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善远

换源:

  白茫茫一片的风雪中。

一身道袍的裴渊两脚陷在积雪里,站在一株满树银挂的古木后,目中白色的灵光明灭。

他面无表情,视线如炬,穿透吹刮的漫天风雪,看着百丈之外,那群正凑在山洞前的人。

身后是一大片被积雪压弯了的杂草,和那已被封住河面的河道。

隐约能听到,河道浮冰下的流水声虽还有,但已被风雪压了下去,不注意听根本听不到。

早在一刻之前,裴渊就已到了附近。

先前他还在犹豫是否前往那山洞一探。

有了那条精怪紫环莽的肉下肚,他回复真气的速度快了些许。

经过一夜的修炼,眼下体内的真气恢复到了八九成的样子,除了丢了碧玉葫芦法器,能发挥出的实力,与先前已没什么差别。

但这种状态,面对那黑衣马脸青年,依旧有心无力,真碰上了其人,恐怕是不堪一击。

是以他对于是否前往那山洞一探,若是去,又该如何前往一探,都抱着莫大的谨慎。

却在他思索之际,发觉了这个远道而来的队伍,念头一转,索性便躲在了一旁,任由其为自己探路。

‘这群人到来之前,那山洞附近的积雪上没有半点儿出入痕迹......’

裴渊静静看着那群人搬走堵住洞口的石块,看着那被吹上天的帐篷,以真气封锁周身气息,犹如一块矗立在雪地的大石般,一动不动,很快堆成了一座雪人。

‘要么是昨夜我昏迷之时,那黑衣马脸的家伙已经走了,要么,就是其一直在这山洞里待着......’

‘嗯?’眼见那搬走堵住山洞石块的大汉中,有一人忽然叫喊起来,裴渊目光一闪。

“......大哥!快看!”

“嘶......那是......尸......”

“尸体?好臭......”

“肚子都炸了?晦气,晦气!”

山洞前的几条大汉陡然跳开,退向四周,一个个捂着鼻子,面色难看地大声叫喊起来。

忙活半天搬走堵住山洞的石块,哪想到,竟然搬出来一具尸体!

这山洞还怎么待?

连带着队伍清理积雪的其他人,也是各自神情变化,其中有胆大的上前,凑到山洞前顺着石缝往里看去,也是惊呼阵阵,被吓得捂住口鼻,连连后退。

看着这队伍众人的反应,裴渊的神情惊疑,耳朵轻轻动了动,敏锐的五感,无法让他听到这些人的低声交谈,但足以让他隔着百丈捕捉到这些人的叫喊声。

“尸体......”

裴渊低语,吐出二字。

‘谁的尸体?’

他想起前夜那黑衣马脸青年,就是带着一条手臂被扭成麻花的伤势,进入到山洞中的。

难不成......是此人的尸体?

那此人是怎么死的?

若不是此人,那这些人瞧见的,又是何人的尸体,怎么到的山洞中?

裴渊心下急思,不多时眯了眯眼,神情一定。

山洞附近无进出痕迹,堵住洞口的石块和积雪,也没有被搬开的半分迹象,如此看来,这些人看到的那具尸体,多半就是......

他眯着眼,并未前往查看,而是看着那群人骚动一阵,平复下来,继续清理起洞口的积雪。

显然,这群人虽发现了尸体,但慑于越发急骤的风雪,还是决定住入山洞。

‘等!’

‘等到风雪停,这群人离去,再去查探!那黑衣马脸之人实力实在强横,必须要万分谨慎。’

裴渊心中有了决断。

他目中灵光黯了下去,也不挪地方,就这么站在雪地中,任由自己被积雪掩埋。

呼吸若有若无,催运着体内真气,进入到了浅度的修炼之中。

......

秋风未绝,山中无雪。

苍木山,高三千五百丈,绵延远去。

山中殿宇亭台、水塘药田,洞府林立,山前开辟着大片的灵田,足有上千亩之多。

后山则是坐落这寒铁、陨木、灵晶矿场三座,一道半圆的微不可查光晕,自后山而发,将整座苍木山笼盖其下,改易天象。

不时可见色泽各异的灵光,在山上往来,有的灵光飘飘忽忽极慢,有的灵光则自天边而来一刹而过,快得有如天降流星。

这便是太微剑宗下院,善远观。

太微剑宗乃是剑道巨擎,就连业国立国的那位太祖,都只是剑宗一位外门弟子出身。

善远观则是附近几郡之地,太微剑宗立下的唯一下院,有入室弟子两百余人,真传四人,观主三位,传剑宗《上盈冲合玄元诀》,每五载可向剑宗举荐三人参加杂役弟子考核,一人参加外门弟子考核。

虽为剑道巨擎,太微剑宗附属,但善远观终究位处穷乡僻壤,微不足道的一处下院。

从立观之处至今,几百年间,善远观也未给太微剑宗举荐成哪怕一位正式弟子,只是送上去三位杂役弟子罢了,而那三位杂役弟子,未在太微剑宗中激起半点儿浪花。

因年龄到了,实力勉强通脉,挂在太微剑宗名下,成为太微剑宗下宗管事的弟子倒是不少,故而,太微剑宗中已是有不少声音,说要将善远观等一众无所作为的下院开革出去——因此事,善远观老观主宫心藏心头焦急。

宫心藏玄光境初期修为。

其通脉境圆满之际,曾以剑宗秘传‘大日真形图’,炼一缕朝霞紫气,化作己身玄光,寿元大进,如今已有二百八九十岁,仍是鹤发童颜,龙精虎猛。

观中,指玄堂。

一鹤发童颜的老者负手站在当中,一女子一少年人,站在堂下。

“这就是那个蛟血洗身的小子?金木双灵根,嗯......”宫心藏捻着垂下的长眉毛,一双明亮如婴儿的眼睛,看着那少年。

男子一身不怎么合身的锦袍,十三四岁模样,俊俏清秀,倒似是个女娃,神情有些急促,低头抓着。

那女子则是一袭白衣,不时打个哈欠,两手环抱,闻言翻了个白眼道:“是金水双灵根!您老眼睛花了吧?这都能看错......”

宫心藏眉头一挑,上前捏在了那少年的肩头。

“啊?啊对对对,是金水双灵根,红袖提醒的对!呃,这资质不错,真不错,差不多上上了。”

宫心藏沉吟少许,看向那白衣女子,老脸笑得如同菊花,道:“红袖,你且带上一带这小子。”

“观主,我这修炼的时间都不够,哪有空......更何况,这次还为这小子出头,得罪了不少人,您没有补偿也就算了,怎么还......”凌红袖美目一睁,看着宫心藏的老脸,暗道不好,飞身就要退去。

“哎!莫走!”

宫心藏伸手一抓,仿佛扣住了堂内的空气,令凌红袖的身形一僵,难以再退走分毫。

“不白让你带,这里有二两洗尘沙,洗尘沙有什么用,不用老夫多说了吧?”他有些肉痛的开口,取出了一个小瓷瓶。

“马马虎虎吧,怎么才二两?”凌红袖眼前一亮,待周遭凝固的空气一松,上前就抢过那小瓷瓶。

宫心藏吹胡子瞪眼:“怎么才二两?你这丫头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二两就够你用上半年的了,你先带这小子入门,待明年开春观里招收新弟子......”

“那真传大典?”凌红袖瞥了眼那少年。

“什么真传大典?”宫心藏脸色有一黑,“那几个身价阔绰的胡闹,你也带着这小子胡闹?真传大典,你以为咱们这小破道观是太微剑宗啊?”

“是。”凌红袖吐了吐舌头,不以为意。

宫心藏又看了那少年几眼,挥挥手,开口道:“嗯,你是叫林三水?好小子,暂且下去,老夫已安排了人带你熟悉观内。”

局促的少年身形一松,恭恭敬敬地对宫心藏躬身,行了一礼,赶忙退了下去。

“这孩子,太有礼貌了.......疯丫头,看看人家!”宫心藏看着退出指玄堂的林三水,不由得感叹一句,再看向凌红袖顿时吹胡子瞪眼。

“哼。”凌红袖挠挠头,冷哼一声,几步迈出就到了堂上,坐在了右侧,拿起茶壶对嘴灌了起来。

宫心藏眼角抽了抽,越看这丫头越不顺眼。

若不是自家的侄女,他岂能让这丫头如此放肆?

他回身漫游哟的走了几步,来到堂上左侧坐下,眼皮一动,不耐烦道:“有什么想说的,快说,老夫看到你这丫头就烦。”

“老宫头,你说,那朝天观的几个观主养的鬼蛟,会不会就是三十年前许千涛斩得那头?”凌红袖放下茶壶,认真了些。

听到‘老宫头’三个字,宫心藏气得是一阵吹胡子瞪眼。

可全然无用,对面那小丫头好像看不见一般,仍然面色如常、眼中带着探究的看过来。

宫心藏深深一叹,道:“没礼貌!大荒百辟真人许千涛,也是你能叫的?那是剑宗的外门长老!”

“许千涛既有大荒百辟的诨号,那在金丹境中,这位长老必然也是神通广大的存在,那鬼蛟既为其所斩,便不会留下什么首尾......除非......”宫心藏按住不语。

“除非那朝天观合这位大荒百辟真人,有什么联系?甚至那鬼蛟,根本就是为他养的?”

凌红袖眼前一亮,下一瞬却捂住了额头。

啪!

“啊!”

她光洁白皙的额头,被狠狠地敲了一下,痛得她惨叫一声,很快就肿了起来。

“老宫头,你做什么?!”

“莫瞎说,莫瞎说,当心祸从口出。”宫心藏看着吃痛的侄女,笑眯眯地摇摇头,话音突然一转,“听闻你这次下山,还遇到了观内一个姓邱的弟子?”

“邱集!被那老蛟残魂给吞了神志,想要借体重生来着,无奈之下我只得一剑将他斩了。”凌红袖捂住额头看,盯了眼宫心藏。

“一个入室弟子,虽说没什么资质,但死了也有些可惜,唉,观内的入室弟子这么多,竟没有一个可堪一看的,真是......”

“剑宗对我下院已有不满,你们四个还不错,再加上林三水这小子,撑过这五年倒是没什么问题,可下一个五年......”老观主宫心藏眉头紧皱,忧心忡忡。

凌红袖听着,嘴唇动了动,却没接话茬。

她突然想起那个被自己接引上山的裴姓小子,那小子,倒是有一件有点儿意思的法器。

但也仅此而已了,资质不行,不堪大用。

不过毕竟是自己接引上山的,还是提上一嘴?

“对了,老宫头,这事儿你可要管管!我斩了那老蛟残魂附体的邱集之后,还在他百解囊里得了一块未炼过的石中玉,这石中玉的任务观内有,我去看了,是被一个叫裴渊的弟子接了......”凌红袖说道。

说着,她自百解囊中,取出了一块蒲团大小、质地上乘的石中玉,嘭地放在桌上。

“唔,这块石中玉品质不错......你是说,这块石中玉,是邱集从裴渊处得来?你怎的知晓这不是邱集自行寻来的?”宫心藏看了几眼石中玉,点点头,顺势问道。

“我自是调查过了。”凌红袖点头。

她眉头微皱,道:“裴渊以一株二阶下品的紫虹草,从何师弟那里换来的这次任务,却被得知消息的邱集在河阳城截胡......呵,老宫头我不信你看不见,这分明已经是观内不成文的规矩了,何师弟他们那些世家子,暗中捣鬼,已经不是三次两次了。”

“他们家里可是有不少剑宗下宗的管事,老夫这老胳膊老腿的,可是得罪不起,怎么,红袖,你要为那裴小子出头?”宫心藏有些意外,自家侄女可不是多管闲事的性子。

怎么出趟门,不止救了一个林三水,还为了另一个裴小子,奔波调查了一番?

“哼。”

凌红袖看了看宫心藏,冷哼一声,甩袖收起那块石中玉,也没回应,起身就往外行去。

宫心藏看着侄女走出指玄典,许久未动,待回过神来,扭头看向指玄典的那块匾。

匾额黑底金边,只上书二字,指玄。

......

大雪更急,一日夜近。

链子山,山南,某处。

山洞的洞口清了又清,其内冒出阵阵热气,其内传出热火朝天的交谈声,夹杂着炙烤的肉香。

“这雪不知什么时候停,冷啊!”

持着简易工具清雪的三人,交谈着。

“什么时候停都不打紧,都已出了山,再往南边就是平原林海了,哪怕成了雪灾,雪一停咱们也走得出去!”其中一人回应。

“还雪灾!遇上雪妖看你怎么办!”

“小武哥,你这,还雪妖,那传说都多少年了......”

风雪中,几个人的声音若有若无。

洞口飘出的肉香散入风雪,传出不远,就已难以闻到。

二三百丈外之,一片彻底被积雪盖住的杂草丛旁,外形臃肿的雪人轻颤一下。

积雪被抖落下些许,下方一双眸子悄然睁开,其内精光闪烁,透过风雪,盯向山洞:‘看来,那山洞里的确只有一个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