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沉睡渊的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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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梧桐林的晨雾还没散尽,千棵蹲在云水雾面前时,衣袍下摆沾了些湿漉漉的草叶。他望着她眼下那抹因忧心厌火而添的青影,忽然开口:“想回云水城看看吗?”

云水雾正捻着药草的手顿了顿,抬眼时睫毛上还沾着晨露:“可以吗?”她声音里的雀跃藏不住,却又很快黯淡下去,“可我现在的身份……”

千棵伸手,指尖轻轻拂过她鬓边的碎发,动作温柔得像在触碰易碎的琉璃:“有办法的。”

他掌心泛起淡绿色的灵光,落在云水雾手臂上时,带着草木抽芽般的暖意。她只觉浑身一轻,视野忽然矮了下去,再抬眼时,已能看见自己的叶片——翠色的水纹草,叶片上流动的纹路像极了她灵力运转时的模样,被栽在一只素白的瓷盆里。

“这样就没人能认出你了。”千棵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他小心翼翼地抱起瓷盆,指尖在叶片上轻轻碰了碰,“你说的话,只有我能听见。想去哪里,想对谁说什么,都告诉我,我替你去。”

叶片轻轻晃了晃,带着她的笑意:“谢谢。”

千棵低头时,恰好看见叶尖凝着的露珠,像极了她弯起的眉眼。他将瓷盆放进竹篮,垫了层软布免得颠簸,转身时对榷留下句“去去就回”,便踏入了传送阵。

云水城的喧嚣扑面而来时,竹篮里的水纹草忽然绷紧了叶片。熟悉的青石板路,街角的糖画摊,甚至连李婶家飘来的萝卜汤香,都和记忆里分毫不差。可这热闹里,没有一个人知道,当年那个总爱蹲在柳树下看鱼的少女,此刻正以一株草的模样,悄悄望着这一切。

“先去扶蕊居?”千棵的声音压得很低,指尖在竹篮外轻轻敲了敲。

叶片立刻朝着城南的方向晃了晃,带着急切的力道。千棵笑了笑,提着竹篮穿过人群,脚步轻得像怕惊扰了谁的梦。

扶蕊居的池塘边,含芙蕊正凭栏而立。千棵在柳树后站定,将竹篮放在膝头,让水纹草能看清亭台里的身影。

当那抹隆起的小腹撞入视野时,叶片猛地一颤,露珠“啪嗒”落在软布上。千棵听到她带着哽咽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娘亲……怀孕了。”

他望着亭里那个温柔抚摸小腹的身影,又看了看竹篮里那株努力挺直叶片的草,忽然伸手,将瓷盆抱得更紧了些。晨风吹过,草叶轻轻蹭着他的指尖,带着微凉的湿意,像是在说“没关系”。

千棵低头,在叶片上轻轻呵了口气,声音里带着只有两人能懂的温柔:“没关系,你还有我。”

竹篮里的水纹草轻轻晃了晃,叶片扫过千棵的手背,带着一丝怅然:“她可能太孤独了吧。”

含芙蕊独自站在亭台里的身影,被晨光拉得有些单薄,护着小腹的手轻轻摩挲着,像是在与肚子里的孩子低语,却总透着几分无人言说的寂寥。

千棵低头看了眼那株草,指尖在叶片上轻轻按了按:“我们过去看看吧。”

他提着竹篮缓步走出柳树的阴影,踏过临水的石阶时,脚步声轻得像怕惊了水面的涟漪。亭台里的柳氏闻声抬头,看到来人时微微一怔,随即露出温和的笑意,那笑容比晨光还要柔软几分。

千棵在亭外站定,目光掠过亭边盛放的凤仙花,笑着开口:“你好,这里的花真好看,我们采下几朵吗?”

含芙蕊慢慢站起身,素色的裙摆随着动作轻轻摇曳,鬓边的水纹珠钗在阳光下泛着细碎的光。她笑起来时,眼角的细纹都带着暖意,是千棵从未见过的温婉模样——连他也不得不承认,这样的女子,确实美得让人心头微动,云水雾的明媚里,少了这份历经岁月沉淀的柔和。

竹篮里的水纹草忽然绷紧了叶片。云水雾望着娘亲隆起的小腹,那里正孕育着一个新的生命,是她从未有过的弟弟或妹妹。心底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有点酸,有点涩,还有点说不清的委屈,可看着娘亲眼底的温柔,那份酸涩又悄悄化作了理解。叶片轻轻探向柳氏的方向,像是在隔空抚摸那片温热的小腹。

千棵忽然将竹篮递向柳氏,声音温和:“能帮我抱一下它吗?”

含芙蕊愣了愣,低头看向那盆水纹草,目光里闪过一丝恍惚,随即轻轻摇了摇头:“我怀孕了,有些不方便。”

“很轻的,”千棵的语气里带着几分坚持,眼神却很真诚,“它很珍贵,麻烦了。”

含芙蕊望着他眼底的认真,又看了看盆里那株叶片翠绿的草,终究还是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接了过来。她的掌心带着孕期特有的温热,轻轻托着瓷盆的底部,动作轻柔得像是捧着易碎的琉璃。

就在被娘亲指尖触到的那一刻,竹篮里的水纹草猛地舒展开了所有叶片,叶尖凝着的露珠在阳光下闪着亮,像是淬了光的星辰。云水雾藏在叶片后,感受着那久违的温暖触感,心头的酸涩与委屈忽然都散了,只剩下满满的、几乎要溢出来的高兴。

原来被娘亲这样抱着,是这样安心的感觉。

含芙蕊低头看着怀里的水纹草,忽然笑了,指尖轻轻碰了碰叶片:“这草真别致,叶片上的纹路像极了……”她没说下去,只是眼底的怀念更深了些。

千棵站在一旁,看着柳氏温柔的侧脸,又看了看那株兴奋得叶片都在轻轻颤抖的草,忽然觉得,这趟云水城之行,来得太值了。

风拂过水面,带来淡淡的花香,亭台里的三人——或许该说一人一草一孕母,在晨光里构成了一幅安静的画,藏着只有他们才懂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