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湿的季风裹挟着咸腥的水汽漫过落地窗，林远转动着手中的青瓷茶盏，看着茶汤表面漂浮的龙井茶叶打着旋儿。办公桌上的红木地球仪被晨光镀上金边，赤道位置的红标早已褪色——那曾是家族国际市场版图的辉煌印记，如今却像道愈合的伤疤。内线电话突然响起，特助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颤音：林董，东境港口的货物清关又被卡了。
茶盏与杯托相撞发出轻响，林远的目光落在墙角的电子屏上。实时股价曲线正在断崖式下跌，绿色的折线如同深秋飘零的落叶。三个月前接班人阿砚主导设计的智能物流系统，此刻在国际贸易壁垒的冲击下，竟成了缚住家族产业的枷锁。他伸手揉了揉太阳穴，指腹触到鬓角新添的白发，想起昨夜苏瑶在灯下替他拔白发时，叹息着说：你最近瘦得颧骨都突出来了。
会议室的气氛比梅雨季节的空气还要压抑。十二位部门主管围坐在乌木会议桌旁，投影幕布上跳动的国内市场调研报告泛着刺目的红光。本土企业已经抢占了73%的中端市场份额。市场部总监推了推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眼神满是焦虑，尤其是他们新推出的云栖系列，完全针对我们的智能家电......话音未落，老陈猛地拍案而起，震得水晶烟灰缸里的烟头都跟着颤动：早说过不该贸然进军国内！现在倒好，两头市场都要丢！
林远摩挲着父亲留下的檀木钢笔，笔身的纹理早已被岁月磨得温润。记忆突然闪回二十年前，父亲也是在这间会议室，宣布进军电子产业时遭遇众臣反对。那时的他躲在雕花屏风后，用蜡笔在宣纸上画着想象中的未来科技。此刻，他注意到年轻的企划主管正低头在平板上快速记录，屏幕蓝光映得那张棱角分明的脸有些苍白——那是阿砚推荐进入核心团队的年轻人，据说曾在创业公司创造过单品月销百万的奇迹。
我们需要差异化竞争。林远的声音打破沉默，钢笔尖在提案书上划出锐利的弧线，就像制茶讲究明前茶的时令，我们要打造独属于家族的文化烙印。众人的目光像聚光灯般投来，他起身走到窗边，远处的江面上货轮鸣着汽笛缓缓驶过，船身印着竞争对手的LOGO，鲜红得刺眼。
接下来的两周，林远几乎住在了实验室。白炽灯管发出轻微的电流声，他盯着3D打印机吐出的陶瓷胚体，看着传统云纹在现代流线型设计中若隐若现。苏瑶送来的保温饭盒放在角落，第三次加热时，鸡汤表面已经结了层油膜。阿砚戴着智能护目镜调试数据，全息投影里的产品模型泛着珍珠母贝的光泽，少年人袖口露出半截褪色的红绳——那是他初入训练营时，小棠硬塞给他的幸运符。
产品内测那天，暴雨倾盆。林远站在展示厅中央，看着二十台智能茶具在感应到雨水湿度时，自动升起镂空雕花的防雨罩。老臣们窃窃私语的声音混着雨声传来：花里胡哨不实用。他的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西装内袋里的全家福照片，女儿用蜡笔画的彩虹边缘有些晕染，那是上次视频通话时，孩子隔着屏幕给他展示的新作。
让我试试。年轻的企划主管突然上前。他修长的手指按下启动键，茶具底部的水墨屏缓缓亮起，浮现出宋代茶诗。当雨水滴落在感应器上，茶具不仅升起防护罩，更开始自动冲泡符合湿度的祛湿茶。老陈的烟斗停在半空，烟灰簌簌落在定制西装上：这......这怎么做到的？
产品发布会定在秋分那天。林远站在后台，听着前台主持人激昂的介绍声。苏瑶替他整理着领带，指尖在温莎结上多停留了两秒：别紧张。他低头看见妻子无名指上的婚戒，铂金戒圈内侧刻着的永远二字，被聚光灯照得微微发亮。记忆突然闪回送外卖的日子，那时他们在出租屋吃泡面，苏瑶总把仅有的两片火腿肠夹进他碗里。
当全息投影里的产品模型旋转着浮现，台下响起此起彼伏的惊叹。林远注意到观众席角落，几个戴着鸭舌帽的身影正在快速拍照——那是竞争对手派来的眼线，和三年前窃取商业机密的是同一拨人。阿砚站在技术展示区，正在给媒体讲解文化算法，少年人眼中的光芒，让林远想起自己初任CEO时，在国际谈判桌上据理力争的模样。
然而，真正的考验在三天后到来。质检部门突然收到数百份投诉，称产品存在安全隐患。林远盯着检测报告上刺眼的不合格字样，咖啡杯在桌面磕出清脆声响。苏瑶连夜联系权威机构复检，小棠带着技术团队逐台排查产品。凌晨三点，林远在实验室的操作台上打盹，醒来时发现身上盖着苏瑶的羊绒披肩，而阿砚正趴在电脑前比对十万组数据，屏幕蓝光映得少年眼下的乌青格外明显。
真相大白的那天，暴雨再次倾盆。林远看着法务部呈上的证据链，视频里竞争对手雇佣的水军正在仓库里伪造问题产品。他拨通老陈的电话，听筒里传来对方压抑的咳嗽声：当年你父亲开拓新市场时，我也反对过......但现在，该我们这些老家伙给年轻人让路了。
当复检合格的新闻发布会结束，夕阳正将江面染成金红色。林远站在办公室落地窗前，看着阿砚和年轻团队在楼下草坪欢呼庆祝。小棠不知从哪变出串糖葫芦，递给阿砚时，两人耳尖都红得像山楂。手机震动，苏瑶发来消息：女儿说爸爸是打败大魔王的超级英雄。配图是餐桌上摆着的青瓷茶具，里面泡着女儿非要放进去的菊花和枸杞。
夜风送来远处夜市的喧闹，林远摸出衣袋里的银杏叶徽章，金属边缘还带着体温。那是接班人团队送他的谢礼。雨不知何时停了，月光穿透云层，在办公桌上投下斑驳的花纹，与产品设计图上的云纹图案渐渐重叠。他想起父亲临终前的话：商业如茶，既要守住传统的醇香，也要懂得在时代的沸水里，泡出新的滋味。而此刻，新的茶香，正在这片熟悉又陌生的土地上，缓缓散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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