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常回家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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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祁同伟一路疾行,回到家中。

前脚刚跨过门槛,后脚就迫不及待地忙着换上干爽舒适的衣服。

还没等他把自己收拾利落,就瞧见父母扛着锄头、拎着簸箕,满身尘土、步履蹒跚地走进了家门。

父亲祁连山,岁月这把无情的刻刀在他身上留下了触目惊心的痕迹。

他的后背因早年的旧伤拖累,再也无法挺直脊梁,微微佝偻着。

他承载了生活太多的苦难与重压。

母亲刘义梅也好不到哪儿去,左脚落下残疾,走起路来一瘸一拐,艰难而又蹒跚。

这两位明明还不到五十岁的人啊,头发却已然白了大半。

那一头刺眼的银丝在昏暗的屋内闪烁,刺得祁同伟的心一阵阵地揪紧。

“同伟,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祁连山放下手中的锄头,抬起满是疑惑的脸。

祁同伟望着眼前这两位朴实憨厚的老农民,心中像是打翻了五味瓶,百般滋味涌上心头,矛盾极了。

他嘴唇微张,犹豫了好一阵子,最终还是咬咬牙,轻声喊了句:

“爸妈。”

“爸妈,我要去京州出差,走之前来看看你们,要是家里有什么需要买的东西,我去京州给你们买。”

祁同伟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些,可心底的波澜却怎么也掩饰不住。

“不用,你现在工资也不高,家里还欠了很多钱,省着点吧,先把债还清了再说。”

刘义梅心疼地看着儿子,连连摆手。

“我们家这些年,究竟欠了村里人多少钱,有没有具体账目?”

祁同伟目光转向父亲,一脸关切地问道。

“有,我拿给你看。”

祁连山应了一声,转身蹒跚着走向柜子,从里面翻找出一个略显破旧的小本子。

祁同伟伸手接过,翻开一看,只见上面密密麻麻地记满了字,详细到了每一笔借款的出处、金额。

粗略一扫,祁同伟心里便有了数。

村里共有两百多户人家,估计除了少数同样一贫如洗的五保户,几乎每家每户都或多或少地借了钱给自家。

其中,村支书祁先明、村长祁小刚,还有大虎家借的最多,均为一千元。

剩下的人家借款金额从十元到几百元不等,总计加起来,近乎五万元。

祁同伟听闻那欠款的数目,仿若遭了一记闷雷当头轰下,脑袋瞬间“嗡”的一声,整个人都懵了。

他瞪大了双眼,满是惊愕与疑惑,声音都不自觉地拔高了几分:

“这么多钱,究竟是怎么借来的啊?”

祁连山微微叹了口气,眼中浮现出回忆的神色,缓缓说道:

“你忘了?咱家是通过村里的祠堂借的钱。

说起来,这事儿还得多亏你打小儿就聪明伶俐,读书那是一把好手,在村里一直都是大家眼中有出息的孩子。

就因为这,乡亲们信任咱家,觉得你将来肯定有大作为,才肯把这么多钱借给咱们。

要不然,门儿都没有。”

“那这些钱,都具体花到哪儿去了?”

祁同伟眉头紧锁,心里清楚这背后定是一笔笔辛酸账,可还是忍不住追问。

“唉,同伟啊,你十岁那年,我和你妈遇上了一场要命的车祸。

虽说命是保住了,可落下的残疾却跟着一辈子了。

手术费、药费,还有家里日常的吃穿用度,那花销就跟决堤的洪水似的,根本止不住。

虽说你在上大学的时候有奖学金,不用家里掏生活费,可这多年的学费、来回的路费,加一块儿也是个不小的数啊。”

祁连山说着,眼眶泛红,声音也有些哽咽,

“咱这十几年来,全靠乡亲们帮衬着,要是没他们,咱家早就散了架,说不定人都没了。

他们挣点钱不容易,这几万块钱的恩情,那可比天还大,你可千万千万得记在心里。

要是往后有一天你发达了,一定得好好报答他们。”

祁同伟听到这儿,心中豁然开朗,对许多事儿都有了更深的理解。

像南漳村这种有着古老祠堂的宗族村落,向来就有着一股强大的凝聚力,村民们彼此之间团结得如同坚不可摧的堡垒。

在过去,据说只要宗族里冒出个有潜力、读书厉害的年轻苗子,全族上下都会齐心协力,砸锅卖铁资助他去参加科举,满心盼着他能金榜题名,给家族挣足脸面,光宗耀祖。

说白了,就因为祁厅长小时候展现出了非凡的读书天赋,便成了全村人寄予厚望的希望之星。

乡亲们自己勒紧裤腰带,也要帮他完成学业,自然是巴望着等他出人头地、飞黄腾达之后,能回馈大家。

可祁同伟心里也犯起了嘀咕,问题随之而来:

回报乡亲们固然没错,可祁厅长也没必要为了这份恩情,把自己的大好前程给赔进去啊,他后来怎么就糊涂到去包庇村里的轮奸犯呢?

真是糊涂!

念及此处,祁同伟神色凝重,语气坚定地说道:

“爸,我懂,做人就得知恩图报,这道理我打小儿就懂,肯定不会忘,也一定会回报乡亲们的。

可是,您想过没,如果有一天我当了官,村里却有人犯了法,跑来找我帮忙脱罪,您也知道,这可是徇私枉法的大罪。

一旦事发,我不但官位不保,还可能得坐牢。

这种时候,我到底是帮还是不帮呢?”

“你别瞎想,哪能有这种事儿。”

祁连山像是被烫到了一般,下意识地摆了摆手,试图避开这个沉重又棘手的话题。

“我说的是如果,万一真发生了呢?”

祁同伟却不肯罢休,他太想从父亲这儿得到一个确切的的答案,于是执拗地继续追问。

“这个……”

祁连山面露难色,他低垂着头,沉思了好一阵子,才艰难地吐出自己的想法,

“真要是有那么一天,你……你还是得帮。

哪怕自己得做出一些牺牲,也绝不能让人在背后戳咱们脊梁骨,说咱们忘恩负义啊。”

祁同伟听到这个答案,在心底暗暗叹了口气,唉,原来如此。

看来祁厅长后来走上那条黑化之路,是诸多因素相互交织、层层叠加造成的。

除了和梁璐那段孽缘带来的无尽痛苦与沉重压迫之外,原生家庭的影响也如影随形,脱不了干系。

祁厅长年纪轻轻就背负上了如此沉重的债务,本以为参加工作后就能苦尽甘来,却没料到遭到了官宦子弟的无情打压。

而父亲祁连山,虽说心怀感恩,可观念实在太过迂腐,对法律更是一知半解。

在一定程度上,反倒成了祁厅长前进路上的绊脚石。

祁厅长身上背负的压力与责任实在太大了,再加上长期接受这样“为报恩不惜一切,哪怕违法”的感恩教育,心态渐渐失衡,也就不足为奇了。

“我明白了。”

祁同伟脸上看不出什么喜怒,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

“爸妈,你们刚从地里回来,累了吧,赶紧好好休息一下,我找大虎有点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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