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遭天地似是寂静了一瞬,紧接着混着仍细微的雨声,响起众人在水塘里的扑腾声、声声求救声。
裴渊大略扫了几眼,只驾云将几个落水之人救起,未管其他那些正鬼哭狼嚎之人——妖物已被他擒住,众人的剧痛也随之消解,至于方才短短时间内妖物被吸走的那点儿气血,想来养上一两月便无碍了。
内院宅舍前的回廊已毁掉大半儿,只余下与假山、屋舍相连的部分还未塌入水塘,雨线更加密集,隆隆的雨打水塘声如瀑落深潭。
裴渊扯着最后救起的管家许淳,在宅舍的大门前一处未塌陷地按落身形。
散去周身云气,低头看着这气息奄奄的老者,眉头微皱。
此门招来云气的术法,唤作腾云术,此术与驾雾、御风二术,并称为‘甲马三术’。
凡俗中往往以马驹代步,这‘甲马三术’,也即是修行中人用来赶路的常见术法,其中腾云、驾雾二术,皆是基础术法,唯有御风一术,为上品术法。
腾云术虽说只是入门的基础术法之一,但也需先修出术法种子,再以真气将之催动,催动之后方可驾驭招来的云气短暂腾空。
养气中期的真气并不雄浑,他催动这腾云术至多不过能聚来丈许大小一团云气,行出百十里去,便会真气耗尽,无以为继,传闻若有第四境玄光修士,施展腾云术,聚来的云气可多到遮天蔽日,顷刻间去地千里,就不知那是何等的光景了。
下四境分为藏精、养气、开脉、玄光此四个修行阶段,善远观为正道巨擘太微剑宗众多下院之一,立有观主三位,其中两位观主便在这玄光一境。
他虽得了善远观传下的《上盈冲和玄元诀》,修炼此门中正平和的功法到了养气中期,根基还算夯实,但要修成玄光仍遥遥无期,眼下光是对付一只妖物精魄,都消耗不小,体内真气去了十之三四。
且,此次若非有观内炼制、下发给弟子的‘拘灵索’、‘化魄瓶’在身,要擒住这道妖物精魄,怕是还要再多费一些手脚。
念头转动,裴渊目光一闪。
他想起了那妖物所言的‘鬼蛟大王’。
‘在观中,却是没听师兄弟门说起过附近有什么蛟类的妖王......’
‘如此看,这鬼蛟大王,应不是能媲美玄光修行者的妖王......’
裴渊面无表情,打量了几眼管家许淳,蹲下身形,一手按在其肩头,渡过些许真气。
赤红如火的真气一入许淳体内,便化入其周身百骸,随即其面皮一颤,便要清醒过来。
裴渊收手起身。
‘这许淳伤得却是有些重了......’
‘气血亏空还在次要,此人的神已被妖物幻化情景所伤,神伤则气损,气损则精亏,精气神三者一衰,三月内,性命恐去。’
他看着许淳微微摇头,瞥了眼一旁的主家三夫人,目光在内院一扫,清朗的声音便在周遭响起。
“我乃善远观弟子裴渊,当下妖物已除,速来三五侍女,照料你家三夫人。”
裴渊的声音不大,却是透过越发密集的雨幕,令内院众医师、下人听了个清楚。
很快便有不少人在一个青衣中年人的带领下,壮着胆子再次朝着宅舍汇来。
那青衣中年人应是府内管事,此时长发被雨打湿,身上衣衫紧紧地贴在皮肉上,看起来好不狼狈。
他透过雨幕,瞧见管家许淳和三夫人,面色连连变幻,招手唤来几个侍女,带着这几个侍女顺着未塌陷的地面来至近前。
“裴道长,在下府中管事许英,这......”青衣中年人令几个侍女去照顾三夫人,随即来到裴渊身前,面上忐忑,斟酌开口。
“我已为贵府管家渡了一道真气,应能保其性命,你派人将其抬走,好生照料去吧。”
裴渊打断了青衣中年人的话,言说几句,顿了一下,接续道:“若能凑齐如下药方.......一日三服,连服一月,应能保住贵府管家的性命,三五载内,不至身丧。”
青衣中年人许英看着地上悠悠醒转的许淳,正招手唤来下人照料,闻听裴渊之言,面上的神情顿时变得焦急无比,连连点着头,眼中却是有几分喜色一闪而过。
“是,记下了,记下了。”
裴渊抬眼看了这许英一眼,目光在那张被雨水泡得发白之面孔上扫过,也未有什么多管闲事的心思。
“你随贫道去里屋寻你家大人。”他丢下一句话,便迈开步子,穿过墙壁的大窟窿快步来到里屋,不多时在墙角碎裂的灯盏旁,找见一个身着锦袍的大汉,除此人外,却是未在此宅舍内瞧见旁人。
料想,这大汉应当就是此地县丞,那位许姓的大人了,只是其形象与裴渊想象的有些差别。
“大人,大人!”果然,那许英瞧见墙角的锦袍大汉后,呼喊着就扑了上去,面上的焦急之色更甚,眼角还挤出了颗颗泪珠,好似自己的亲爹亲娘死在了面前。
只是许大人虽深陷昏迷当中,不过观其胸膛起伏、气息雄壮,看样子不像是有什么伤势。
于是裴渊也不管许英此人做些什么,自顾自给这位许大人渡了些许真气过去,便立于一旁,眼神微微变化,好似落在前方空处。
在那里,一片白光汇成了一道虚幻的面板,其上简略的书着几行汉字——这个世界的文字自然不是汉字,方才这面板出现之后,裴渊也是愣了好一会儿,才根据记忆,辨认出这几行汉字表达的意思。
而他之所以在那妖物现身半晌后,才反应过来出手,便是因为这道虚幻面板的出现!
那妖物对众人出手之际,他的心神正集中在这面板上,内心如同翻江倒海一般......
未曾想,他都穿越过来这么多年了,竟在这一日,不知因何觉醒了自己的金手指!
......
天边那撕裂乌云的红日将要没入远山,天穹层积的云团却无散去之势,反倒更加厚重。
夜幕缓缓降临,雨势更急。
这时,身高八尺、腰间挎刀的林捕快,带着一队护卫进入内院。
看着内院的狼藉景象,林捕快面色沉凝。
塌陷的回廊已沉入水潭,四下随处可见木块木屑在水中飘荡,瓢泼大雨好似将这内院宅舍附近化作了一片水世界,零星医师与下人正躲在一旁偏宅的廊道内避雨。
林捕快吩咐一众护卫分散开去,守在各处,只带两个护卫,脚步不停,直奔内院主宅。
“按你先前所言,那妖物有三层楼高,却还是被那裴道人顷刻降服......那裴道人如此神通,怎还叫那妖物作乱至此?”林捕快头也不回,对身后两个护卫当中,一个惊魂未定的马脸护卫开口道。
“这......向来是裴道长有自己的考量吧。”马脸护卫闻听此言一愣,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回应道。
“考量......”
林捕快行至宅舍大门前,打量了几眼一侧墙壁上的窟窿大小,面无表情的收回目光。
这窟窿最多不过一层楼高度,其内怎么走出三层楼高的妖物?
若非这护卫胡言乱语,那便是其被幻觉所饶!那......究竟是妖物施的幻术,还是有人做法施的幻术?!
林捕快目光凛然,大步走入宅舍。
......
“此番......此番多谢裴道长大恩了。”
屋内,已醒转几息的许大人,恭恭敬敬的对裴渊抱拳行礼,躬身到地。
“贵府既至观中,找来裴某,此便是裴某分内之事,既如此,又何必言谢?”
裴渊轻笑摇头,避开此礼。
他目光凝视这位许大人,只觉一股浓重的火气扑面而来,可见其气血充沛至极,只怕身上的凡俗武艺,已经练到了极精深地步。
这位许大人身高有九尺、壮硕非常,一脸虬髯微红,刚一醒来,谢过裴渊后,就一边听着许英说话,大踏步在屋内踱步起来。
观此人,紫衣绣虎,脸膛如火,声粗似吼,言语间胸膛中仿佛有闷雷滚滚。
若是在外遇到这位许大人,裴渊是绝无可能想到,此人会是一位县丞,不如说,此人倒更更像那占山为王、聚拢豪客的山大王!
“大人!”门外传来林捕快叫喊声。
“是林炎否?不必多言,速速入内!”许大人脚步一顿,目光微亮,出言道。
林捕快推门而入,目光在裴渊身上一掠而过,看也不看那许英,目视许大人,单膝跪地,道:“属下来迟,还请大人责罚。”
其身后两个护卫也是匆忙跪倒在地。
“晴儿怎样?”许大人蒲扇似的大手一把将林捕快捞起,似有些紧张的出言问道。
晴儿,即是他对自己那位三夫人爱称。
若非有善远观的裴道人在侧,他许某自忖受其恩惠,需在一侧陪着,不能轻易离去,他早就飞到三夫人身旁了,哪还能等在这里?
林捕快闷声道:“善远观的裴道长安排得好,三夫人已经被送至偏院,当下正有医师为其诊治,”
“好,好......”许大人应了两声,心中却还是有些不定。
方才善远观的裴道人已与他说过,除了晴儿身上附着的妖物,但他未亲眼得见,始终有些不放心。
许大人眉头微不可察的一皱,看了眼一旁裴渊,面上笑容灿烂:“裴道长,便叫林炎林捕快在这陪你一会儿,许某暂且失陪。”
裴渊轻笑颔首,心中却起腹诽。
这许大人性子着实有些别扭。
明明心系自家三夫人,急得已经打转,却还要强撑着在这里陪他,他有甚么好陪的?
快去确认一番,然后将那石中玉取来,交付给自己,才是正事!
在这里踱步打转,只能徒耗彼此的时间。
许大人带着许英匆匆离去,屋内便只剩下林捕快与其带着的两个护卫,再加上裴渊。
裴渊不管其他,只等拿到那块石中玉走人,此时老神在在,目视眼前空处,研究着自己的金手指,两个许府护卫眼观鼻鼻观心,站的笔直,林捕快也是一言不发,不时瞥一眼裴渊,气氛飞快的沉闷下来。
“裴道长,不知那附身三夫人的妖物,究竟长何样子?”林捕快沉默少许,一指身后护卫,道,“这下人说是亲眼得见,那妖物三层楼那般高,少说也有三四丈,此事,是否为真,请道长解惑。”
裴渊闻言看了眼林捕快,又打量几眼那下人,略作回忆,对这下人到真有几分印象。
这下人似是被那妖物吓得潜入水塘,却忘记了自己不会水,最后抱着一块浮木才未被淹死,支撑到了自己出手搭救之时。
见裴渊目光看过来,这下人也是对裴渊躬身行礼,一脸感激之色。
“说是亲眼得见,确是也亲眼得见,那妖物幻化出的怪物,本就源自受幻者己心,虽然为假,未有真气修为在身的话,却也根本看至不透。”裴渊淡笑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