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臭几乎凝成实体,腐烂的甜腥味混杂着垃圾发酵的酸气,像无数只黏腻的手,死死捂住了江临的口鼻。他背靠着冰冷的铁皮垃圾箱内壁,每一次粗重的喘息都牵扯着全身的伤口。左臂的鬼爪仍在微微抽搐,暗沉的青黑色鳞片在透过箱盖缝隙渗入的惨淡路灯光下,泛着金属般的冷硬光泽,掌心那张新生的嘴,无声地开合着,仿佛在咀嚼着尚未散尽的阴墟气息。
他逃出来了。从那个吞噬记忆和情感的炼狱。
可现实世界,迎接他的是更刺骨的寒意。垃圾箱外,城市夜间的喧嚣隔着厚厚的铁皮传来,模糊不清,像隔着一层水幕。警笛的呜咽声由远及近,又呼啸着远去,如同徘徊的幽灵。镇煞司的无人机群发出的低频率嗡鸣,如同无数只金属蜂鸟在头顶盘旋,螺旋桨切割空气的锐响,时而在左,时而在右,编织成一张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巨网。冰冷的探照灯光柱像巨大的白色手指,反复扫过巷口堆积如山的黑色垃圾袋,每一次掠过,都让江临的肌肉绷紧到极限。
暂时安全。这个念头刚浮现,就被身侧的异动狠狠掐灭。
那具被他从阴墟裂缝中拖出的书生腐尸,一直无声无息地蜷缩在散发着馊水味的垃圾堆旁。此刻,它粘附着破布条和白蛆的脖颈,却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吧”声,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抬了起来。那张高度腐败、眼窝只剩下两个漆黑窟窿的脸,正正地对准了江临的方向。下颌骨牵动着残余的皮肉,猛地向下一扯,一个无声的、撕裂到耳根的狞笑瞬间成型!
没有预兆,没有嘶吼。腐尸如同被压紧到极限的弹簧,沾满污秽的躯体爆发出完全不符合其状态的迅猛,裹挟着一股浓烈的死亡腥风,直扑江临的咽喉!腐烂的指爪带着破空之声,直取要害。
太快!距离太近!
江临瞳孔骤缩,身体的本能反应快过思考。鬼爪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自下而上格挡而出,鳞片摩擦发出刺耳的金铁之音。
砰!
腐尸的利爪狠狠撞在鬼爪坚韧的鳞片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巨大的冲力让江临后背狠狠撞在垃圾箱内壁上,铁皮发出巨大的呻吟。腐尸的力道大得惊人,鬼爪上传来的冰冷滑腻感和沛然巨力,几乎要压垮他的手臂。那张撕裂的大嘴,滴落着粘稠的黑黄色尸液,距离他的脸不过半尺,恶臭几乎将他熏晕。
“滚!”江临喉间迸出低吼,左臂肌肉贲张,鬼爪五指猛地张开,掌心那张利齿森然的嘴发出无声的咆哮,狠狠向腐尸的头颅噬咬过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嗤!
一道锐利到极点的破空声,毫无征兆地从垃圾箱顶部的黑暗角落射下!速度快如闪电,精准得令人心悸。
那是一根惨白如骨、顶端镶嵌着扭曲骷髅头的短杖!
骨杖尖端闪烁着不祥的幽绿光芒,像毒蛇的獠牙,后发先至,在鬼爪的利齿即将咬中腐尸头颅的前一瞬,狠狠点在了腐尸的太阳穴上!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只有一声轻微得如同蛋壳碎裂的“喀嚓”声。
气势汹汹的腐尸,动作骤然僵死。它整个头颅,从被骨杖点中的部位开始,蛛网般的裂纹瞬间蔓延开来,眨眼覆盖了整颗头颅。下一秒,如同被砸碎的劣质石膏像,整个头颅无声无息地爆裂开来!粘稠的、混合着脑浆和蛆虫的黑色腐液,混杂着碎裂的骨渣,呈放射状喷溅开来,糊满了垃圾箱的内壁,也溅了江临半身。
无头的腐尸躯体摇晃了一下,推金山倒玉柱般重重砸在垃圾堆里,激起一片飞蝇。
死寂。
只有江临粗重的喘息,和鬼爪掌心那张嘴无声的咂动,像是在回味刚才错过的“食物”。冰冷的腐液顺着他的额角滑下,带来刺骨的寒意。
他猛地抬头,目光如刀,射向骨杖袭来的方向——垃圾箱顶部边缘的阴影处。
一个身影悄无声息地蹲踞在那里,如同融入夜色的乌鸦。宽大的黑色兜帽斗篷将他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连一丝皮肤都未曾露出。斗篷的质地异常,仿佛能吸收光线,在昏暗的环境下呈现出一种深不见底的黑。他的一只手随意地搭在膝盖上,指节修长,皮肤却透着一种不健康的、久不见阳光的惨白。另一只手,正缓缓收回那根一击碎颅的诡异骨杖。
阴冷。粘稠。带着一种墓穴深处特有的、混合着陈旧血腥和泥土的腐朽气息,从这个黑袍人身上弥漫开来,无声地压迫着狭小空间里的每一寸空气。
“同道?”一个沙哑低沉的声音从兜帽的阴影下飘出,带着一丝玩味的笑意,像是砂纸摩擦着生锈的铁皮,钻进江临的耳朵,“这欢迎仪式,可真够别致。”
江临的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擂动。鬼爪的五指缓缓收拢,掌心那张嘴也闭上了,鳞片下的筋肉紧绷如钢丝,积蓄着瞬间爆发的力量。他全身的神经都绷紧到了极致,像拉满的弓弦,随时准备射出致命的箭矢。镇煞司的追捕如同悬顶之剑,此刻又冒出来路不明、手段诡异狠辣的邪教徒,是巧合?还是早有预谋的围猎?
“滚开。”江临的声音嘶哑,却像淬了冰的刀锋,每一个字都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意。他身体微微前倾,重心下沉,如同一头被逼到绝境、随时准备扑杀的凶兽。左臂的鬼爪鳞片微微竖起,发出极其细微的摩擦声,在死寂的垃圾箱里格外清晰。
黑袍人似乎对江临的敌意毫不在意,甚至发出一声短促而愉悦的低笑,那笑声在狭窄的空间里回荡,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回音。“火气不小,新生的‘容器’都这样。”他惨白的手指轻轻摩挲着光滑的骨杖杖身,动作轻柔得像在抚摸情人的肌肤,“不过,比起被镇煞司那些伪善者拖去实验室切片研究,或者被‘葬阴’那个老鬼彻底吞噬……我们拜阴教,至少能给你一条活路。”
“容器”两个字,像两根冰冷的针,狠狠扎进江临的神经。葬阴尊主在阴墟里的咆哮仿佛又在耳边炸响。他眼神更冷,鬼爪的指尖在铁皮上划过,发出刺耳的刮擦声。
黑袍人兜帽下的阴影似乎微微动了一下,像是在观察江临的反应。他停顿片刻,那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带上了一丝不容置疑的意味:“大人,看上了你手臂里孕育的‘红煞’。那是难得的种子,不该被浪费在无谓的挣扎里。”他那只惨白的手,缓缓从宽大的黑袍袖口中探出,掌心托着一枚约莫三寸长的物事。
那是一枚玉符。材质非金非石,通体呈现出一种极致的、仿佛能吞噬光线的墨黑。玉符表面没有任何雕饰,光滑如镜,却在惨淡的光线下,隐隐流动着粘稠血丝般的光泽,仿佛内里禁锢着无数哀嚎的灵魂。它出现的瞬间,周围的温度似乎又骤降了几分,连垃圾腐烂的气息都被这股阴邪的寒意短暂压制。
“接着。”黑袍人的声音带着一种蛊惑的韵律,“这是你通往生路的‘钥匙’。”
玉符被轻轻抛出,划出一道幽暗的弧线,落向江临脚边的污秽地面。
生路?江临心中冷笑,巨大的危机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这东西散发着比阴墟岳父煞更令人作呕的气息,是比腐尸利爪更危险的毒饵!他身体紧绷,几乎要控制不住鬼爪将其凌空击碎!
就在他杀意升腾的刹那——
嗡!
那枚即将落地的黑色玉符,表面粘稠的血丝光芒骤然炽亮!幽暗的光线扭曲、凝聚,瞬间在污浊的空气中投射出一片清晰的光影!
光影中的景象,让江临全身的血液在刹那间冻结,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冰手狠狠攥住!
那是一个冰冷的、布满金属仪器和幽蓝屏幕的实验室。惨白刺眼的无影灯下,一个瘦小的身影被束缚在金属椅上。是林薇!他的妹妹!
她单薄的病号服被粗暴地撕开,裸露出的双臂和肩膀皮肤上,密密麻麻地插满了粗大的针管!暗红色的血液正顺着透明的导管,汩汩地流入旁边冰冷的储血袋中。她的头无力地垂着,凌乱的发丝遮住了大半张脸,但江临能清晰地看到,她紧咬的下唇已经渗出血丝,身体因为寒冷和恐惧而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着。一个穿着白色防护服、看不清面目的人影,正冷漠地站在一旁,记录着仪器上的数据。
“哥……”光影中,林薇似乎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发出一声微不可闻、却如同重锤砸在江临灵魂上的呓语。
嗡鸣声消失了。
玉符“啪嗒”一声,掉落在满是污水的垃圾袋上,表面的血光黯淡下去,恢复了那吞噬一切的黑。
垃圾箱内,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江临骤然变得粗重如风箱般的喘息声,在恶臭的空气里回荡。他死死盯着地上那块不起眼的黑玉,眼睛瞬间爬满了血丝,赤红得吓人。鬼爪不受控制地剧烈痉挛起来,掌心那张嘴无声地咧开,露出森白的利齿,一股狂暴的、毁灭一切的怒意和无法言喻的心痛,如同岩浆般在他体内奔涌咆哮!
妹妹!抽血!实验室!
黑袍人那砂纸般的声音,适时地、带着残忍的笑意再次响起,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凿进江临的耳膜:
“三天后,午夜,西港废弃7号码头。”他缓缓站起身,斗篷的下摆在污浊的气流中微微晃动,如同死神展开的羽翼。“带上你的‘红煞’邪胎,作为觐见大人的‘诚意’……这是你唯一能靠近那座实验室的机会。过时不候,小容器。”
话音落下,黑袍人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向后一飘,瞬间融入了垃圾箱后方更浓重的黑暗里,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那阴冷腐朽的气息和地上那枚散发着不祥诱惑的黑色玉符。
巷子深处,镇煞司无人机群螺旋桨的嗡鸣,似乎更近了一些。
江临站在原地,如同泥塑木雕。几秒钟的死寂后,他动了。动作僵硬得仿佛生锈的机器。他慢慢弯下腰,伸出那只完好的、此刻却颤抖得厉害的人类右手。指尖触碰到冰冷滑腻的玉符,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瞬间顺着手指窜遍全身,让他几乎打了个寒颤。
他没有丝毫犹豫。
五指猛地收拢,将那枚象征着屈辱和陷阱的黑玉符死死攥在了掌心!指甲深深陷入皮肉,一丝鲜红的血痕顺着指缝缓缓渗出,滴落在脚下的污水中,迅速洇开,转瞬便被更深的黑暗吞噬。
为了林薇,哪怕是地狱的邀请函,他也得接!
就在他攥紧玉符的瞬间,异变陡生!
一丝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冰冷刺痛感,猛地从他紧握玉符的右手掌心传来!仿佛有一根极细的冰针,瞬间穿透了皮肤,钻进了血肉!
江临脸色剧变,猛地摊开手掌!
只见掌心紧贴黑玉符的位置,皮肤下,一道细微的、如同黑色线虫般的凸起,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地顺着他的掌纹和血管,向着手腕、小臂的方向钻去!所过之处,皮肤下的血管瞬间泛起一条诡异的青黑色细线,带来阵阵阴寒的麻痹感!
尸虫!
玉符里竟然藏着这种东西!
“呃啊——!”江临闷哼一声,右手瞬间传来强烈的麻痹和钻心蚀骨的阴寒剧痛!他本能地就想催动鬼爪的力量将其逼出!
然而,他左臂的鬼爪反应更快!
“嘶——!”
一声尖锐到刺破耳膜的戾啸,并非从外界传来,而是直接响彻在江临的脑海!那是红囡邪胎暴怒的尖鸣!
鬼爪掌心那张一直安静蛰伏的嘴,猛地张开到一个不可思议的幅度,露出黑洞洞的喉咙和森然交错的利齿!一股强大的吸力瞬间产生!江临右手皮肤下那条疯狂钻动的黑色“线虫”,如同被无形的钩子猛地拽住,硬生生被这股吸力从血管里扯了出来!
嗤!
一条通体漆黑、环节分明、布满细小倒刺、约莫小指粗细的狰狞尸虫,带着几丝被扯断的毛细血管和皮肉碎末,被强行从江临右掌的伤口处吸出,凌空飞射,精准无比地投入了鬼爪掌心那张贪婪的巨口之中!
“咔嚓…咕叽…”
令人头皮发麻的咀嚼和吞咽声,清晰地从鬼爪掌心传出。那张嘴满足地闭合,甚至还意犹未尽地蠕动了一下。
江临右手的麻痹感和阴寒瞬间消退大半,只剩下伤口火辣辣的疼。他急促地喘息着,冷汗浸透了后背。
然而,就在他以为危机暂时解除的瞬间——
啪嗒。
一个极其微小的硬物,从鬼爪掌心刚刚闭合的利齿缝隙间,随着粘稠的唾液被“吐”了出来,掉落在江临脚边肮脏的污水里。
那东西很小,只有米粒般大小,却异常醒目。
因为它闪烁着一点极其微弱、却无比纯粹冰冷的——镜面寒光!
如同一颗被污秽包裹的、来自地狱的星辰碎片。
江临的瞳孔骤然缩成了针尖!一股比尸虫钻体更刺骨的寒意,瞬间从尾椎骨窜上天灵盖!
葬阴尊主的标记!那老鬼……竟然通过这种方式,把镜屑种进了他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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