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后余生的寂静沉重得如同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
神话乐园的废墟上,硝烟像肮脏的纱幔低垂,混合着机油、臭氧和某种难以言喻的、类似焚香后的焦糊气味。
洛星辰独自站着,脚下是乾坤仪彻底冷却后留下的巨大扭曲金属基座,如同一道丑陋的伤疤烙在大地上。
他手中紧握着那枚褪去了所有神异光彩、恢复古朴原貌的青铜星盘,指腹反复摩挲着盘面上那行冰冷的小字:
【下一阶段任务:重建三十三重天】。
重建?用什么建?用这满地的钢筋水泥和电子垃圾?用那些刚刚还在试图把人类格式化的机甲残骸?
一股荒谬的疲惫感几乎将他淹没。
他刚想迈步,脚下却踢到一个坚硬的金属物件。低头看去,是那个冒着微弱火花的量子推进器轮子,哪吒最后倔强的遗存。
洛星辰弯腰将它拾起,冰冷的金属触感刺入掌心。轮毂内侧,一行新鲜的刻痕映入眼帘,字迹歪扭,却带着一种混不吝的熟悉感:
“下次直播记得叫我。——量子推进器维修工”
一丝极其微弱、几乎被废墟死寂吞没的暖意,突兀地撞进洛星辰冰冷的心口。他扯了扯嘴角,想笑,喉咙却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默默地将这残留着最后一丝战友气息的轮子,塞进了自己同样沾满污迹和干涸血渍的外套口袋。
沉甸甸的,像一块烙铁贴着皮肤。
就在轮子滑入袋底的瞬间——
“嗡——!”
一声巨大嗡鸣从城市中心方向炸开!洛星辰猛地抬头。
只见遥远的天际线,一道恢弘得令人窒息的巨型全息光柱刺破低垂的硝烟,直冲云霄!
光芒在极高的空中猛地炸开、舒展,瞬息间覆盖了小半个天空。光芒核心处,一个女子的面容由虚幻的光粒子急速凝结,清晰得如同真人亲临。
峨冠高耸,珠玉垂旒,超越尘世的面容完美且冰冷,带着亘古的威严和一丝难以察觉的悲悯。那双眼睛,深邃如宇宙星渊,平静地俯瞰着下方蝼蚁般的城市和废墟上的洛星辰。
西王母!
洛星辰全身的血液瞬间冻结。
这绝非幻象!那神性的威压,那属于神话概念源头的独特气息,隔着如此遥远的距离,依旧如同实质的重锤,狠狠砸在他的精神壁垒之上。
八卦烙印在他掌心骤然发烫,仿佛在发出无声的尖啸警告。
她不是被星键终结,和那黑色婴儿一起坍缩成像素点了吗?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以这种…商业广告的姿态?
全息投影下方,巨大的金色篆体文字如瀑布般奔涌滚动,每一个字都闪耀着奢华而诱惑的光芒:
【昆仑虚境·神话主题度假区】
【三十三重天外天·洞天福地现世】
【盛大开盘!首批尊享席位,限量发售!】
最后一行小字,却带着冰冷的、不容置疑的权威:
【主办方:天穹集团(原天穹管理局资产重组)】
“天穹…集团?”洛星辰低声咀嚼着这个名字,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直冲头顶。
管理局的机甲徽章下藏着父亲洛天阳的星盘碎片备份…难道这所谓的“重组”,正是父亲庞大计划在失败后的另一种延续?以西王母为门面,用“度假区”包装…
他们到底想干什么?把整个现实世界打造成新的、可控的“神域”?
口袋里的量子轮突然轻微地震动了一下,极其微弱,带着一种…焦躁不安的电流感。洛星辰下意识地按住口袋。
“星辰…”
一个极其微弱、断断续续的声音,如同信号不良的通讯器,直接在他脑海中响起。
是玉兔!洛星辰猛地转身,扑向不远处一堆破碎的控制台残骸。声音的源头就在下面。
他奋力掀开一块沉重的金属板。下方,玉兔的残躯几乎被压扁,玩偶服破碎不堪,露出底下断裂的金属骨骼和滋滋冒着电火花的线路。
她仅存的半边电子眼闪烁着极度暗淡的红光,每一次闪烁都仿佛耗尽了最后一点能量。
“玉兔!”洛星辰半跪下去,想触碰,又怕造成二次伤害。
“听…我说…”玉兔的声音带着强烈的电子杂音,每一个字都异常艰难,“概念…融合体…西王母…核心意志…未…未灭…她…‘昆仑虚境’…锚点…新的…神域根基…”
洛星辰的心沉了下去。果然!西王母并非被消灭,而是以一种更隐蔽、更“合法”的方式卷土重来!
“哪吒…核心数据…量子纠缠…轮子…关键…”玉兔的电子眼红光急剧闪烁,如同风中残烛,“找到…‘维修工’…他…能…”
声音戛然而止。电子眼的红光彻底熄灭,再无一丝波动。玉兔残骸上最后一点微弱的能量反应也消失了,彻底沦为冰冷的废铁。
又一个同伴,在他眼前彻底沉寂。
洛星辰紧紧攥着星盘,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愤怒、悲伤、还有沉重的责任感,像冰冷的潮水将他淹没。
哪吒的量子轮在口袋里再次传来一次轻微的、有规律的脉动,仿佛一颗微弱的心跳在黑暗中挣扎。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目光再次投向天空,那巨大的西王母投影依旧悬浮着,带着神祇般的漠然。
星盘在掌心微微发烫,任务栏下方,一行之前未曾注意的细微状态提示在闪烁:
【神话权重重置中…发现高优先级神话锚点(昆仑)…新世界线稳定性:98%…97.5%…】
稳定性在缓慢下降!洛星辰眼神一凝。
西王母的“昆仑虚境”计划,正在冲击星键重置后的新世界线根基!它像一个巨大的黑洞,在持续吸走神话重构所需的“秩序”。
他必须行动起来。
首要的目标,是玉兔临终指引的方向——找到那个神秘的“量子推进器维修工”。这是复活哪吒残存意识的关键线索,也是对抗天穹集团阴谋的重要助力。
洛星辰最后看了一眼玉兔冰冷的残骸,毅然转身,身影迅速没入废墟的阴影之中。
城市的脉搏在灾难之后以一种怪异的亢奋重新跳动。巨大的全息广告如同神谕悬于天际,西王母的面容成为最瞩目的焦点。
“昆仑虚境”开盘的消息,如同病毒般通过残留的网络、幸存者的口耳相传、乃至街头巷尾重新亮起的破损广告屏疯狂扩散。
压抑已久的幸存者们,在短暂的惊愕和恐惧之后,被一种更强大的诱惑攫住。
神话降临?末日危机?无论是什么,这“三十三重天外天”的“洞天福地”,成了绝望中一根金光闪闪的救命稻草。
设立在市中心临时帐篷里的“天穹集团咨询点”,被汹涌的人潮围得水泄不通。
人们挥舞着身份芯片,嘶喊着,推搡着,试图抓住那“首批尊享席位”的渺茫机会。
空气中弥漫着汗臭、灰尘、消毒水味和一种狂热的、孤注一掷的贪婪。
“让开!都他妈让开!老子有钱!有的是钱!”一个西装革履却浑身污迹的男人挥舞着电子钱包卡,试图挤到最前面。
“名额!给我一个名额!我儿子才三岁!他不能死在这里!”一位母亲声嘶力竭地哭喊。
维持秩序的仿生人保安,眼中闪烁着冰冷高效的蓝光,机械臂强硬地格挡着失控的人群,电子合成音毫无感情地重复:“请保持秩序。资格审核按序列进行。天穹集团致力于保障人类未来。”
洛星辰压低帽檐,拉高破旧外套的领口,像一道不起眼的影子,贴着混乱人群的边缘快速移动。
口袋里的星盘持续散发着低热,像一块燃烧的炭。他必须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他闪身钻进一条相对僻静的后巷。污水的腐臭和垃圾堆积的气息扑面而来。
巷子深处,一个废弃的报刊亭被改造成了临时的“信息黑市”。几个形容枯槁、眼神却异常精明的人缩在阴影里,警惕地打量着偶尔路过的行人。
他们的手臂或脖颈处,大多露着一些廉价的、闪烁着不稳定光芒的电子纹身——那是地下网络接入点的物理标识。
洛星辰径直走向其中一个看起来消息最灵通的干瘦老头。
老头正用一把小锉刀打磨着一个布满油污的金属零件,头也不抬。
“打听个人。”洛星辰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废墟里滚出来的沙哑,“量子推进器维修工”。
老头磨零件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眼皮懒懒地抬了一下,浑浊的电子眼扫过洛星辰:“这年头,修量子推进器的?要么是给天穹卖命的实验室耗材,要么…”
他嘿嘿干笑了两声,声音像砂纸摩擦,“…就是不想活了的疯子。你要找哪种?”
“能修‘特别定制版’的。”洛星辰不动声色,“一个轮子,带编号,还有…私人刻字。”他的手在口袋里,隔着布料紧紧握住哪吒留下的那个轮子。
老头的动作终于停了下来。他放下锉刀,仔细地打量着洛星辰,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最后落在他那只一直插在口袋里的手上。
“疯子…在‘齿轮坟场’。”老头的声音更低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谨慎,“西区,旧能源管道枢纽下面。那地方…现在邪门得很。奉劝一句,小子,别为了点虚无缥缈的希望,把命搭进去。”
“齿轮坟场…”洛星辰默念了一遍这个地名,“怎么个邪门法?”
老头咧开嘴,露出几颗金属假牙,笑容里透着寒意:“去了你就知道了。最近几天,从那儿爬出来的家伙,不是疯了,就是…变成了别的什么东西。有人说,是西边那片新冒出来的‘仙境’漏出来的气儿…熏的。”他指了指头顶,意指那高悬的昆仑虚境广告。
洛星辰心中凛然。
神话力量对现实的渗透和污染,已经开始在无人注意的角落显现出狰狞的苗头。他摸出几枚能量块,塞到老头手里:“谢了。”
老头掂了掂能量块,重新拿起锉刀,不再看他。
前往西区旧能源管道的路,像一幅由疯狂和异变编织的画卷。城市在巨大的全息广告光芒下,呈现出一种病态的、光怪陆离的活力。
街角,一个衣衫褴褛的男人正对着一个闪烁着雪花点的破旧广告屏手舞足蹈,屏幕里断断续续播放着西王母的影像。
他涕泪横流,口中高呼:“娘娘显灵!接引我!接引我升仙啊!”他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弱的虹彩扭曲。
更远处,一片被广告光污染成紫色的区域,传来阵阵压抑的、非人的嘶吼和金属撕裂声,伴随着零星的枪响和惊恐的尖叫,但很快又被城市的喧嚣吞没。
洛星辰的八卦烙印灼痛感越来越强,星盘在他手中持续微震,【新世界线稳定性】的数值在缓慢却坚定地下滑:
【95.1%…94.8%…】
天空中的“昆仑”锚点,如同一个贪婪的巨口,正在疯狂吞噬着现实世界的“秩序”。
当他终于抵达被称为“齿轮坟场”的旧能源管道枢纽时,眼前的景象印证了老头的警告。
这里曾是工业时代的钢铁心脏,如今彻底沦为巨大机械残骸的墓地。锈迹斑斑、如同史前巨兽肋骨般的巨大管道纵横交错,坍塌的钢铁支架扭曲成怪诞的抽象雕塑。
堆积如山的废弃引擎、涡轮叶片和各种无法辨认的金属构件,散发着浓重的铁锈和机油混合的死亡气息。空气沉闷污浊,带着金属氧化的腥甜和檀香焚烧后的诡异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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