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华华脚下一滑，整个人向前扑去，额头险些撞上胡皋的胸膛。
她闻到他身上混合着铁锈、汗水和某种木质调香水的气息，莫名地感到安心。
“这里排水系统老化，下雨就成沼泽。”
胡皋松开手，指向不远处坑洼的路面。
“去年申请过改造资金，被卡在发改局了。”
他嘴角挂着笑，眼里却有些黯然。
林华华突然想起侯亮平的警告：
“胡皋最擅长的就是把工作不力归咎于体制。”
但此刻站在污水横流的巷子里，她竟无法反驳胡皋的话。
上午九点半。
处理完信访接待后，胡皋带着林华华走进一家街边面馆。
老板肩头搭着条旧毛巾迎上来，咧嘴笑道：“胡区长来了。”
“两份牛肉面，一份...”胡皋看向林华华，“你不吃辣？”
林华华惊讶地睁大眼睛。
她确实对辣椒过敏，但从不记得告诉过胡皋。
没等她回答，胡皋已经转向老板：“其中一份免辣，香菜另放。”
他抽出纸巾擦拭林华华面前的桌面，“昨天看你吃食堂，把宫保鸡丁里的辣椒都挑出来了。”
热气腾腾的面端上来时，林华华发现自己的那碗连葱花都被细心地撒在了一边。
胡皋掰开一次性筷子，随口道：
“老周不吃香菜，李婶对虾过敏，王叔糖尿病只能要杂粮面...干这行就得记这些。”
他扒拉着碗里的香菜，突然笑了。
“有时候觉得，我该去开餐厅。”
下午，敬老院。
胡皋蹲在一架轮椅前，正和一个只剩两颗门牙的老人下象棋。
“又输给您老了。”
胡皋故意走错一步，作出懊恼状，却悄悄对远处的林华华使了个眼色。
她这才注意到棋盘边放着个崭新的助听器，显然是胡皋刚带来的。
“他收买人心的手段，比受贿更危险。”
侯亮平的话突然在林华华脑海中响起。
但眼前这个陪老人下棋的胡皋，与侯亮平描述的阴谋家形象怎么也联系不到一起。
回程的公务车上，林华华发现后座堆满了药盒。
胡皋顺着她的目光解释：“老周家的癫痫药，顺路捎过去。”
他转动方向盘驶入辅路，车窗映出他疲惫的侧脸。
“这些事本该由社区干部做，可惜...”
后半句淹没在引擎的轰鸣中，但林华华听懂了未尽之言。
她偷偷打量着胡皋的侧颜。
这个看似精力充沛的区长，此刻显露出难得的疲态。
“为什么亲自做这些？”
话一出口林华华就后悔了，这问题太过直白。
胡皋笑了：“你知道我为什么能记住那么多人的喜好吗？”
他指了指太阳穴，“因为每个数字背后都是活生生的人。”
“老周吃药时手会抖，李婶吃虾会窒息，王叔的血糖仪总是失灵...这些细节报告上看不到。”
胡皋突然话锋一转，“你知道对百姓最好的古代皇帝是谁吗？”
林华华想了想，“汉文帝、宋仁宗？”
“是明太祖。”胡皋淡淡道：
“客观地说，古代根本没有爱民如子的皇帝。”
“想一想，古代官员去地方，为什么要叫‘守牧一方’？因为，在皇帝的眼中，百姓就是他的牛马。”
“但是，如果矬子里拔大个，非要找出一个，那只有朱元璋。”
“朱元璋出身贫寒，深知百姓疾苦，所以他体恤关怀黎民，严惩贪腐，甚至允许百姓直接将贪官押到京城。这一点，任何帝王无法与之相比。”
“可网上好多人说朱元璋是暴君呢~”林华华忽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轻声道。
胡皋哈哈大笑，“不要被那些营销号给忽悠了。”
“抹黑朱元璋的，要么是贪官佞臣的后嗣，要么就是一些无良的文人。再就是一些没有独立思考能力，人云亦云的。”
“你想想，真正的老百姓会骂朱元璋吗？”
“我原本只是个摊煎饼的，也非常理解底层民众的生活艰辛，也就考虑的更多一些。”
林华华莞尔一笑：“胡区长自比洪武大帝？”
“那咱不敢。我的意思是，只有吃过百姓苦的人，才能更加感同身受。很多膏粱子弟只会说：何不食肉糜？”
车子在一个老旧小区前停下。
胡皋拎起药袋，突然问道：“林顾问，你觉得治理一个区最重要的是什么？”
林华华下意识想起教科书上的标准答案：“完善制度？科学决策？”
“是温度。”胡皋开门下车。
“冷冰冰的制度需要人去执行。而人心，是需要用真心换的。”
看着胡皋远去的背影，林华华鬼使神差地掏出录音笔，长按了删除键。
就在这时，一条短信闯入屏幕：『明七点汇报进展，别让我失望。——侯』
林华华突然意识到，自己正站在一个危险的十字路口。
无论向左还是向右，都可能万劫不复。
更可怕的是，她已经开始期待明天继续跟着胡皋，去了解那些藏在城市褶皱里的人们。
夜幕笼罩着光明区政府的后巷。
路灯年久失修，只有远处便利店的霓虹灯牌投下些许惨淡的光。
林华华的高跟鞋在水泥地上敲出清脆的声响。
胡皋走在她身侧半步的位置，公文包随着步伐轻轻晃动。
“真的不用送，前面拐过去就到宿舍了。”
林华华拢了拢外套，夜风带着初秋的凉意。
胡皋摇摇头，目光扫过巷子深处：“最近这一带治安不太好。”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反驳的坚定。
林华华正想说什么，胡皋突然拽住她的手腕，低声道：“别回头。”
啊？
林华华的心跳骤然加速。
她借着提包镜面装饰的反光，看到身后三个持刀的黑影正无声逼近。
“快跑！”胡皋猛地将她推向垃圾箱后方，自己转身迎向刀光。
林华华踉跄着跌坐在地，听到金属碰撞的刺耳声响，急忙回头观瞧。
胡皋竟用公文包挡住了第一刀！
“把东西交出来！”
为首的歹徒声音嘶哑，又是一刀劈下。
胡皋侧身闪避，公文包被划开一道长长的口子，里面的文件散落一地。
林华华颤抖着摸出手机，却发现这偏僻角落根本没有信号。
她眼睁睁看着一把砍刀朝胡皋后背砍去，不禁失声尖叫：
“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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