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暴潮

换源:

  蛛丝教授离世的消息传遍了整个学校。奇怪的是,与悼词一同而来的,还有各种关于他去世的析卦论文,仿佛一夜之间掀起了“百家争鸣”的热潮。

析卦课老师在课堂上解读了前一天的月亮卦象,滔滔不绝:

“这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大家已经背诵了卦簿第1145条第10项的内容,推演结论显而易见。”

不仅是枫舟感到莫名奇怪,所有学生都在议论纷纷:教授去世前为什么没有发声?不需要抢救吗?这些论文更像是“事后诸葛亮”的风言风语。

转眼间到了八月。随后的日子里,活动课越来越少,学习任务却越发紧张。卢秋的位置被调到了最前排,枫舟几乎没有机会再与她交谈。

他唯一期待的,是每周一次的占卦汇报大会。内容无非是某某教师在占卦领域的成就,仿佛只差在大厅中央铺一条红毯了。

或许连校长也觉得这种单调枯燥的生活难以忍受吧?听着这些“可喜”的成果,仿佛一切都有了非凡的意义。

在会上,枫舟总是尽可能陪着卢秋抢到最前排的位置——那是她一贯的作风。每次两人靠得近时,枫舟总能察觉到她微妙的表情:她的笑容时而平静,时而透着一丝因疲惫带来的苦涩。

一次会上,枫舟终于忍不住小声提议傍晚去学校后面的浆果林散散步。他本以为时间不够,卢秋可能会拒绝,但她却爽快地答应了。

“好。”她的语气中透着一丝与气质不符的忧郁。

林子里,两人只走了十五分钟。明明是初秋的八月,有些树的叶子却已黄得一点也不剩。

“真奇怪,这个时节怎么没有枫叶?一点红色也看不见。”枫舟低声问道。

“火枫喜欢干燥的环境,潮湿的地方一般见不到。”卢秋浅浅一笑,“你以前应该没见过它们吧?”

“见得很少,但它们落下来的样子太让人着迷了。”

卢秋想了想,说:“我还记得五岁时,在枫亭谷住过一段时间。从八月到十二月,那里一直被火红的枫叶渲染,壮丽无比。可惜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暴过后,气候变得湿润,枫树也被取代了。”

她的眼神一直聚焦在前方分叉的小路上,仿佛枫亭谷就在转弯处突然显现。

枫舟突然想到一个重要的问题:“蛛丝教授为什么走得那么突然?大家都没有什么表示吗?”

“他……只是到了该走的年纪,自然离开了。”

卢秋轻轻回过头,望着枫舟。她的头发在微风中飘动,宛如金蝶般的落叶,迷人而温柔。

“他会不会太累了?”

“不会。如果说谁是北角占卦学院最闲的人,那一定是他。他从小就学习占卦,曾是水利部专门负责占卦的神职人员,和析卦课老师曾是一个部门的同事。”

“后来,他辞去工作,来到这所学校教书,一教就是一辈子。”

“校长换了一届又一届,他却像扎根在这里的古树,离开这片土壤就会枯萎。他对占卦爱得深沉。”

“他还曾告诉我,察卦是占卦中最看重细节的学科。在获取信息的过程中,你会逐渐对当下的一切保有觉察,了悟此时的意义。”

“那你一定和他很熟啊!”枫舟十分惊讶。

“是的,从我入学第一天起,他就给了我这个东西。”她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药瓶。

“这是他送给我的。他真的很关注细节,也很体贴。”

“他注意到我时常捂着嘴咳嗽,对这里的湿气反应强烈,就送了我这瓶药。此后,我一直定期服用。”

“有效果吗?”

“刚开始效果立竿见影,但后来就越来越差。直到他去世前一周,他才告诉我,这药作用不大,只是杯水车薪,后期无法缓解我的症状。”

“那你为什么还用呢?”

“因为……他告诉我,这药瓶更多是一种慰藉,也是一种警醒。”她选了一条岔路,向林子更深处走去。“他告诉我,我终有一天会明白,什么是我的极限。”

“这听起来太沮丧了!”枫舟表示不解。

“我一开始也这么认为。我曾以为自己有无限可能,夹杂着一些虚无缥缈的幻想。我的状态并非总是起起伏伏,但有时会异常焦虑……

“不过,我现在好多了,慢慢明白了他的用意。不早了,我们回教室吧。”

又是一个星期,校外突然多了许多散落的沙袋,从四面八方运到学校门口,有的甚至撒在石板路上。学校的气氛也变得异常紧张。

枫舟和几个同学观测天象时,发现这几天的晴空中再也看不到月亮的影子。一切都指向了极凶的灾难。

然而,学校方面却没有任何表示,一切依旧井然有序地进行着。

正如蛛丝教授预言的那样,纸终究包不住火。在一周的占卦汇报大会上,灾难降临了。

会开到一半,地面开始隐隐震动。突然,一声巨响如爆炸般炸开,墙体纷纷开裂,粗如巨龙的水柱涌入学校。

学生们四散奔逃,惊叫声与水花声混杂在一起,房顶还在做最后的抵抗。

“不要动!”校长依旧站在台上,四周的领导纹丝不动,“违者立刻开除!开除!”

枫舟惊讶地回头,发现大厅里还真有学生坐在那里,一动不动。那个人,正是卢秋。她甚至没有擦去脸上的水渍,依旧默默地端坐着。

“很好!很好!”校长爆发出一阵不知是愤怒还是喜悦的雷鸣般的笑声,四周的人也夸张地笑着。眨眼间,一个巨浪将他们卷了进去。

枫舟顾不了那么多了。他迅速施展憋气咒,追着浪花,抓住卢秋的胳膊,拼命将她往上拉。

“她怎么这么重?”枫舟心中疑惑。定睛一看,校长正拉着她的腿往下拖拽。

无可救药的疯子。

卢秋此时已闭上双眼,气泡从她的鼻孔中温柔地飘散。她,最后主动松了手。

就像电影中的转场一样,眨眼间,她和校长那群人消失了,消失在了一片蓝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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