸,他冰冷的推诮、赤裸的威胁,如同淬毒的针,狠狠扎进她对“公平正义”这四字信念构筑的堤坝。
她见过基层的推诿,领教过孙连成的明哲保身,却从未想过,
在代表最高监察权威的反贪局,在一位手握尚方宝剑的局长面前,这信念会被碾碎得如此彻底,如此不堪一击!
那堵名为“权力”的墙,原来真的可以如此巍峨,如此蛮横地横亘在真相面前,让人窒息。
一滴滚烫的液体,终究还是突破了紧闭的眼睑,
顺着她苍白的脸颊急速滑落,留下一条清晰的湿痕。
紧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无声无息,却带着灼烧心肺的温度。
她死死咬着下唇,尝到一丝铁锈般的腥甜,
倔强地不让自己发出任何一点呜咽。她不怕死,从孤儿院挣扎着穿上这身警服那天起,她就没怕过。
她怕的是,自己豁出一切,却连撼动那些阴影一角的能力都没有!
孙连成的劝诫言犹在耳,理智告诉她那是最“正确”、最“安全”的选择。
可她的血是热的,骨头是硬的!
让她低头?向那些吸食民脂民膏的蛀虫弯腰?除非她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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