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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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冰冷的雨点砸在脸上,像无数根细小的冰针,带着深秋特有的、能钻进骨头缝里的寒意。陈玄站在别墅那扇沉重的雕花铁门外,雨水顺着他额前的碎发往下淌,模糊了视线。铁门内灯火通明,隐约传来杯盏碰撞的谈笑声,是晚宴还未结束。

他手里紧紧攥着一个薄薄的黑色旅行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袋子里是他在这个所谓的“家”里生活了十八年所积攒下的全部东西——几件洗得发白的旧衣,几本磨损严重的旧书,仅此而已。风裹着雨丝狠狠抽打过来,单薄的衬衫瞬间湿透,紧紧贴在皮肤上,冷得他微微发抖。

“滚!别再踏进这个家门一步!”几个小时前,养父陈国栋那张因为愤怒和酒精而扭曲涨红的脸,还有那根几乎戳到他鼻子上的手指,依旧清晰地印在脑海里。养母王莉刻薄尖锐的帮腔犹在耳边:“真当自己是陈家少爷了?不过是个没人要的野种!白吃白喝这些年,还惹出这种祸事!赶紧滚!看见你就晦气!”那些字眼,比这深秋的冷雨还要刺骨。

他扯了扯嘴角,想扯出一个嘲讽的笑,却发现脸部肌肉僵硬得厉害。惹祸?无非是那个所谓的弟弟,陈铭,又一次把他精心准备的大学项目策划书据为己有,署上自己的名字拿去参赛,结果在答辩现场漏洞百出,被评委当场拆穿,颜面扫地。而陈铭,永远只会把责任推到他这个“寄人篱下”的哥哥头上。

雨势陡然增大,倾盆而下,视野里只剩下白茫茫一片水幕,连近在咫尺的路灯都变成了朦胧的光团。陈玄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混合着雨水呛入肺腑。他不再看身后那栋华丽却冰冷的牢笼,转身,迈开脚步,毫不犹豫地走进了滂沱大雨之中。

雨水模糊了方向,他只是凭着感觉沿着空旷湿滑的街道往前走。去哪里?他不知道。城市这么大,却没有一寸地方属于他。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感,从灵魂深处弥漫开来,沉重得几乎要将他压垮。这疲惫并非仅仅源于这具年轻身体此刻的寒冷和饥饿,更像是一种穿越了无尽时空、历经了难以想象的磨损后留下的残响。

就在这时,毫无征兆——

“咔嚓——轰隆!!!”

一道刺目的、仿佛要将整个天穹撕裂成两半的惨白电光,瞬间照亮了雨夜中湿漉漉的街道、扭曲的树影,以及陈玄那张苍白而平静的脸。紧接着,震耳欲聋的雷鸣在头顶炸开,狂暴的音波几乎要震碎耳膜!那闪电并非来自遥远的天际,而是直直地、精准无比地劈落在他所站立的位置!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恐怖的亮光吞噬了一切,巨大的爆鸣声震得周遭建筑的玻璃窗嗡嗡作响。强光过后,街道重新陷入昏暗的雨幕。

陈玄依旧站在原地,没有像普通人那样被劈成焦炭,甚至连倒下都没有。只是他周身的地面,出现了一个浅浅的、放射状的焦黑印记,雨水落在上面,发出滋滋的轻响,蒸腾起细小的白烟。

他缓缓地、极其僵硬地抬起了头。

雨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不断滴落。

痛。

难以形容的剧痛并非来自身体表面,而是源于头颅深处,仿佛有亿万根烧红的钢针同时刺入,又像是沉寂了亿万年的古老冰川骤然崩裂!无数破碎的、混乱的、光怪陆离的画面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流,疯狂地冲撞着他的意识海!

浩瀚无垠的冰冷星空……燃烧着永恒烈焰的恒星被随手捏爆,化作绚烂的烟花……庞大到难以想象的狰狞星兽在虚空中哀嚎解体……金碧辉煌、悬浮于九天之上的神庭在剑光下崩塌……无数模糊不清、气息却恐怖绝伦的身影,朝着一个方向,向着一个端坐于至高神座上的存在,卑微地跪伏下去……

那个存在……模糊……却又无比熟悉……

“呃…啊……”陈玄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野兽般的低吼,双手死死抱住头颅,指甲几乎要抠进头皮。剧烈的痛苦让他眼前阵阵发黑,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仿佛随时都会散架。那股源自灵魂深处的疲惫感,在这狂暴的冲击下,被撕开了一道巨大的裂口,某种难以言喻的东西,正从那裂口中挣扎着、咆哮着,试图苏醒!

“我是谁……我到底是谁……”混乱的低语从紧咬的牙关中挤出,带着一种不属于这个年纪的苍茫和困惑。陈铭的陷害?陈家的驱逐?这些刚刚还让他感到冰冷刺骨的事情,此刻在那些毁天灭地的记忆碎片面前,渺小得如同尘埃,瞬间被淹没、被遗忘。

“噗通!”

他终于支撑不住,双膝一软,重重地跪倒在冰冷湿滑的柏油路面上。旅行袋脱手飞出,溅起一片水花。刺骨的寒意透过湿透的裤子侵入骨髓,却丝毫无法缓解头颅中那几乎要将他灵魂撕裂的剧痛。他蜷缩着身体,像一只濒死的虾米,在暴雨中无助地颤抖。雨水无情地冲刷着他,冰冷与灼热(来自大脑)在他体内疯狂交织、撕扯。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沉入那混乱风暴的深渊时,头顶密集砸落的冰冷雨点,忽然停了。

不,不是雨停了。

一片小小的、隔绝了风雨的干燥空间,笼罩了他。

紧接着,一个带着几分惊惶、几分关切,却异常清澈动听的女声,如同穿透厚重迷雾的晨光,在他耳边响起:

“喂!你…你没事吧?”

陈玄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抬起沉重的眼皮。

视线先是模糊一片,只能看到一片素雅的白色裙角,以及一双沾了些许泥水的白色帆布鞋。然后,视线艰难地向上移动。

一把印着简单小碎花的雨伞,撑在他的头顶上方,隔绝了那令人窒息的暴雨。

握着伞柄的,是一只纤细白皙的手。

再往上,是一张带着明显担忧神色的、清丽绝伦的脸庞。女孩看起来和他年纪相仿,乌黑柔顺的长发被雨水打湿了些许,贴在光洁的额角和脸颊边。她的眼睛很大,此刻因为震惊和关切而睁得更圆,像浸在清泉里的黑曜石,纯净得没有一丝杂质。雨水顺着她的发梢滴落,更衬得肌肤胜雪。

即使在如此狼狈痛苦的境地,即使脑中还翻腾着宇宙崩灭的幻象,陈玄混沌的意识还是被这份突然闯入的、带着人间温度的美丽,短暂地刺了一下。

女孩看着他苍白如纸、冷汗(或许是雨水)和痛苦交织的脸,又下意识地瞥了一眼他旁边那个焦黑的印记,眼中的惊惧更深了。她显然看到了刚才那恐怖的一幕——这个人,被雷劈中了!居然还活着?!

“你…你感觉怎么样?要…要叫救护车吗?”女孩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但关切之意是真切的。她小心翼翼地弯下腰,试图看清他的状况,雨伞努力地向前倾斜,确保大部分都遮在他头顶,自己的半边肩膀却暴露在雨中,很快就被淋湿了。

陈玄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清晰的声音。头颅内的剧痛如同潮水般一波波冲击着,那些混乱的画面碎片还在疯狂闪烁。他看着眼前这张写满担忧的俏脸,看着她被雨水打湿的肩膀,一个无比清晰的、与现实格格不入的念头,混杂着剧烈的头痛和难以言喻的疲惫感,不受控制地冲口而出,声音嘶哑而迷茫:

“记忆……有点乱……好像……好像忘记自己曾踏碎过星河……”

女孩:“……???”

她的表情瞬间凝固了。那双漂亮的大眼睛里,担忧迅速被一种“这人是不是被雷劈傻了?”的惊愕所取代。她甚至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握着伞柄的手紧了紧,似乎在考虑要不要立刻转身就跑。

陈玄说完那句话,自己也愣住了。踏碎星河?那是什么鬼?剧烈的头痛让他无法思考更多。他用力甩了甩头,试图摆脱那些混乱的幻象和这句莫名其妙的话带来的尴尬。他看着女孩警惕又困惑的眼神,一种更深沉的疲惫感席卷而来。算了,解释不清,也没力气解释。

他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让他稍微清醒了一丝。他努力忽略脑中翻腾的剧痛和混乱,只看着眼前这个唯一向他伸出援手的女孩,用尽力气,扯出一个极其虚弱、甚至有些难看的笑容,声音低哑地问了另一个问题:

“有水吗?……或者……能扶我一下吗?我……站不起来了。”

女孩看着他那双眼睛。虽然充满了痛苦和迷茫,但深处似乎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历经沧桑后的平静?还有那份几乎要溢出来的疲惫感,不像是装的。她心中的警惕稍稍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柔软的同情。被雷劈了,还淋成这样,脑子可能真的有点混乱了,说胡话也正常吧?总不能真把他丢在雨里等死。

犹豫只是一瞬。女孩咬了咬下唇,像是下定了决心。她将雨伞更坚定地撑在他头顶,然后弯下腰,伸出那只空着的、同样纤细却很有力的手,递到他面前。

“来,抓住我的手!”她的声音比刚才坚定了许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温暖力量,“先起来!这雨太大了,你会生病的!我……我扶你去那边避避雨!”她指了指不远处一个亮着24小时营业灯牌的便利店屋檐。

陈玄看着伸到眼前的这只手,白皙,干净,带着人间最真实的暖意。它和他脑海中那些撕裂星空的巨手、那些散发着毁灭气息的能量洪流,形成了最荒诞又最鲜明的对比。一种久违的、几乎要被遗忘的、属于“人”的感觉,微弱地触动了他麻木的心弦。

他艰难地抬起自己冰冷、沾满泥水的手,迟疑了一下,然后,轻轻地、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小心翼翼,握住了那只递过来的温暖的手。

女孩的手很凉,但比他冻僵的手暖和得多。一股微弱却真实的力量传来,帮助他支撑起摇摇欲坠的身体。

“谢谢……”他低声道,声音依旧沙哑。

“别说话了,省点力气。”女孩皱着秀气的眉,努力支撑着他大半的重量,一步一步,艰难地搀扶着他,朝着便利店那微弱却象征着安全和温暖的灯光挪去。雨水打湿了她的半边身子,她却浑然不觉,只是专注地稳住脚步,不让两人摔倒。

冰冷的雨水依旧肆虐,但头顶那把小小的碎花伞,和身边这个陌生女孩身上传来的淡淡馨香与温暖,却在这片绝望的雨夜中,为陈玄隔绝出了一方小小的、真实的世界。

而他不知道的是,在他被闪电劈中的那一刻,距离地球亿万光年之外,某个冰冷死寂的星域深处,一座庞大到难以想象、由星辰骸骨构筑的古老祭坛,其上沉寂了不知多少纪元的、布满玄奥符文的核心,骤然亮起了一丝极其微弱、却穿透了无尽时空的……金色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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