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惩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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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宫的琉璃瓦在月色下泛着冷光,云水雾的魂魄如轻烟般掠过宫墙,落在御药房的飞檐上。皇帝千顷允既已背弃盟约,默许国师府对千棵赶尽杀绝,那这皇宫里的珍宝药材,取来救急也算不得偷——权当是偿还他欠千棵、欠梧桐林的债。

御药房的窗棂虚掩着,药香混着龙涎香飘出。她屏息潜入,指尖拂过一排排玉瓶瓷罐,将能续灵气、疗魂伤的药材一股脑塞进腰间布袋:千年雪莲、紫河车粉、凝神草……指尖触到一瓶贴着“还魂露”标签的玉瓶时,她心跳骤然漏了一拍,飞快将其攥在掌心。

得手后正要撤离,走到了一所被荒草半掩的院落。朱漆大门斑驳脱落,连宫灯都只剩半截灯杆,在一众富丽堂皇的宫殿间显得格格不入。一股莫名的牵引让她放轻脚步,飘了过去。

院落里静得能听见虫鸣,正屋的窗纸透出微弱的烛火。云水雾推开门缝望去,黑暗中,一道纤细的身影坐在床边,月光从窗棂漏进来,照得她脸色苍白如纸——竟是柳。

她比当初千棵拼死从厌火那救出时还要孱弱,原本乌黑的发丝添了几缕灰白,手腕细得仿佛一折就断,身上那件曾流光溢彩的纱裙,此刻也沾满了污渍。

“柳!”云水雾忍不住推门而入,声音里带着连自己都未察觉的急切,“这是怎么回事?他们怎么能这样待你?千棵当初拼了命救你出来,皇帝就是这么报答的?”

柳缓缓转过头,烛光在她眼底投下淡淡的阴影。她没有惊讶,甚至连一丝波澜都没有,只是轻轻咳嗽了两声,声音轻得像羽毛:“为何不能?我回来时,就已经预料到这种结局了。”

“预料?”云水雾攥紧了手里的还魂露,指节泛白,“你是他千顷允指名要救的人”

“承诺?”柳低低笑了一声,笑声里裹着苦涩,“他要的从来不是我,是千棵能替他解决国师,不过千棵失踪了,我这枚用过的棋子,留着碍眼罢了。”

云水雾怔住了,看着柳眼底那片死寂,原来,他拼死救下的人,最终也落得如此下场。这皇宫里的承诺,竟比梧桐林的落叶还要轻贱。

“那千棵呢?”云水雾喉头发紧,“他们要杀千棵,你知道吗?”

柳的睫毛颤了颤,烛光下,一滴泪终于从眼角滑落:“知道。可我现在这样,连这院子都出不去,能做什么?”她顿了顿,忽然抬眼看向云水雾,眼底闪过一丝微光,“你……是来救他的?”

云水雾握紧了腰间的药袋,掌心的还魂露沁出凉意。是啊,她是来救千棵的,哪怕心中恨意未消,哪怕前路危机四伏。可看着柳这副模样,她忽然觉得,这盘棋里,似乎没有谁是真正的赢家。

夜风从破损的窗纸钻进来,吹得烛火摇曳。云水雾望着柳苍白的脸,忽然开口:“等我救回千棵,解开封印,或许……能找到彻底救你的方法。”

柳愣了愣,随即摇了摇头,眼底浮起一抹自嘲:“不必了。我欠千棵的,欠你的,早就还不清了。”

云水雾的身影在烛光里微微震颤,袖中的手指猛地攥紧,连带着周身的空气都冷了几分。她看着柳苍白如纸的脸,声音里裹着压抑的怒火,却又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痛惜:“你知道自己怎么活下来的吗?是我的血压制了厌火的戾气,千棵用我的身体做容器镇住它,你才得以从那鬼地方逃出来。可你看看现在——你却如此不珍惜!

柳的肩膀轻轻抖了一下,却没有抬头,只是将脸埋在阴影里,声音轻得像要随时消散:“一开始不知道,后来……知道了,谢谢你。”她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掌心的还魂露,玉瓶的凉意沁进皮肉,“我不是不珍惜,是活明白了。我活着对任何人来说都是累赘。”

她终于抬眼,眼底的死寂里翻涌着细碎的绝望:“我对千棵来说,是解开封印必须付出的代价;我对皇帝来说,是绑架千棵的利刃。可他们谁都不是真的需要我,千棵的失踪让我没了利用价值,皇帝的弃置让我成了皇宫的笑话。”

“你胡说!”云水雾厉声打断她,灵力激荡得烛火猛地拔高,“千棵拼死救你,不是让你在这里自怨自艾!他把你当朋友,当需要守护的人,不是什么筹码利刃!”

“那又如何?”柳低低笑了,笑声里的苦涩几乎要漫出来,“朋友?守护?这些在皇权和阴谋面前,比鸿毛还轻。千棵为了我被困,你为了我失了肉身,我活着本身,就是你们的负累。”她摊开手心,那枚锈迹斑斑的铜钥在烛光下闪着微弱的光,“这钥匙,这药,都是你们给我的恩惠,可我拿什么还?我连走出这院子都做不到。”

云水雾看着她眼底那片深不见底的荒芜,忽然说不出话来。当年那个在梧桐林里笑靥如花的女子,终究是被皇宫的尘埃磨去了所有光彩。她想说“你活着就是最好的偿还”,却在柳那看透一切的眼神里,把话咽了回去。

夜风再次钻进窗缝,吹得烛火明明灭灭。云水雾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涩意:“负累也好,筹码也罢,你都得活着。”她走到柳面前,指尖在她眉心轻轻一点,一缕精纯的灵力注入,“这不是恩惠,是约定。千棵没让你死,我也不会让你死。你欠的,要等我们都活着走出这皇宫,再一笔一笔慢慢还。”

柳的睫毛上凝着水汽,却倔强地没有让眼泪落下。她握紧掌心的药瓶和铜钥,冰凉的触感让她混沌的脑子清醒了几分。或许,云水雾说得对,活着本身,就是一种未完待续的约定。