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村有个习俗，谁家生了女儿这类晦气种，就会趁着晚上把她扔东边那条河里。
以免下胎还有不长眼的女婴投胎过来。
我妈身体不好，生了我不能尽快生二胎，我被留下来，直到五岁。
可是最近我手却不见了。
脑袋也摇摇晃晃的，好像随时会掉地上。
我慌慌张张跑去找我妈，想告诉她我身体出毛病了，却听见她在房里笑盈盈跟我爸说:“我终于又怀孕了，你说我们儿子叫天赐好不好？”
1.
今天明明是大太阳，可我感觉好冷，左手还不见了，右边腿也不听使唤的想飘走。
这可把我急坏了。
半夜我还得去山上偷猪草回家，等天亮了背场上去卖。
我害怕的不行，马上就哭出声，又想起我妈讨厌我哭，赶紧闭了嘴忍着，用右手按着想飘走的右腿往我妈房间跑。
“妈，妈！我手断了……”
我爸妈房间的门明明关着，我却不用推门，直接能从门上钻进去。
进屋我还看见我妈肚子里有个丁点大的小黑点，有三只脚，跟村长家的二娃一样，中间的脚又短又小，它蹬着我妈的肚子玩。
大概看见我了，它笑的恶劣：“晦气种，你腿怎么了？是不是也被他们砍了？”
我吓了一个激灵，更加害怕的去抱住我妈：“妈，妈，我不是晦气种，我可以偷猪草，可以偷桑叶去卖，还可以偷柴回来烧火！”
可是我妈不理我，还是靠在爸身上，慈爱的摸着肚子，说等明天给弟弟做衣裳。
他们都爱弟弟，都只想弟弟。
我生气了。
转头出了门，那黑点还在骂我：“晦气东西，滚远点！”
2.
我在外面蹲了一晚上，看到到处都是缺头少胳膊的小婴儿，它们飘在张家嬢嬢门口，李家叔叔门口，被门神拦着不让进。
它们就在门外守着。
我家没有门神，但它们不来我家。
它们不会说话，在门外飘久了，就开始哭，哭的好吵。
我好害怕。
我妈不来找我。
第二天天微微亮，这光刺的我浑身都疼，我赶紧藏进房间里。
发现我妈请了村里的神婆过来，给神婆煮了腊肉，讨好的往她笑：“陈姑姑，你帮我看看我肚子里是不是个儿子，谢谢你了。”
陈姑姑吃了肉，喝了我爸的酒，拿出桃符贴在我妈肚子上开始念念有词。
那个小黑点开始“呜哇”“呜哇”的哭，蹬着我妈肚子。
我心里头忽然有了个想法，只要我钻进我妈的肚子里，把这个小黑点挤走，我就成儿子了，我爸妈肯定会把对弟弟的爱，放到我身上。
想到这里，我赶紧趁着陈姑姑走神，用力钻进我妈肚子里。
“啊！啊！好痛，陈姑姑，我肚子好痛！”我妈突然抓着陈姑姑，额头都在冒冷汗：“儿子，我的儿子，陈姑姑，快保住他！”
陈姑姑赶紧答应着：“好，好。”
我挤进了小黑点待着的地方，它又开始使劲踹我：“晦气种，滚。”
我很生气，但他是弟弟，我要对弟弟很好。
因为爸爸妈妈也很爱弟弟，我要是欺负他的话，爸爸妈妈肯定会生气揍我的。
有了这个想法，我又在一边生闷气。
弟弟在发脾气，用力踹我，嫌我占了他地方。
我妈疼得死去活来的。
陈姑姑赶紧用符化了一碗水，给我妈灌下去，弟弟才安分的睡觉。
我妈坐在桌子上，浑身都是冷汗，哭着拉住陈姑姑的手：“陈姑姑，我已经二十三了，我肚子里的儿子一定要保住，求求你了。”
“你放心吧，我这儿有个方法，保准有用的很。”陈姑姑凑近我妈耳边问着：“你家大丫呢？处理好了吧？”
我妈连忙点头：“我按村里的习俗处理了。”
“等晚上去把她带回来，用磨推了，装在瓦罐子里。我让人给你送几道符纸过来，你烧在瓦罐子里封上口，三天之后每天吃一勺，保管你安安稳稳生个大胖小子！”陈姑姑说到最后，笑的眼睛都弯成了月牙。
我往睡着的弟弟看看。
陈姑姑的办法说的太好了，就是得要他好好睡觉，不然的话，他肯定要一直踹我，打我。
我打了个哈欠，也缩成了一团睡觉了。
我妈肚子里真舒服啊。
3.
半夜的时候，我又精神的不行。
外面月亮也大。
我爸悄悄照着手电筒，带着我妈往东边的河里走。
好多没找到回家路的婴儿凑在我爸妈身边，摇着断手断脚盯他们。
它们跟着我爸妈一起到河边。
我妈在岸上照电筒，我爸穿了水鞋进了河里，拿着一个网开始到处网。
最开始网到的都是一些婴儿的断手断头，被捞到的婴儿在我爸旁边咯咯笑。
捞到后面，终于捞到一只五岁女娃的手跟腿。
我吓了一个激灵，即使被喝水泡的发胀，我也能感觉到那只手好像是我的！
等我爸捞到后面，捞到我那被泡的发白的脑袋时，我浑身都发寒，眼泪也在忍不住的掉。
我，我死了？
我也被扔到这条河里了？
我想钻出我妈的肚子，把我手脚跟脑袋捡起来拼好，可是怎么都钻不出去，我脑袋使劲在撞着。
“啊！啊！我肚子好痛！”我妈忽然大叫起来，手里的电筒落在地上，滚进河里，整个人跌倒在地上。
我爸匆匆想从河里出来：“怎么了？是不是太冷了，还是说……那贱坯子看到我们来了，开始作孽？”
“你、你说是大丫？”疼得捂着肚子的我妈流着冷汗，颤抖着往左右看着：“贱东西，晦气种，你再敢作孽，明天我让陈姑姑把你打的魂飞魄散，让你野鬼都做不成！”
我爸顺势在水里，用手把我眼珠子抠出来，捏爆扔水里。
“啊！”在我妈肚子里，我疼得大叫一声，双手捂着眼睛，开始左右翻着：“好疼，好疼。爸，我不敢了，真的不敢了……”
好痛。
我想哭，可是眼泪也流不出来，我想求饶，可他们不理我。
我哭的累了，就又睡了。
他们拖着我的手脚这些回家，开始放到磨上开磨。
我疼了一晚，哭的发呕，没有眼泪，也没有呕出东西来。
陈姑姑赶在天亮前送了符纸过来，我爸妈赶紧烧在坛子里，然后封起来放在床底。
4.
终于三天了。
这三天我疼得脑袋都不清楚了，弟弟也偶尔醒过来开始踹我，打我。
他打我，我妈就肚子疼。
她赶紧开始吃陈姑姑给她弄的方子。
可是吃了过后，弟弟沾到那烧成灰烬的符纸，他嫌味道难闻，也讨厌跟我一起待在我妈的肚子里，它骂了我几句贱东西就气冲冲走了。
我妈捂着肚子，有鲜血从她腿间流出来，我慌忙想拉住弟弟，可是根本拉不住。
我妈哭的撕心裂肺，村里医生过来时，给她把了脉，开了点药。
“孩子没事，别乱吃东西。”
“好，好医生。”我妈泣不成声：“天赐没事就好……”
听到医生的话，我才松了口气，继续窝在我妈的肚子里，蜷缩成一团。
我还可以在她肚子里面。
我可以不被弟弟打跟骂了。
可是等出生那天，我妈看到是我的话……会很生气吧？
她刚才念着的是弟弟的名字。
想着这些，我又开始伤心了。
我妈忍着疼，慈爱的摸着肚子，隔着肚皮我能感受到她手心的温度，暖暖的好舒服。
在记忆里，好像她从来没这么温柔的摸过我。
偷猪草回家晚了，差点被人发现，她指着我鼻子骂我，顺手拿锄头砸我脑袋上。
起床晚了，就只能搭着小板凳在灶台前刷锅洗碗，然后饿着肚子在家门口看村里的男孩子们吃着一毛钱一颗的糖，开心的到处跑。
我馋的流口水。
然后趁他们走了，往他们玩过的地方去找，有没有掉在地上的碎渣。
有时候运气好能找到一点，我就赶紧捡起来，见没人看到就和着泥偷偷吃了。
我想，假如我以前有个弟弟就好了。
我就可以在弟弟吃糖的时候，在他旁边等着他不小心掉点在地上，然后我就去捡。
就不用悄悄地等着村里的男孩子们走了，才敢过去。
想着想着，我睡了过去。
5.
再醒过来的时候，又是晚上。
在晚上我精神格外好，看东西也看的远。
我爸从床底下拽出了那个坛子，又开始对着坛子骂我，说是我捣鬼让我妈肚子痛还流血的。
他要找陈姑姑做法，把我永远封在那个坛子里，看我烂在里面。
他说那是我应该受的惩罚。
我吓得赶紧解释：“不是的，我没捣鬼……是弟弟不喜欢我，他自己走了……”
可我的解释没用，爸还在骂着我，连我妈也指着坛子：“什么晦气东西，真不知道我怎么这么倒霉，生了你这么小贱人！”
“要早知道，就该在生你的时候，就挖个坑把你埋了！”
“要不是我不能快点怀上天赐，你怎么可能还活这么久！”
她指着我，骂的唾沫横飞。
我悄悄地缩起来，捂着耳朵，不敢出声。
我爸让我妈看好坛子，他去找陈姑姑过来。
等他出门后，我妈又在旁边骂了我几句过后，才歇着。
歇着歇着，她就闭上眼睛打起了瞌睡，我才敢活动活动自己的身体。
说来也怪，那天我爸把我从河里捞上来后，我手脚也不再摇摇晃晃的，脑袋也稳稳当当的落在脖子上。
我妈吃了坛子里的东西，我好像精气神也更加好了。
很奇怪。
我趁着她睡着，想钻出去活动活动，去看看那些小女娃娃们。
可我还是钻不出去，只能在她肚子里面。
同时我抬手也变得好吃力，好像用劲也能往前走，再仔细一看，不是我在走，是我妈在走！
一时间，我又惊又喜，试着带我妈出门。
出门后，我看到四周飘着的小娃娃们，记得自己家的小娃娃，守在家门口。
记不得的，到处转着。
她们看到我，赶紧围了过来，稍微大点的小女孩说，白天有阳光，她们好害怕。
说晚上有阴风嗖嗖的好可怕。
她们想见自己的爸爸妈妈，可是不知道爸爸妈妈在哪儿。
我想了一下，跟她们说：“你们可以学我一样，也藏到妈妈肚子里面去。”
“那爸爸的肚子可以藏起来吗？”一个女娃娃疑惑的问着我。
我摇了摇头有点迷茫：“我也不知道。”
她们兴奋的手舞足蹈。
周围的婴儿带着黑气围在一起，扶着脑袋裂开嘴笑着。
有的婴儿被挖掉脑袋时，顺道一锄头挖在了脸上，所以笑起来的时候，脸上的伤口也血淋淋的裂开，腐肉在蠕动着。
好可怕！
6.
我爸带陈姑姑过来的时候，他看见我的时候……不，准确的说，是看到我妈闭着眼睛，光着脚站在家门外的时候，他吓得脸发白。
浑身发抖，推着陈姑姑：“陈姑姑，陈姑姑你看！她，她肯定是被那个小贱人附身了！”
“快，快把她弄走！把她打的灰飞烟灭！”
陈姑姑往我妈身体盯着，仔细的看了一圈，将目光落在藏在肚子里的我身上，她盯了一会儿。
我吓了一跳，赶紧缩成了一团，将脑袋掰下来藏在身后，不敢乱动。
陈姑姑是我们村有名的神婆，谁中邪了什么的，都会请她帮忙看。
她会把那些邪祟赶走，还会让那些小鬼灰飞烟灭。
以前我见过她把符纸贴在张大婶脑门上，那符纸就燃起来，烧着一团青绿的火焰，看起来可神奇了。
所以我相信她也能让我消失。
我不要。
我要跟爸爸妈妈在一起！
因为我缩起来，我妈身体也没劲支撑了，直直的往地上倒去。
害怕会伤到肚子里的儿子，我爸赶紧冲过来：“你现在倒什么倒，伤到我儿子我才拿你是问！我等你这么几年，好不容易怀上儿子，可别出什么岔子！”
我妈被他一边骂着扶起来，我更怕了。
在她肚子里面瑟瑟发抖。
陈姑姑会不会看到我了，要告诉我爸妈，其实肚子里面没有弟弟，只有我……
怎么办。
我不想离开爸爸妈妈。
越想越害怕，我想哭，可是哭不出来。
我干脆不再藏着头，拎着脑袋朝陈姑姑跪下来磕头：“求求你别让我灰飞烟灭，我、我只想跟爸爸妈妈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