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是闻

换源:

  陈生此刻站在店门前,有些无语。她寻思着自己合同明明已经到期了,结果奈若何一通电话:

“给你加工资。”

“行。”

横竖自己不吃亏。陈生这么想着,从裤兜里掏了根棒棒糖,“啵”地扭爆充气的外壳,抽出糖咬在嘴里。她叼着糖候在门口,脚下的影子从斜长到直短,但芥子的卷帘门依旧紧闭着,完全没有要打开的迹象。

“喂!店长,你在里面吗!”陈生是个虎的,等了半天直接上手,“邦邦”地把门拍得稀里哗啦震天响。拍了几下店里依旧没动静,她便掏了手机开始给奈若何打电话——奈若何没微信,平常他们有事都是电话交流,至于工资,奈若何是直接财大气粗地丢给她一信封的现金。

“嘟——嘟——”电话响了许久,久到陈生恍惚要听到“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时,对面终于接通了:“喂?”声音听着分外沙哑。

“店长,是我,你开个门?”陈生有些不确定地出声。

“这就来。”

“叮铃哐啷”一阵动静,门开了。陈生循声望去在,看清门口的白色身影后着实倒吸了一口凉气,“你这是去打架了?”

不怪陈生这么想。眼前的奈若何头发凌乱,眼神涣散,面白如纸,整个人看起来就剩一口气吊着。衣服上东一块西一撇的血痕,下摆满是灰尘,脖子处更是添了一处伤口,还在缓慢的渗血,模样着实可以算得上狼狈不堪。

“没有。”奈若何条件反射地捂住了伤口,又觉得有些欲盖弥彰,“我先去收拾一下自己吧。”说罢便转身去了后院。

陈生已经习惯了奈若何想一出是一出的毛病,驾轻就熟地在店内椅子上坐下候着。不多时一个焕然一新的奈若何便回到了她跟前,伤口处也缠了圈绷带,祂一掀衣摆就地盘腿坐下,手肘架在膝盖上支着下巴,身子没骨头似的歪斜着,又恢复了往日懒散的模样。“给我来一根。”祂指了指陈生手里的棒棒糖。陈生摸索了一下口袋,只摸出来几颗橘子味的软糖,干脆就此递给奈若何——休闲时她有随身带糖的习惯,吃着权当消遣。奈若何接过,剥开一颗丢进嘴里。糖的外面裹了层白砂糖,嚼起来有“沙沙”的颗粒声响,听着有点废牙。

“我后面要出去一段时间,”奈若何斟酌了一下用词,“可能有点久。要拜托你看店。”

“多久?”陈生叼着糖,说话有点含糊不清。

“短则两周,长则几个月......我不确定。”奈若何又吃了一颗软糖。祂摩挲了一下糖纸,“我要是不回来,这店就归你了。”

陈生被惊得嘎嘣一下咬碎了嘴里的糖:“啊?给我?”她举着糖棒发愣,又环视一周,“无缘无故的,为什么?”实话实说,她在店里总共也就干了不过三个月,和奈若何最多只是熟人关系,连朋友都算不上,在她看来根本达不到能让奈若何给她送一样这么有分量的东西的程度——这可是一家正儿八经的店面!虽然位置偏僻,但据她所知,这周遭一大片地皮,全都寸土寸金,只是不知为何有些人烟稀少。何况以她这些日子在店里的见闻,鬼知道这是天降黄金,还是一块烫手山芋。是以她直接拒绝了奈若何这荒诞的提议。

奈若何耷拉下脑袋:“我要死了。”

“不信。”

奈若何给她指了指自己的脖子——上面的绷带已经被血浸透了,这会正湿哒哒的往下滴着血,“我的自愈速度越来越慢了。从昨天到现在,伤口完全没有愈合。”

陈生看着触目惊心,却还是难以置信,“正常人流那么多血根本撑不到现在!”

“我又不是人。”奈若何右手摸了一下绷带,绷带眨眼间便自动换新,先前那条连带着血迹消失得无影无踪。不知是不是失血过多的原因,祂的脸色连带着嘴唇都是惨白的,像鬼。“这店可不寻常,”奈若何声音微低,像恶魔的呢喃,“这可是仅存的芥子空间了。你若收下,留着也好卖了也罢,都能收获不菲啊!”

陈生却更排斥了,“无功不受禄!”天知道店真归她了的话会发生什么。奈若何见她抗拒,也不再勉强,“开个玩笑,”祂舔了舔嘴唇,“一个月。我要是没回来,你直接走就是。照旧是白天八点开门,随时关门,只要是在晚上八点前就行。”

陈生捻起椅子上的几根黑色猫毛,嘴里把糖棒咬扁,吮出里边的糖渣,“也行。但是夏雨怎么办?我不会照顾它。”她惊觉自己似乎有几天没看见猫了。

“我让人领走了。”郑乔光那厮隔三岔五就来店里撸猫,前几日被祂嫌烦,连人带猫将他俩丢了出去。“合同我放在柜台了,你看着要是没问题就签一下吧。”

陈生咬着糖棒稳如泰山:“我考虑一下。”她瞥了一眼奈若何的脖子——纱布底下晕出一点红,“所以你是要去忙什么吗?”

“是也不是。”奈若何玩着自己的头发,银丝的光华在祂手间流转:“我要去找我的来处。”

又是一阵沉默。

陈生直觉奈若何说的来处不是家乡,但她还是有些好奇奈若何的出生地——如果可以这么说的话。

“我的家乡吗?”奈若何停下手指,“我只记得是在一片山光水色间。旁的边记不得了。”说罢便陷入了沉思。

陈生把咬扁了的糖棒丢进垃圾桶,绕去前台,只是粗略地扫了一眼合同上的字,便一气呵成地签下自己的名字,字迹张牙舞爪的。

“你不仔细看看?”

“随便了。”陈生扬手,转身就走了。

奈若何无奈地笑了笑,还真是不怕被人骗。祂朝着柜台方向抬手,纸张无风自动,精准飞到祂手中。祂又将右手在空中一抓,指尖凭空捏了枚白玉的长条方形印章,质地温润,上头沉着几抹棕黄的俏色。印章上并无印泥,祂也不管,直接把章盖在了陈生的签名上。祂按得很用力,硬生生在纸上盖出了压痕。紧接着那玉质印章便整个化为齑粉,被门口的风一吹,飘散在空中。

奈若何把纸往旁边一丢,看向门口的来人:“来这么早?”

那人逆光而立,看不清面容。他头顶一个凌乱的发髻,塌着个肩,身上挂着件空荡荡的灰绿色短袖,黑白条纹的大裤衩下伸出两条毛腿,脚上踩着一双蓝色的人字拖。“难得见你用那个印章,”他开口,声音慵懒,带着一股“爱咋样咋样”的调调,但不同于奈若何的半死不活,“你果真想好了?”

“嗯。”奈若何朝他走去,“小三花呢?她不是喜欢跟着你出门?”

“被我夫人盯着写作业,不让出来。”木游挠挠头,打量着店内,“倒是比上一次来规整了多。”

奈若何刚想反驳他说芥子里一直都很整洁,却忽然觉得重心一晃,害得祂险些打了个踉跄。身形不稳时周遭景色连带着祂脚下土地瞬移,祂半弯着腰一边伸手想去找支撑点,一边用半低的视角扫视过去,但视野里是完全陌生的地方,书店里的景象全然不见,只有一排排鳞次栉比的金色墙根蔓延开来。可等祂重新站稳后,却发现自己似乎仍呆立在原处,手正堪堪扶上芥子的柜台。

“你怎么了?”木游的视角里奈若何说着说着就开始发呆,于是他伸手在奈若何眼前摇了摇。

“没什么。”奈若何稳住心神。祂把木游的手拍掉,方才的体验让祂无端地有些心悸。

“走吧。”

卷帘门在奈若何身后落下,二人并肩渐行渐远于芥子。柜台上的合同被风吹得卷起一角,有金光顺着印章盖在纸上的痕迹流动,很快纸上便浮现出被框着的金字,既非奈若何的名字,也非“芥子”二字。

框内为阳刻小篆,字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