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上午过后,便是几家欢乐几家愁的局面了。枫舟所处的村子,三十户人家中仅有两家立木。
一家便是枫舟,另一家是本福。
两家人本来约定着次日便互相登门庆贺,但枫舟早就等不及了,他一溜烟就到了本福家。
本福曾经和他一同在新竹山训练水花术,算是萍水相逢,并没有更多的交集。
然而在门前,枫舟看到了本福的神木,但这根木头与他的相比那叫一个大相径庭。
他的神木相较于枫舟的更加细腻精巧,华丽无比。
本福在门前很是得意,迫不及待向他展示有关木头的细节:木头外围浸水后,会闪烁出如鬼火般的蓝色荧光,星星点点。
“发出荧光,说明这块神木木元素纯度极高,在水的滋养下里面的芽孢已经蠢蠢欲动,吐露出新枝条。”
枫舟死死地盯着那荧光,着了魔似的,过了好长一会儿才缓过神来:“妙,真的太妙了!”
没过多久他便急忙回到家中,细细端详自己的那一块木头。
这确实是一块引人注目,不一般的木头。它又粗又壮,饱经风霜,外壳坚硬而粗糙,结满了大大小小的疤痕。
不同的是,当这块木头浸入水中后,水却蒸发地异常厉害,好比大锅炉一样冒出腾腾蒸汽,并没有发出任何的荧光。
“你这木头可真是奇怪,不会是天上掉下来糊弄你这毛头小子烧柴的干木头吧?”父亲在一旁讥讽道:“我就说你心比天高,命如草芥!”
“不会的,不会的……”枫舟着急得都要哭出来了。“这怪是怪了点,不至于是烂木头啊!”
次日,本福应约来访,听枫舟介绍一番后,随意扒拉下一块已经要掉落的树皮,发现它异常地烫手,闪电般把手缩了回来。
他狞笑了一声,对枫舟得意地说:“不过,作为以后的校友,还望多多关照。”
“哪里,哪里!”连忙连声回应,心中却充满了忐忑不安。
这木头,究竟是怎样一个怪胎啊!尽管如此,他还是十分期盼报到的日子。
转眼间报到的日子来临。百余名从木灵城各个镇子来的新生在水利部门前排成几大长列,扛着五花八门的木头,场面蔚为壮观。
站在门口的吹雾员一个个地细心识别新生的木头并且派领队带他们去不同的部门。
枫舟心里突然咯噔一跳,才发现水利部其实下属很多个与水并不相干的部门,想想那天木头奇怪的表现,他不由得惊出一身冷汗。
“朽木!火部!”迎接他的是一声冰冷刺耳的宣判。
“什么?”枫舟的大脑仿佛空落落的,里面的结构,刹那间支离破碎。
“快跟过来!”一位上衣身着火焰图案的领队向他大声招呼,吓得他不敢多语,紧紧跟上。
只见楼四面的墙一下子刷地变得漆黑,四处都是刺鼻的烟味,粉尘四处飞溅。
“把这个戴上!”领队随手递过去了一个过滤面罩。
走了许久,枫舟忍不住开口:“请问,朽木是什么意思?”
领队头也不回地答道:“朽木,是一种已无活力的木头,正所谓‘朽木不可雕也’,便是如此,这样的木头,早已经失去了对水的感知,只有被焚烧的价值了。”
“焚烧?”
“可怜的习水之人哪,掌握水的技能却没有超乎常人的能力而被神灵察觉,哎。”
枫舟一时语塞,腿脚如灌铅般沉重,每一步都好像踩在刀尖上,痛苦又艰难。
领队看到他如此怠慢,不由得在他屁股上踹了一脚:枫舟随即一个趔趄。
“这儿不是让你来度假的!”
令人窒息的走廊终于走到了尽头。但一切并没有柳暗花明,相反,好似到达了阎王爷索命的门前。
这好像是一个地狱法庭,一根根朽木由身着火图案的人员扛到滚烫的传送带上。
上面坐着个法官。法官看上去十分年轻,只有二十岁出头,但满面火色,看上去吃了不少烟灰。他一遍遍有气无力地念着令人耳朵起茧的“悼词”:
“我很抱歉啊,可您,已经走到尽头了。未来的大门已向您关闭,痛苦啊,曾经的光辉啊,都在此刻焚烧殆尽……”
枫舟听得不寒而栗,眼睛直挺挺地瞪着法官,好像他下一秒就要被扛到传送带上了。这悼词,仿佛就是为他而写。
仪式还在继续,但领队向法官示意要借道通过。
法官便戴上了那略显指挥的眼镜点头同意,接下来的路周围的岩石开始变得紧密而坚硬,领队一转弯,两人进入了一个秘密山洞。
“人都到齐了吧。”山洞里面,是十多个排满的新生,还有一个类似长官一样的人物。
他头上有印着火的图案,面部狰狞可怕,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
“火部的学生,归根到底,最后是对水利部负责的。不过——”
他突然拉长了声音,语气变得极度地强硬——“依据相关的规定,火部的学生不得私藏或持有任何行水物品,相关物品都会被立刻,且迅速地,销毁。”
“销毁”二字话音刚落,随着他冷汗冒出的,还有一群身手矫健的随从,他们手心全是火部新生的含水物件:水膜聚合的项链,各种奇怪的装饰品,琳琅满目。
枫舟赶忙伸手去摸手腕,发现上面空拉拉的,只有新出的汗液,黏黏糊糊的。
猛地抬头一看,他看到了,那个他从习水开始佩戴的青色手环,竟然落到了那些人的手里随意把玩……
那个是师父赠与他的,象征他第一次凝聚水龙的荣耀时刻。
当手环被当众高高举起时,他眼前突然一黑——他的头脑那瞬间,几乎是条件反射般的,疯狂地警告着他,他伸出了那双手。
那双如同外科手术刀的手,张牙舞爪地朝随从扑过去,在他的脖子上留下布满血印的抓痕——
他自己也愣住了。曾经他的父亲多次威胁将他的行水用具摔碎,他都无动于衷,默默掉泪,但这一次,他必须反抗。他受不了这般窝囊。
“你这是盗窃!!”他朝领队吼道。
“住手!”长官冷冷地命令道。宛如一把无情地淬冰刀横插进枫舟几乎疯狂炙烤的大脑。
枫舟愣愣地,手里仍然紧紧抓着那个手环,不肯松手。
“把手环给他。”长官命令道。
他随即一字一顿地补充道:“一旦你拿回去了,你就被开除了。很抱歉,这是规定。”
枫舟连忙夺回了手环,小心戴上。这是他前10年无数个日日夜夜努力的证明。
“这边请。”长官似乎没什么意见,好似早就习以为常。他施了个法,山洞便开了一个小口,外面已是水利部高墙之外。
枫舟恨恨地瞪着他:“你们这群冷酷无情的刽子手……告诉你,我,枫舟,誓不与你们为伍!”
他的回音响彻山洞,随后他大踏步离开了山洞。
“您应该刚刚就下令我摔碎它的,火力部人手一直都很紧缺,强硬一点不为过。”
“但是他有自己的选择,不是吗?一个倾尽全力习水了十年的人怎么可能会容忍这样无礼的规定。”
“他有选择的权利,但也要为他的选择付出代价。我一直崇尚这一点。”他的眼睛眯缝成了一条线,平和地说:“还有谁想提出异议的?这些东西都统统不可再生。”
底下早已鸦雀无声。
“动手。”他转身施法关闭山洞,便是清脆的稀里哗啦的响声,干净利落。
枫舟在外面瞪大了双眼喘着粗气,不知是庆幸还是悲伤,这是他人生中做出的最大的一个决定。
作出决定的瞬间,一切都神清气爽,这艘多年由祈愿和他父亲掌舵的船只,终究还是在他这个大魔王的手里毁于一旦。
想到这里,他在山洞前放声大笑。
决定,决定,动手前是让人瞻前顾后的烫手山芋,或是一蹴而就的冲动,动手后要么在蜜罐中向外人炫耀里面是多么地遥不可及,要么在无人知晓的冷水沟里一醉解千愁。复杂的情感好似暂且没有倾泻而出。
大雾天,枫舟独自一人踏上了回家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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