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轮子重重砸在跑道上，滑行带来的震动让曹操紧绷的身体终于松弛下来。
他几乎是立刻甩开了和珅的手腕，脸上残余的苍白迅速被惯常的冷硬覆盖，仿佛刚才云端那场狼狈从未发生。
只是下舷梯时，脚步比平时快了几分。
林简大气不敢出，赶紧招呼着取了行李，直奔酒店。
曹操一路沉默，气压低得吓人。和珅揉着被捏出红痕的手腕，偷偷朝林简挤眉弄眼，脸上是压不住的幸灾乐祸。
酒店里，曹操看也不看林简准备的“休闲服”，径直换上了他自带的那身最庄重的深色仿古常服，腰间的玉带扣都擦得锃亮。
“更衣毕，速去。”他声音带着催促，眼神投向窗外，目标明确——武侯祠。
林简和换了身稍微宽松夹克、帽子依旧压得严实的和珅对视一眼，不敢耽搁，匆匆跟上。
武侯祠的红墙黛瓦在望，古朴肃穆的气息扑面而来。
游人如织，香火缭绕。曹操的脚步在踏入祠门时，不自觉地放慢了。
他背着手，踱步于森森古柏之下，目光缓缓扫过那些匾额、碑刻。
看到“汉昭烈庙”几个大字时，他驻足良久，鼻子里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哼。
但是他也向林简要了一些钱，给他这个做对了大半辈子的宿敌上了一份香。
他想起了正当壮年之时，二人煮酒论英雄时的英姿勃发，也想起了汉中之战时的针锋相对，然而这一切在时光的洗礼下都变成了一抔黄土。
天下英雄唯使君与操而。
然而千年之后，没有了你，不知还能否寻得出个英雄。
待转到诸葛殿，仰头望向殿中那尊羽扇纶巾、目光深邃的塑像时。
没有言语。林简只看到他负在身后的手，指节微微收紧了。
“智近乎妖……”曹操终于低声吐出几个字，声音沙哑，带着一种穿透岁月的沉重，“一隅之地，困我半生……”
他像是在对塑像说，又像是自言自语。
他走近几步，伸出手，粗糙的指腹轻轻拂过塑像基座冰冷的石沿。
和珅站在一旁，难得地没插话，小眼睛滴溜溜转着，观察着曹操的神情。
就在这肃穆而微妙的氛围里，曹操的目光随意地扫向殿侧的回廊。那里光线稍暗，游人稀疏。
突然！
曹操的脚步猛地顿住！
他脸上的所有复杂情绪凝固，被一种极致的惊骇取代！
瞳孔收缩，死死盯着回廊转角处一个模糊的、正欲转身离去的魁伟侧影！
那侧影，高大如山岳，身姿挺拔如松。
虽只一瞥，但那熟悉的轮廓，那顶天立地的气势，那……熟悉的感觉他这一辈子都忘不掉！
“云……云长？！”那声音带着一种穿越千年的惊喜！
没错，就是那个曹老板爱而不得的男人。
林简和和珅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一颤。
林简顺着曹操的目光望去，只看到回廊转角处，一个穿着普通灰色运动外套、身材高大的中年游客背影，正和一个导游说着什么，似乎刚看完某个展点准备离开。
那人侧脸线条刚硬，但……怎么看也就是个现代游客啊！
和珅也看到了，他眼珠子瞪得溜圆，看着身体竟在微微颤抖的曹操，一脸“丞相您是不是被飞机颠傻了”的懵逼表情。
曹操根本没理会他们。
他所有的感官都被那个背影攫住了！
那个身影，与他记忆深处那个温酒斩华雄、过五关斩六将、水淹七军威震华夏的影像瞬间重合！
无数情绪在他胸中轰然爆发！
“云长！留步！”曹操的声音陡然拔高。
他完全不顾周遭惊诧的目光，猛地向前冲了两步，宽大的袍袖带倒了旁边一个放香烛的小木架，香烛“哗啦”散了一地！
这一声喊，终于惊动了回廊那头的游客。
那高大身影闻声停下脚步，疑惑地转过身来——一张带着北方人特有棱角、留着短须、眼神有些茫然的普通中年男人的脸。
“啊？先生，您……叫我？”中年游客看着冲过来的曹操，被他脸上那种混杂着惊喜、急切的复杂表情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曹操冲出去的脚步，硬生生钉在了原地。
他死死盯着那张完全陌生、带着困惑的中年男人的脸，眼神从难以置信，再到如同潮水般退去的失落和……无地自容的狼狈。
刚才那一声呼喊，仿佛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他高大的身躯晃了一下，竟有些站立不稳。
那身庄重的常服，此刻衬得他像个迷失在时空夹缝中的孤魂。
林简一个激灵，猛地冲上前扶住曹操的胳膊，感觉那手臂冰凉僵硬。
他对着那惊疑不定的中年游客连连鞠躬道歉：“对不起对不起！认错人了！认错人了！不好意思！”
和珅也反应过来，赶紧上前打圆场，脸上堆起笑容，声音洪亮得盖过了周围的窃窃私语：“哎呀呀！误会！天大的误会！我家先生是研究三国历史的资深学者！刚才看到您这伟岸身姿，一时……一时太投入！把您错认成关二爷了！对不住！实在对不住！见谅！见谅哈！”
他一边说，一边不着痕迹地挡住曹操失魂落魄的身影。
那中年游客看看失魂落魄的曹操哭笑不得：“哦……没事没事，理解理解，搞研究的都这样，入戏太深嘛！”
他摆摆手，拉着同样一脸懵的导游，转身快步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周围好奇的目光渐渐散去，只剩下散落的香烛和空气中残留的香火味。
曹操依旧僵立在原地，被林简搀扶着，目光空洞地望着那空荡荡的回廊转角，仿佛那里还残留着那个让他魂牵梦萦的幻影。
和珅弯腰去捡地上的香烛，嘴里小声嘟囔：“我的个天爷……这趟出门，真是见了鬼了……”他偷偷瞥了一眼曹操失魂落魄的侧脸，心里那点幸灾乐祸早没了，只剩下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唏嘘。
他和曹操在这个时代都是一样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