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幕隆隆,却更让身处此间的人觉得死寂。
有种将己身,隔离在整片天地之外的孤寂感。
肉身作船,在四面八方的海水中飘摇。
莲花村,某座荒废的大宅内。
一处缝隙透出昏黄火光的屋子外。
那诡异小女孩消失的地方,裴渊站在黑暗的雨幕中,身上灰袍紧贴体表,目中内蕴着白光。
冰寒的水汽中,他身形紧绷,目光颇不平静的看着地上浑黑积水下,几道深深的沟壑。
‘果然......’
他已经临近大成的大明光轮,虽只是仓促而发,却也携着巨力在地上犁出了深深的痕迹。
只是那被他的大明光轮,迎面砸在脸上,半个身躯打成碎肉的诡异女娃,却是踪迹全无,就连半点儿血迹都不曾留下!
这,无疑是表明了......之前那女娃并非是真正的人,而是这诡域当中的,某种异常存在!
风雨更急了些。
豆大的雨珠和一个个形状并不规则的小冰雹不断打在脸上,让裴渊双目眯了眯,有些睁不开眼。
他回头看了眼身后,那逐渐从里面封死门的屋子。
哪怕处于风雨声的裹挟下,灵敏的五感,也令他能够依稀分辨出屋子里的众人,刻意压低的交谈声,和叮叮当当的锤击声。
或许正如那老镖头石冲所言,诡域的诡物未曾杀死自己之前,是不会再去找他们的。
所以他们决定封死屋子,静待天明。
石老镖头似乎也知晓天时一过,诡域自破之事。
‘异种能量......得寻个避雨处再尝试转化。’裴渊收回目光,抹了把身上的雨水,再次唤出面板,扫了一眼虚幻面板上的字眼。
他迈步在大宅内寻了起来。
虽说有真气护体,哪怕站在雨中被浇上半个月,他也不会有什么事。
但长久待在这狂风骤雨中,还是很不好受的。
与身体受到的细微影响相比,更严重的,是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压抑。
更重要的是,他也不知道面板转化异种能量,会闹出什么动静。
荒废的大宅足有四进五出,占地极大,好似孤立在莲花村内的一座城。
从地上铺就的平整青石地面、一座座起伏的雕梁画栋,乃至是地上一根根半点锈迹都无的特殊金属灯柱,皆可看出原本主人家的阔绰,只是......
这般阔绰的人,怎么会到这穷苦的山村中,修建这么大一座宅子?
他皱起眉头,心中生出几分疑惑。
诚然,那阔绰的富户,仅仅可能只是心血来潮,在这里建了座宅子,住一段时日后又荒废了,多年后就成了眼下的模样。
但若是换了他裴渊来说,修建这片宅子,更大的可能是为了隐藏,或者安置什么东西。
哗啦啦的声音,在前方加剧。
走出一段顶棚几乎塌完的长廊,裴渊眼中所见的屋子不下五座,但皆是风雨飘摇,根本无法住人。
快步下了几级台阶,一座浑浊的、不断扩张的水塘,突兀出现在裴渊眼前。
激荡的流水,顺着大宅内修建的一道道引水槽,从四面汇聚到水塘中,扩张的水塘已将不远处的两排小矮屋淹没过半儿。
看着那黑乎乎的两排小矮屋,裴渊直觉上感觉有些异样,细细的打量了几眼。
‘这两排屋子应是宅子里的某些下人住处......这几根柱子是做什么用的?’
裴渊摸了摸下巴,脚下轻点。
他身如风中柳絮,倏忽晃过雨幕,无声地落在两排小矮屋前的一根铜柱上。
铜柱两手合抱粗细,雕琢不知什么图案,丈许高,下半部分带着暗红的锈迹。
似这样的铜柱,共有三根,相距不远的立在两排小矮屋前。
‘莫非,是刑罚所用?’
裴渊眼中白色的灵光更亮,低眉扫看着铜柱下半部分的血锈,仿佛看到了多年之前,被捆缚其上,施加种种残忍刑罚的人。
眼下有面板示警在,他虽时刻紧绷着身形,却心底有种奇异的安全感。
站在铜柱顶端,他发散的目光快速掠过周遭,在扫过远处时一顿。
隔着一片起伏的破败屋舍,他在大宅的某一进,瞧见了一处亮着灯光、还算完好的屋子。
那里,许是车夫方慧海的落脚处。
如是想着,裴渊心念一动,周身白色的水汽化散而出,如云如雾,裹住身形化作一道白影,跃上废弃长廊顶棚残存的瓦片,轻轻一点,借力又跃上一座垮着大洞的屋脊,朝着大宅的那屋子飞掠而去。
而就在裴渊离去过后。
他所立的那根铜柱,原本只在下半部分的血色锈迹,扭曲、流淌了一下。
一道红影自其上脱离而下,唰的掠过雨幕,钻入两排矮屋正中一间屋子内。
雨幕中,裴渊始终关注将全副心神着四周。
这时,他眼角余光一扫,在雨幕中飞掠、穿行的身形一顿,目中齿状灵光明灭。
‘那道红光......’
他神情惊异,隐约察觉到,随着那红影脱离铜柱,四周应是有什么变化产生了。
......
屋内的陈设简陋,处处长着霉斑。
沉闷而潮湿的气味,很是难闻。
屋顶破烂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洞,哗哗的往里落这雨滴和冰雹,一道黑衣人影,盘坐在屋内避雨的角落。
这人瞧不出年纪,着一身藏青道袍,但应是青年或者壮年,身形臃肿,皮肤暗黄,几乎看不见脖子,此刻正双目半闭半睁,一手结印,一手托着一枚半个巴掌大小的木灯笼。
木灯笼漆红色,散发着黯淡的红光,时而闪烁一下。
这身形臃肿的胖道人,不知在此处坐了多久,身形始终一动不动,好似石雕一般。
直到一道红影自屋门缝隙钻入,落在胖道人一手托着的木灯笼内。
木灯笼唰的一下散出红如血色的毫光,在胖道人的掌中悬空而起,其内传来大量重叠的惨嚎与呢喃。
胖道人霍然睁眼,看着身前悬空的木灯笼,一手探出,将之拿住。
他神情带着喜色,却又不甚满意,略作沉吟,面上多了几分可惜。
“好宝贝,此次吃了这么多的血煞气,也该让道爷祭炼完成了罢?”
“可惜,可惜。”
“那身怀正法的修行人,若是能让宝贝一并吞了,说不得就能让宝贝的品阶往上提一提.......还有机会,还有机会。”胖道人想起方才立于铜柱上的裴渊,松弛的面皮抖了抖了,眼中闪过一丝杀意。
胖道人是朝天观的入室弟子,他手中托着的木灯笼,乃是朝天观内,秘传的诡术。
诡术,即是养诡之术。
乃是自千年前肆虐一时的血海魔宗流传下来的秘法,修炼之际血腥异常、残暴无比,与之相对的,威能自然是强横诡异,修炼的速度也是快得惊人,只是多会影响修炼者的心智,是实打实的魔功。
此法需祭炼一只或是多只诡物,以诡物所寄存的物什为法器,再布诡域、行血祭,方可将之炼成。
若诡物损坏,不只恢复起来颇为耗时,还需损耗己身心血,是以对于裴渊这打坏了他诡物的人,胖道人当然是怀恨在心。
“此子修为在养气中期,阴气入体,若无师长救助,没有十天半个月根本消不下去。”
“此次方观主养的鬼蛟蜕形之后,再去寻此子不迟。”
胖道人暗自合计一番,翻手收起木灯笼,庞大的身躯站起,将座下压扁的蒲团抓起,也收入了百解囊。
随后他也不走门,身上黑光一闪,凭空有风自屋内刮起,竟是施展出了御风术!
呼!
硕大的黑影一晃,就冲出了屋顶的大洞。
却在这时。
铮......!
密集的剑鸣声响起,一片青碧色的光华,猛地在屋顶亮起,将左近的雨幕都照彻。
“什么人!”
胖道人心下猛然一惊,口中爆喝一声。
可他话音还未落,便见雨幕中悬空着一个碧玉葫芦,瞧见一张被青碧色光华照亮的年轻清秀面孔,察觉披面而来的强烈刺痛感。
他的神念自然发散,登时发觉了几道剑气,正自那碧玉葫芦而出,即将斩在他颅顶!
不好!
他顿时骇得目眦欲裂,亡魂皆冒。
胖道人不及思索,就如同演练过千百遍一般,硕大的身形展露出不符合体态的灵敏,在无形之风裹挟下,先是凭空借力一折,朝后疾退,同时手中同样青光一闪,已是将一面龟甲似的法器祭出。
嗡!
龟甲似的法器一震,迎风便涨,化作半丈大小,鳞甲状的光幕猛然撑开,笼罩了胖道人的身形。
铛铛铛!
一道道无形剑气,比骤雨更快的速度,斩落在光幕之上!
霎时间,铛铛铛的声响大作,一时间将风雨声都压了下去!
一道道无形剑气崩碎,四散的破碎剑气,绞碎了周遭气流,噗呲打入下方屋子的屋脊,打出一片细密的孔洞,随后屋子如风吹沙丘一般,垮塌了下去。
不止下方的屋子,只顷刻间过去,附近几座矮屋已是被破碎的剑气余波,绞成了一片碎屑,周遭的雨线和冰雹也被绞成雾状。
水雾中。
崩!崩崩!
一道道无形剑气,不断自碧玉葫芦而发,如珠落玉盘,斩落在鳞甲状的青色光幕上。
须臾过后,又是几乎接成一线的五六道剑气落下,那鳞甲状的光幕终是不堪重负地斩碎!
余下两道威能未尽的无形剑气,落在那龟甲大盾上,直将大盾打得灵光黯淡、哀鸣不止,那胖道人被凌空迫退出十几丈!
“可惜......”
祭出碧玉葫芦偷袭此獠的裴渊,见此一幕,却是毫不留恋,反而招手一引半空中的碧玉葫芦,以腾云术聚拢云气,飞身便退。
他之所以选择折返回来、小心埋伏在此,既是为了偷袭,也是为了试探——那先前自铜柱脱离的红影,应就是诡域根节所在。
放出那道红光的,显然就是这胖道人,那此人必非易与之辈。
既然偷袭不成,自然是干脆跑路。
眼下他催发碧玉葫芦,发出的剑气已有十几道之多,真气损耗大半儿,这种状态下与这不知深浅的胖道人硬刚,非他所愿。
争取了这么一瞬的时间,胖道人终是反应过来,一甩袖将一道红光打了出来。
他面沉如水,盯着远处那道飞掠的白影,和紧随白影离去的碧玉葫芦,额角青筋暴跳,连声怒吼。
“还敢回来找死!”
“道爷我这就成全你!”
红光如流星曳尾,一经祭出,就化作了一个人头大小的红灯笼。
红灯笼散发出大片红色毫光,周遭残留的剑气,这红光之中,竟是如同泥牛入海,变得愈发微弱,顷刻间,已被尽数散去!
那红灯笼出现过后,好似铺开了一片领域。
处在红光笼盖的范围内,即便是边沿处,还是有一种强烈到极点的阴冷感,席卷了的裴渊周身百骸!
他施展腾云术飞掠的身形一僵,周身裹着的云气变得稀薄了许多,在这一瞬竟是被钉在了空中一般!
周身百骸在入侵体内的阴冷之感影响下,似是将要发生什么极为不好的变化。
一种腐朽、疲惫,乃至将死的感觉,不可抑制的出现在裴渊心底,与此同时,他的真气消耗速度,竟是达到前所未有的地步!
而就在裴渊被定住的同时,胖道人脸色也是惨白了一瞬,随后变得异常红润,面上展露几分狰狞笑容。
“给道爷死!”他朝着裴渊疾冲而去,手中金色的光华一闪,凝出一柄金剑遥遥朝着裴渊后心抛来!
裴渊心中一震,却并未有太多惊慌。
‘转化!’
他果断已唤出了面板,在心中默念转化,这才只是被定住一瞬。
一瞬过后,他丝毫不去管体内的变化,被定住的身形恢复行动,回身就是一掌!
掌中金色的光点儿刹那化作磨盘大小,正砸在那柄刺来的金剑之上,嘭的将之打散。
而后他再次一伸手,并指为剑,朝着那紧随己身的碧玉葫芦一指。
自葫芦内传出嗡的一声,随后剑鸣声立时大作!
铮!
一道无形剑气,再次自碧玉葫芦中如水而出,迎面就朝着那疾冲而来的胖道人落下!
“怎可能......这么快就挣脱!”
胖道人刚损耗大半儿心血,催动诡术,又因先前驾驭龟甲法器、催动金剑,真气难以为继。
雨幕隔绝下,他甚至有些看不清对面那人的模样。
刚觉面皮刺痛,强自止住疾冲的身形,欲要再做些什么,就眼前一黑,面上狞笑未散,已然凝固!
噗!
硕大的臃肿身躯脖颈剑气一闪,头颅从当中斜着分开,一半已是到了半空中,与身躯分了家,当中却并无半点儿脑浆洒落,切口处的焦痕平整。
可就在这时,随着这胖道人身死,红光在四周先是一暗,而后突兀明亮了数倍!
只见那正飞来的红灯笼,失去了什么桎梏一般,不加限制的散发起了血色毫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