廊下的风带着草木的清气，轻轻掀动云水雾的袖口。
云水雾指尖一颤，刚要说话，里间忽然传来纸张翻动的轻响，接着是脚步声，沉稳得像踏在青石上。她下意识站直了些，抬眼时，正撞见千棵从屏风后走出来。
他今日换了件深青色的衣袍，领口绣着暗纹的草木，大概是刚处理完事务，袖口微敞着，露出一截清瘦的手腕。看见她时，他脚步顿了顿，墨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随即恢复了惯常的平静。
“来了。”他开口，声音比昨日夜里更清润些，像是被晨露洗过。
她走上前一步，离他不过咫尺，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药香。
千棵似乎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转身去取墙角的竹篮：“该走了。”
云水雾望着他的背影，忽然快步跟上，伸手轻轻拉住了他的袖口。布料的触感很舒服，像他这个人，看着硬朗，实则柔软。
千棵的脚步猛地顿住，转过身时，眸子里的惊讶几乎要溢出来。他望着她，望了很久，久到云水雾以为他不会回答，他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温柔：
“松开”
云水雾的指尖还残留着布料的微凉触感，心跳却像被风吹乱的鼓点，咚咚地撞着胸口。她望着千棵挺直的背影，深青色的衣袍在晨光里划出利落的线条，方才被她拉住的袖口还微微皱着，像一片被惊扰的叶子。
“对不住，方才……”她想解释自己并非故意，话到嘴边却又卡住。总不能说，她本想拉住身边的杏儿，却鬼使神差地拽住了他。
千棵依旧没回头，脚步却似乎慢了些，隔着几步的距离，声音传过来，听不出情绪：“无妨。”
这两个字像一颗小石子，轻轻落进云水雾乱成一团的心湖，让她稍稍定了定神。她偷偷抬眼，看见樱儿和杏儿跟在身后，两人交换着促狭的眼神，脸颊不由得更烫了些，忙加快脚步跟上千棵，刻意拉开了半尺的距离。
走出大殿的范围，前方的树木渐渐变得不同。这些树比来时路上的更粗壮，树干上竟生着类似人的眉眼，根系盘结在地面，像无数条腿，正缓缓地挪动着，给他们让出一条通路。见到千棵时，它们纷纷垂下枝叶，像是在躬身行礼，枝叶摩擦的沙沙声，倒像是低低的问候。
“这些是‘护林卫’，”樱儿凑到云水雾耳边轻声说，“都是树王用灵木培育的，负责守护这片林子的边界。”
云水雾看得惊奇，忍不住伸手想去触碰最近的一棵，却被千棵轻轻拦住。他的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手背，带着户外的凉意，让她下意识缩回了手。
“它们的树皮有毒。”他低声解释，目光扫过那些移动的树木，“误触会发麻。”
原来他不是真的生闷气。云水雾心里悄悄松了口气，望着那些沉默移动的树木，忽然觉得这片林子藏着数不清的秘密，而千棵，就是那个守着秘密的人。
穿过护林卫守护的区域，前方出现了一扇巨大的木门，门板上刻满了流转的符文，像是活的藤蔓在缓缓攀爬。千棵走到门前，抬手在门上轻轻叩了三下，符文忽然亮起微光，厚重的木门便缓缓向内打开。
门后的景象让云水雾屏住了呼吸。那是一片开阔的谷地，无数参天古木矗立其间，树干上开凿着整齐的窗口，隐约能看见里面晃动的光影。而更让人惊讶的是，无数只啄木鸟正从树洞里飞出，它们的羽毛泛着金属般的光泽，在晨光里连成一片流动的光斑，齐齐朝着千棵的方向飞来。
千棵站在门内，微微抬手，那些啄木鸟便温顺地落在他的肩头、手臂上，甚至有几只胆大的，停在了他的发间，用尖喙轻轻梳理着他的发丝。他竟也不恼，任由它们亲昵，墨色的眸子里难得染上一丝柔和。
“千棵大人，您可算来了。”一个清朗的声音从树后传来，伴随着轻快的脚步声。
云水雾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穿着浅棕色衣袍的青年走了出来，他的发间别着几片羽毛，笑容明亮得像阳光。那些啄木鸟见到他，纷纷扑棱着翅膀飞了过去，落在他伸出的手臂上。
“榷，”千棵开口，声音恢复了惯常的简洁，“月光草的长势如何？”
榷笑着拍了拍怀里的啄木鸟：“放心，都给您照料着呢。就是这些小家伙，听说您要带客人来，一早就在这儿等着了。”他的目光落在云水雾身上，带着好奇和善意，“这位就是云水雾守护者吧？常听千棵大人提起。”
云水雾一怔，刚要说话，就见千棵轻咳了一声，眼神示意榷别多说。那模样，倒像是被戳破了什么心事，让她心里忽然涌上一股奇异的甜意，方才的窘迫也淡了许多。
她望着千棵被啄木鸟环绕的模样，忽然觉得，这个总是惜字如金的人，或许在这些不会说话的生灵面前，才会卸下几分疏离。就像此刻，晨光落在他身上，飞鸟在他肩头跳跃，他站在这片生机勃勃的谷地中央，安静得像一幅画，却又鲜活得让人心动。
脚下的路渐渐变得柔软，像是铺了层厚厚的苔藓。云水雾跟着榷往里走，两侧的树木窗口里偶尔探出几片叶子，像是在偷偷打量她，叶片上还沾着晶莹的水珠，大概是刚被啄木鸟打理过。
“这里叫‘愈林’，”榷回头笑了笑，指尖逗弄着停在肩头的啄木鸟，“林子大了，草木也会生疾，就跟人会生病一样。”
云水雾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前方的空地上，几棵树的叶片正蔫蔫地垂着，树皮上布满了暗沉的斑点，连扎根的土壤都透着一股死气。几只啄木鸟正围着树干焦急地啄着，尖喙落在树皮上发出笃笃的声响，却始终没能让那些叶子重新挺直。
“这些是染上了‘枯腐病’，”千棵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他走到一棵病树前，伸手抚过斑驳的树皮，指尖微微泛白，“往年用灵泉水能压下去，今年却格外顽固。”
云水雾看着那些枯萎的枝叶，心里莫名地泛起一阵怜惜。她想起自己的净水之力，那是与生俱来的能力，能让浑浊的水流变得清澈，能让干涸的土地生出绿意，只是她从未试过用在生病的草木身上。
“我的力量……真的可以吗？”她轻声问，目光落在自己的手心，那里仿佛能感受到一股温润的气流在悄悄涌动。
榷蹲下身，拨开树根处的土壤，露出底下泛着黑的根须：“守护者试试便知。您的净水之力带着天地灵气，或许比灵泉水更有用。”
千棵站在一旁，没说话，只是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晨光透过枝叶落在他脸上，睫毛的影子轻轻晃动，让他平日里冷硬的轮廓柔和了许多。
云水雾深吸一口气，走到病树前，缓缓伸出手。掌心贴着粗糙的树皮时，她能感受到树身里微弱的颤抖，像是在痛苦地呻吟。她闭上眼，集中精神，让体内的净水之力顺着掌心缓缓注入树干。
起初没什么动静，那些蔫蔫的叶子依旧低垂着。云水雾有些着急，刚想收回手，却忽然感觉到一股暖流从树身反涌回来，带着草木特有的生命力。她睁开眼，只见那些垂着的叶片竟慢慢舒展开来，暗沉的斑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连树根处的黑泥都渐渐变得清亮。
“动了！真的动了！”杏儿惊喜地叫出声，拉着樱儿的手直晃。
榷也笑了，拍了拍身边的啄木鸟：“我就说有用吧，这些小家伙刚才还急得直转圈呢。”
云水雾看着重新焕发生机的树木，叶片在风中轻轻摇曳，像是在向她道谢，心里涌起一股暖意。她转头看向千棵，正撞见他望着自己，墨色的眸子里盛着她从未见过的光亮，像是被点燃的星火。
“看来，是有用的。”他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浅浅的笑意，清润得像山涧的泉水。
云水雾的心跳又漏了一拍，她别开脸，望着远处更多等待救治的树木，轻声道：“还有这么多，我们继续吧。”
千棵“嗯”了一声，跟在她身后。阳光穿过枝叶，在两人之间投下交错的光影，她能感觉到他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身上，不像平时那样疏离，倒像是带着某种温柔的注视，让她的脚步都轻快了许多。
原来他让她来，不只是为了树木，或许，也是想看看她的力量，看看她能在这片林子里，绽放出怎样的光。这个念头刚冒出来，云水雾的脸颊就微微发烫，连带着注入树木的净水之力，都仿佛带上了一丝甜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