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饭后,龚美辰说衣服没带要回去洗澡,龚美辰和罗丽文俩人分在红卫屯知青点,从马厩的小路过去也不到二里地。
龚美辰和罗丽文俩人手挽着手走在前面,她俩人都身材高挑,人也都长的漂亮。
这时的女孩们都流行留着一条黑亮粗长的麻花辫,俩人连发型都一致,看着辫稍随着脚步一甩一甩的,充满青春活力。
沈长安看着眼前的人儿,一回顾往昔,脑子里一阵恍惚。
“长安哥,你怎么会想着一个人住进山里旮沓去住,一个人看山塘水库,那多寂寞啊,我们美辰要见你一面可不容易。”
罗丽文性格开朗,情商很高,见沈长安一个人走在后头,她很聪明地挑起话头,三个人脚步也放慢了一些,并肩而行。
“现在冬天来了,山上枯水,不用看水库,下山帮忙看牲口了呢。”龚美辰说道。
“山里好啊,处处都是宝藏,有各种蘑菇,还有飞禽走兽,去年我打了好几只兔子和野鸡,这些东西,可是大补啊。”
罗丽文笑道:“我说怎么我们都在这穷山恶水中战天斗地,都瘦成麻杆了,就美辰反而胖了,原来是这样啊。”
说着,不知不觉顺着屯中的土路已经到了红卫屯。罗丽文这才止住对他们俩那些过往的追问。
沈长安和她们道了再见,就往回走。
山里走夜路,靠近林子边看去到处影影绰绰,偶尔林中传来一声夜枭凄厉的哀鸣,不禁令人毛骨悚然。
深秋夜风吹来,林木间一阵的晃动,能让胆小的人闻风丧胆。
普通人一般是不敢走林子边的夜路的。
沈长安却是不惧,距离马厩还有百米远的时候,他突然听到了前方草丛间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
那是一处水泡子,是以前战备挖反坦克壕留下的大池子,或许那里地下水丰富?,常年水位不降,水可能因长时间废弃而自然生态化。
水泡子四周长满了一人高的芦苇,并天然的孕育出鱼虾等生物,屯子里的熊孩子经常跑这里钓虾蟹青蛙。
水泡子深有三四米,龚美辰就曾经掉下去过,还是沈长安救起来的。?
恍惚间他好像看见水塘边坐着的是那个瘦成闪电的老乡,东四的黎前进。
看清楚了,正是那个黎前进!他像是下定了决心,一站起身就准备往下跳!
沈长安速度极快!三步并做两步就冲到了黎前进的身边,一把就拖住了往下跳的黎前进!
“黎前进!千万别想不开!”
虚弱的黎前进被一把薅住,不禁回头看向沈长安,似乎心里还想着挣扎着想要继续往下跳。
可是瘦成鸡仔一般的黎前进怎么能挣脱沈长安老虎钳一般的手。
黎前进身体一软,瘫在了地上,而他也似乎找到了宣泄的口子,嚎啕大哭了起来。
沈长安三辈子都没碰到过这样的事啊!只好用苍白的语言劝解道:“你年纪轻轻的千万别想不开!有什么大不了事啊,忍一忍就都能过去。”
过了好一会儿,黎前进才停下来。
失魂落魄的黎前进沉沉地点了点头,又赶忙伸手将眼泪擦掉,勉强一笑:“我不跳了。”
“哦……好!”
马厩的周围没有人家,屋前一片旷野,一片远到天边浩浩荡荡的荒凉旷野。后边就是黑乎乎森林,像是张开了大嘴想要把人吞噬掉的巨兽。
开锁,推门,“嘎叽——嘎嘎”,屋里凉冰冰、空落落,沈长安摸索着点亮了油灯。
“没吃饭呢吧?我这还有点狍子肉炖粉条,我热热……”沈长安提着火钗,望着炉膛,听着锅里的声响,看着一边进门后就蹲在一旁角落里的黎前进,目光呆滞,小心翼翼窝窝囊囊的,沈长安心头也只有沉甸甸的压抑。
前世的沈长安听说过这人,只知道他自杀了,轻的就如同棉絮,一阵风吹过就消散了一般无声无息。
现在,沈长安把他拦下了。
外面是无边的漆黑夜,在昏暗的油灯下,热辣滚烫的狍子蘑菇炖粉条显得油汪汪的,沈长安把粉条端上了桌,就坐到炕梢抽起了烟。
几分钟的时间里,黎前进不动一动地盯住,过了一会儿眼泪止不住的流了下来,他拿起了筷子唏哩呼噜的吃了起来……
很快,一大碗的粉条吃完后黎前进放下了碗。
过了片刻,双目失焦的黎前进又缓缓说道:“这几年在知青队,大家都不敢和我们这样的黑五-类接触。”
“我寂寞得发慌,没人说话,一个人都没有,渐渐的心都麻木了。”
“有时候想说话,想得都快疯了,快闷死了……”
坐了好一会儿,他又沙哑着开口说道:
“我成分不好,爷爷以前是高干,爷爷进了晋省工厂,一年不到就走了。”
“家里的父母不知道还在哪个牛棚里面关着,或者也可能死在了哪里,我是68年就下乡的第一批,这几年看着一茬又一茬的知青开始回城,我却根本没有回城的资格,只好在村里面继续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
“这样的日子完全没有前途,看不见未来,就是止不住的想回家,可是回不去,也不知道要回哪里去,就越发地想。”黎前进说着说着眼泪又流下来。
沈长安叹了一口气,没有接腔,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包大生产,扔了一支给他。
黎前进哆哆嗦嗦的凑到油灯边,把烟给点上,深吸了一口,或许是太久没抽烟,尼古丁瞬间将他的脑子搅晕了。
过了好一会儿,看着油灯阴影中沈长安的烟头一明一暗的起伏,他又说道:“昨天听到一个秀水屯的知青,本来有机会去煤矿下井。”
“哈哈,我们连下井的资格都没有。”他语带哽咽。
“那知青表都填了,政审又没过,自杀了,解脱了,这两年听到越来越多的人自杀,受不了了。”
黎前进说道:“我前几天就断粮了,在床上躺了两天,饿了几顿,头昏脑涨,实在挨不过了。”
“你知道吗,我已经快三年都没吃上肉了。前几年还能回家,自从我父母失去消息,我已经三年都没有回家。”
从五几年开始,下乡的知青分为了下乡知青和插队知青。
沈长安就属于第三批下乡知青,他们是被派往农村地区参与农业生产和建设的知识青年。
他们来自城市和学校,被要求到农村地区接受再教育和锻炼。
下乡知青经过了严格的政审,并且多被安排到生产建设兵团等集体单位,实行半军事化管理。
而黎前进他们就属于?插队知青。插队知青没有经过严格的政审和体检等手续,也没有严格的名额限制。
他们与普通社员一样挣工分、分红分口粮,在艰苦的环境中接受再教育。
黑五-类子女在入团入党、毕业分配、招工、参军、提干恋爱和婚姻等方面都受到歧视。
但到了文革中后期,“黑五-类子女”被改称为“可以教育好的子女”,他们的待遇有所改善,但在社会上所受的歧视并没有得到根本的改变。
马厩的后院里,住着一对老右夫妻,下乡已经十年了。他们和黎前进一样,就属于黑五-类。
插队知青在农村要干最辛苦的活,住条件最差的房。
沈长安知道,今年以后的情况就渐渐有好转,像他们这种已经开始落实政策。
沈长安转身,将他柜子里的一袋棒子面给了黎前进。
“这个你先吃着,我手里还有一些粮食,我对象下个月补助粮也快发了。”
他用很坚定的语气说道:“老黎,你别灰心,再等等,现在已经是黎明前的黑暗……”
“太暗了,看不见。”黎前进接过布袋,半晌说不出话来。
眼眶中泛起了泪花的说:“长安,你别担心,我就抽抽这一阵,过去了,就不想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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