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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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深人未静。

“啪啪”两声清脆的巴掌声,在寂静的夜晚中格外刺耳,源自知客萧艾的居室。

门扉被猛地推开,一个身影跌跌撞撞地冲出。

他的半张脸被手掌覆盖,指缝间露出的一颗黑痣及其上的几缕黑毛,在微弱的月光下显得格外醒目。

正是林时若的师兄——萧艾。

萧艾的脸上交织着惊恐与怨毒,步履匆匆地朝林时若等普通弟子所居住的方向跑去。

此刻,在林时若与一众普通弟子共居的居室之内,沈君山将身体的掌控权交还给了林时若。

林时若要与师兄弟们好好道别,整理行囊,于明晨日出之时下山。

原本,沈君山的计划是在与那位都管告别后,即刻动身离开。然而,林时若心中却有一份难以割舍的情感,他希望能与那些他长期照拂的师弟们一一告别,留下最后的回忆。

沈君山理解林时若的心情,决定多给他一晚的时间,让他与师弟们尽情叙旧,好好告别。

“林师兄,你为什么要走啊?在山上不是过得挺好的吗?你不要我们了吗?”

一名年纪尚幼,大约十一二岁的小道童紧紧揪着林时若的衣角,眼中充满了不舍和困惑。

对于他们这些早早便上山修行的道童而言,林时若不仅是他们的师兄,更是他们心中的兄长,他的待人接物如春风般温暖。

每每在萧艾责罚时,林时若总是默默为他们分担。

林时若的离去,仿佛让整个三清山的天空都黯然失色。

不只是这些小道童,那些入门稍晚但年纪稍长的师弟们,同样对林时若的离去感到惋惜。

他们的理由与小道童如出一辙——有林时若在,他们就像是有了依靠的港湾。

若林时若真的离开,那么将会有更多的“林时若”成为萧艾压榨的对象,这是他们心中无法言说的担忧。

然而在这些师弟之中,也有那识时务的少数。

他们眼见林时若已决心下山,便起了转投萧艾的心思,其中一人便看似劝慰道:

“别再伤心了,这未必不是件好事。林师兄是受不住山上的清苦,下山寻求更好的生活罢了。话说回来,林师兄家中条件优越,自然有选择权,不像我们,即使有心离开也无处可去,回到凡间也得不到温暖和善待。唉,其实我开始觉得萧艾师兄的做法也有其道理。”

这番话立刻引起了其他人的反驳。

“你这是何言?萧艾他对我们进行无休止的压榨,自己却游手好闲,什么事都让林师兄承担。你现在竟说他对?”

那人不以为意,继续道:

“我们大家不都是这么过来的。萧艾师兄以前也是如此。上山修道,本就是为了锤炼意志,吃苦耐劳。林师兄为你们承担了那么多,替你们扛下了所有,你们却像温室里的花朵,忘记了修行的初衷。难道你们上山是为了享福?”

这番话让一些人陷入了沉默,因为从某种角度看,他的话并非全无道理。

林时若停下了手中的忙碌,目光坚定地望向那位提出质疑的师弟,他没有为自己辩解,而是为那些无辜受苦的师弟们发声:

“你的想法并不全面。吃苦劳作,这是修道之路的一部分,我认同。但每个人应当承受的苦劳是有界限的,过度压榨便失去了修行的本意。若人人都效仿萧艾师兄,那这山上的修行环境将变得污浊不堪。试问,那样的环境,谁还敢前来修行,谁又能真正修得正果?”

“林师兄言之有理!”

几名师弟纷纷低语附和,表示赞同。

然而,那位质疑者却依旧不依不饶,他笑着回应:“林师兄,你这番话为何不敢当面对萧艾师兄说呢?我看他这些日子管理得井井有条,山上并未出现任何问题啊。”

面对质疑,林时若还未及开口,其他师弟已抢先为他辩护:

“没有出现问题,还不是因为有林师兄在背后默默支撑?林师兄的付出远超过萧艾,他更像是真正的知客!按理说,该离开的是萧艾,而非林师兄!”

“那么,现在究竟是谁离开了?”那人反问,脸上带着一丝讥讽。

有师弟气愤地反驳道:“林师兄是主动请辞,并非因错被逐!他的离开,是因为他的选择,而非任何过错!”

那人冷笑一声,继续煽动:“我听说萧艾师兄曾向都管告状,当晚林师兄便开始收拾行李。这其中必有蹊跷,林师兄难道不该给我们一个解释吗?”

此言一出,原本嘈杂的居室瞬间变得寂静无声。然而,很快便有师弟愤愤不平地抱怨:“都管真是老糊涂了,怎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林时若立即站出来,语气不容动摇地说:“都管并无过错,是我自愿离开。大家不要对都管有所指责。”

林时若突然转过头,目光锐利地投向那位双手抱胸、洋洋自得的师弟,此刻他眼中的光芒已经不再是林时若的柔和,而是沈君山那独特的锐利与冷漠。

“你这丑八怪,到底在门外磨蹭什么?是喜欢做偷听的墙头草,还是半夜三更没事找事,想自找苦头?”

沈君山的声音如同冰冷的刀刃,直刺人心。

众人闻言,皆是一愣,随即有反应快的师弟匆忙跑去开门,夜风呼啸而入,将门外的萧艾的道袍吹得猎猎作响,如同战旗在风中飘扬。

“萧艾师兄?”

那位之前力挺萧艾的师弟眼睛一亮,竟然毫不掩饰地迎上前去,脸上堆满了恭敬与谄媚的笑容,“这么晚了,您来我们这里有何贵干?您的脸怎么了?是不是不小心摔到了?我这就去准备冷毛巾为您消肿!”

萧艾的两颊高高肿起,本就心情不佳,此刻更是火冒三丈,听到这人哪壶不开提哪壶的言语,立刻怒喝道:“滚开!我不想见到你!”

那人脸上的谄媚笑容瞬间凝固,仿佛被冰霜冻结。

其他人虽不明所以,但见到这人如此尴尬,还是忍不住笑出声来。那人的脸色在众人的笑声中由青转红,再由红转白,显得异常难看。

然而,他终究不敢得罪萧艾,只能听从萧艾的命令,灰溜溜地离开了居室,躲在门外的寒风中,偷偷窥视着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一切。

只见萧艾原本就难看的脸色此刻愈发阴沉,但他却努力从这张阴沉的脸庞上挤出一丝讨好的微笑。他避开居室里众人的目光,径直看向林时若,喉咙里似乎积压着无数委屈和不甘,声音突然变得沙哑而低沉:

“林师弟,之前是我行事不周,我错误地将本该由我承担的工作推给了你。我在这里向你郑重道歉,真心希望你能留下来。如果你嫌弃侍香的地位不够,我这知客的位置也可以让给你。只要你能留下,我现在深刻反省到,我根本不配担任知客,更不配做你的师兄。请你,留下来。”

短短一句话中,他三次提及“留下来”。

众师弟皆以为萧艾今日是中了邪,或者是被哪位说唱高手附体了。

门外的那位试图讨好萧艾的师弟更是惊愕万分,心中惴惴不安,完全不明白萧艾今日为何会对林时若如此示弱服软。

而林时若的嘴角则勾起一抹冷笑,这笑容在师弟们看来有些陌生,仿佛是他长久以来隐藏的真实面目终于显露。

此刻的林时若已不再是林时若,而是沈君山。他绝不会像林时若那样选择息事宁人,而是直接冷冷地拒绝:

“要我留下?哼,那是不可能的。丑八怪,你长得丑,就别想得美了。瞧你这张脸,定是被人狠揍了一顿吧?至于揍你的人是谁,我倒是有几分猜测,莫非是咱们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师父?这样吧,你回去告诉他,若他能将你这张脸变得顺眼些,或许我会考虑改变主意。我这人什么都好,就是有个怪癖,见不得丑人多作怪!而且,你人丑心更丑,这点更让我无法接受!”

萧艾被沈君山这番话训得面色狰狞,愤怒几乎要爆发出来,但一想到那双冷漠无情、比任何昆虫都冷酷的师尊双眼,他就像是被一盆冷水从头浇下,瞬间冷静下来。他只能强忍着怒火,胸膛急剧起伏,显示着内心的不平静。

萧艾瞪圆了双眼,眼珠鼓胀得仿佛要跳出眼眶,却强压下心中的怒火,故作平和地说道:

“林师弟,我知道你心里有气,但师兄我已经向你道歉了,你还想怎样?我们毕竟是一起修行的师兄弟。就算你不认我这个师兄,难道你就不在乎这些师弟们的未来吗?你真的忍心就这样离开吗?只有你留下来,他们才能有个更好的未来。你若离去,我真的不敢保证他们的前程。”

萧艾的话中充满了威胁,意图用林时若最珍视的师弟们来牵制他。

但是萧艾并不知道,此刻掌控林时若身体的并非那个优柔寡断的林时若,而是一个从不受威胁、心硬如铁的老妖怪沈君山。

沈君山的目光越过萧艾那张看似“诚恳”的脸庞,向门外那个躲藏的师弟招了招手,示意他进来。

那师弟虽不明所以,但感受到此时林时若的威严,还是战战兢兢地走了进来。

沈君山对着他们两人,脸上露出和煦的笑容,缓缓开口:

“丑八怪,你在门外偷听了这么久,应该也听到了这位师弟对你的‘赞美’。我突然觉得他说得很对。人生嘛,不经历风雨,怎能见彩虹。丑八怪,看来我们之前都误会你了。师弟们啊,你们听师兄一句劝,师兄以前太过溺爱你们了,把你们当作温室里的花朵。现在师兄觉得,你们确实需要经历一些磨难,这对你们未来的人生大有裨益。”

说完,沈君山又对着一脸呆滞的萧艾微微一笑,补充道:

“把师弟们的未来交给你,我其实很放心。只是希望你的‘丑’别传染给他们就好。”

萧艾此刻彻底无言以对,心中充满了疑惑和不解。他不明白为何以往轻易就能摆平的林时若,如今却变得如此难以对付。

他本想离开,但一想到回到居室后将要面对师尊那双冷酷无情的眼睛,他又迈不开脚步。

林时若此刻身处沈君山的意识之中,听到沈君山所说的话语,内心不禁涌起一股无奈,想要长叹一声。

事情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无法再维持表面的和谐与平静。

虽然林时若并不十分在意自己在师弟们心中的形象,但沈君山以他的名义说出的话、做出的举动,还是让他感到些许尴尬与不自在。

在居室之中,沈君山无视师弟们复杂的目光和萧艾变幻莫测的脸色,他迅速整理好行囊,便一步踏出房门。

年幼的师弟们想要追上去送别,却被年长的师兄们轻轻拉住。

月光下,沈君山的目光在某一方向停留了片刻,露出了一抹异样的神采,但终究没有做出任何行动,他转过头,迈着潇洒的步伐,走向了道观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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